沈尧头皮发麻, 脊背凉飕飕的, 下意识想推开长泰, 一低头发现她居然醉倒了, 靠在他怀里睡得正酣。
他举起来的手犹豫了半晌, 又壮着胆子放下去, 怔怔地站在那儿,没有推她。然目光却根本不敢直视眼前的帝王分毫,双唇翕动着低头唤了一声“陛下”
听见自己的宝贝女儿跟别人吐真情,穆庭蔚这会儿肺都要炸了,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才没让萧飒砍了沈尧的脑袋。
信步走上前,看了眼靠在旁人怀里醉的不省人事的长泰,穆庭蔚冷脸把人接过来, 打横抱起。长泰这次是真醉倒了, 不省人事,也没有感受到她父皇此时周身的戾气。
沈尧抽了身, 诚惶诚恐地跪下去“陛下万安”
穆庭蔚看向他,犀利的目光中带着阴鸷“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尧张了张嘴, 看着天子怀中没了意识的小姑娘,他垂下头去, 没有辩解“臣知罪, 请陛下惩处。”
“杖责二十, 收监入狱, 听候发落”
穆庭蔚就近将长泰抱去了椒房宫, 清平正在案前练字,见此搁了笔迎上来,面露担忧“这是怎么了”
闻到酒气她拧眉“谁给她喝酒了,居然醉成这样。”
穆庭蔚脸色阴沉沉的,也没说话,直接将人放进内殿的榻上,回头时瞧见长安,他沉声道“谁让你进来的,外面跪着去”
清平很少见穆庭蔚发火,即便在朝堂上生了气,下朝之后也不会在她跟前表露半分。今日这模样,明显气得不轻。
长安也被吓着了,原本是想找母后求救的,这会儿大气不敢出,小脸惨白地退出内殿。
“到底怎么回事”清平看向穆庭蔚,心里着急。
穆庭蔚看了眼榻上的长泰,想到方才的那番情景,他张了张嘴,实在说不出口。见清平看他,他一甩广袖,从内殿阔步出去找长安兴师问罪。
长安此时已规规矩矩在地上跪着,看见盛怒的穆庭蔚出来,她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认错“父皇,儿臣知错了。”
穆庭蔚冷笑一声“你还知道错朕看你是胆大包天,敢怂恿长泰做那种事情,知不知道你现在几岁真当我不舍得罚你们是不是”
长安红了眼眶,小声辩驳“不是的,是长泰一直心情不好,闷闷不乐的,我就是想让她高兴一点。”
“你让她喝酒,抱着沈尧又哭又闹的,疯疯癫癫,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来,这就是让她高兴”
“尧哥哥要娶妻了,她心里难受,那让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不憋得慌了,不就能高兴一点了长泰那个性子,她若是憋出病来怎么办”
原本清平还听得一头雾水,此时听见这话,登时明白过来,脸色也逐渐阴沉下去,看向长安“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长安吓得咬住下唇,不敢吭声了。
清平去看穆庭蔚,觉得自己有可能理解错了其中的意思。但穆庭蔚脸色阴郁,眸中的怒气告诉她,应该就是她想的那样。
“凝儿”清平唤了一声,“去煮醒酒汤来,把长泰给我叫醒,现在就叫”
等长泰苏醒的时间里,长安一直在原地跪着,不得起身。穆庭蔚和清平也都端坐着,静静望她,谁也没开口说话。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清平出声打破宁静,她问长安“他们俩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长安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没什么关系的,不是父皇母后想的那样否则,否则尧哥哥也不会要娶妻了呀。就是长泰单方面的倾慕尧哥哥,最近一直心事重重,我一时冲动就”
“当真如此”穆庭蔚冷声又问了一遍。
长安点头“女儿不敢撒谎。”
夫妇二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一半进肚子里。
长泰一厢情愿仰慕沈尧,和沈尧对长泰也有企图,这是两码事。
长泰年纪小不懂事,沈尧读了那么多孔孟之道,若对十二岁还未张开的小姑娘动心思,那就是品行不端,简直就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之书
内殿的房门被打开,凝儿搀扶着仍有些迷糊的长泰从里面出来。
清平目光扫过她,不等她开口,语气严厉地斥道“你跪下”又吩咐凝儿,“戒尺拿过来”
穆庭蔚脸色一变,见两个女儿脸色都惨白了,忙起身拉住她,低声道“不至于动手吧,还小。”
清平抬眸,脸上怒气未消“陛下觉得,至不至于”
穆庭蔚又想到了方才的画面,气得肝儿疼,沉默下来。
