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城外,他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光,他一生中最明亮的时光。
他藏在心底,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过的秘密。
猝不及防的,从意想不到的人口中说出。
她怎么会知道
沈浮上前一步,正要追问,姜知意转开了脸“你回来得好早。”
厌倦如同潮水,冲散梦中最后一丝眷恋。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问的她念念不忘了八年的事,于他,不过是不值一提。
他爱的是长姐,求娶的是长姐,他第一次拥抱亲吻她的时候,叫的名字也是长姐。
“八年前,城外,”沈浮掀开帐子,漆黑双瞳紧紧盯着她,“如何”
姜知意发现了他眼中的急切,冷淡如他,也会发急为着什么事情发急
一念至此,又觉可笑,如今他急什么为什么,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家曾有个田庄在那里。”
如今已经没了,那次的事情让父亲大发雷霆,处置了庄上所有的人,再后来大雨引发山洪,庄子被彻底冲毁,所有的痕迹都不在了。
半晌,沈浮低低唔了一声。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眼前,然而不等他抓住,又从指缝间溜走了。
那庄子他知道,他曾回去看过几次,洪水过后只剩几片断墙,八年前的一切都已消失无踪,连同他曾经炽烈的爱意。
松手放下帐子,听见她低柔的语声“我不大舒服,这几天须得卧床静养,麻烦你跟母亲说一声。”
原本就有的狐疑再次抬头,她从前也曾生病,可从不像这次这么张扬,况且小小风疹,何至于卧床静养沈浮瞧着她腮边越发浅淡的疹子“这病,需要卧床”
“不是风疹,是肚子疼,”姜知意伸手搭上小腹,“月事来了。”
素手映着红绫被,色彩明艳得近乎刺目,沈浮转开脸,目光四下一望,想起她似乎是有痛经的宿疾,虽然她之前从不曾提过,但他见过她默默吃药,疼得嘴唇发白。
姜知意知道他在看什么,多疑如他,必要找到来月事的证据才能放心,只是他回来得太早,这证据,还没准备好。
姜知意低着声音“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疼得厉害,夜里肯定要翻腾着睡不着,你明天还要早起,不如去厢房睡吧,免得吵到你。”
沈浮皱眉,去厢房么,今晚必是一夜无眠。只是这等事情也不必与她说,沈浮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前脚刚走,后脚小善忙忙地提着