长安和长泰两个人跪在大殿上,掌心朝上,被清平拿戒尺一人打了几个板子,肿得泛着红,此时正可怜兮兮地抽噎着。
穆庭蔚原本是很生气的,但此时被清平这么一打,女儿们这么一哭,他就气不起来了,反而有点心疼。
“算了算了,两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懂事呢,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她们也知道错了,就别再生气了。”穆庭蔚拦住清平,给两个女儿使眼色,俩姑娘眼泪还挂在脸上,见此撒丫子就往外跑。
清平皱眉“这时候你还惯着她们今日只是醉酒跑去说胡话,下回,若更进一步呢”
穆庭蔚拉她去软榻上坐下,叹声道“你当我不生气,我刚刚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长泰那丫头素来听话,懂事,没想到居然我方才瞧着,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但你也打过了,她们也了认错,手心肿得跟馒头似的,再打下去,等气消了你不心疼”
停顿片刻,他沉声道“若我说,这事穆皓安也有责任,自己的妹妹不知道关心,怎么就让她对沈尧动了心思”
清平面色不悦,又有些忧心的样子“长泰是倔脾气,你说方才那几板子,能让她真的知错了我看未必。”
“明知她就是那性子,那你再打几板子,她还是不知道自己错了。”
“她小小年纪,怎么动了这样的心思。也幸好是沈尧品性不差,否则,若遇上个不怀好意的,长泰还贴上去,那不就”清平双唇颤了颤,不敢去想。
“瞎想什么呢她的身份摆在那儿,没人敢欺负她,哪会发生那样的事。”穆庭蔚搂过她,抚着她的肩膀安慰。
清平点头,靠在他怀里“也对,是我急糊涂了。长泰一直是最省心的,如今闹起事情来,比长安这些年加起来都让我生气。也是我的不对,孩子们长大了,又常常往东宫跑,天天跟着沈尧和徐靖远哥哥长哥哥短的,到底不是亲哥哥,我怎么就忘了避讳。”
“不行,”她又猛地坐起来,“我还是得去跟她谈谈。”
邀月殿内,长安和长泰正被嬷嬷上药,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着,可怜极了。
门口的帘子被人撩开,两人顺势望去,瞧见清平,双双瑟缩了一下,蹭地站起来“母,母后”
清平看了眼两人的手,长安是个滑头,方才清平打她时好几下都被她躲开了,此时看上去并没多严重。长泰反倒生生地挨了,全程不躲避,也没叫一声,此时一双小手又红又肿。
她垂着眼睫,没有如长安那般抬头去看清平,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双手下意识往背后躲。
她们俩长这么大,纵然再淘气,清平都没打过一巴掌。这回头一次挨打,看着那小手,清平心里也疼。
遣退了下人,清平在桌边坐下,拉着长泰过来,一边帮她吹着,一边小心翼翼给她上药。
她不说话,长泰心里就更自责了,眼泪再次涌出来“母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也不胡闹了,母后别生气”
清平抬头看她一眼,语气软下来“是母后不对,疏于对你们俩的照顾,才会有这样的事。”
“不是的,是我太任性了。”长泰说着,小心翼翼看清平的表情,犹豫着开口,“长安说父皇还罚了尧哥哥,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的,都是我酒醉胡闹的,你让父皇不要责难于他,好不好”
见她这会儿想着为沈尧求亲,清平顿了顿,抬头“喜欢他什么”
长泰微怔,沉默一会儿,小声道“他学问比我好。”
“就这些”
“他,棋艺也比我好。”
“还有呢”
“还有”长泰皱着眉头,也想不起来什么。
清平笑了一下,轻轻摇头,继续帮她擦药,柔声道“母后小的时候,在大越的皇宫里,跟你舅舅一起念书。当时你外祖父为我们俩请了两位太傅,李太傅是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每日很严厉,凶巴巴的,许太傅年轻许多,又性子温雅,很是爱笑,总夸我字写得好。十三四岁的时候,情窦初开,我觉得许太傅哪哪儿都好,很是倾慕”
“父皇”长安对着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句,清平顺势抬头,穆庭蔚刚掀了帘子进来,静静站在那儿。
他淡淡扫了眼清平,走过来坐下,神色平静“继续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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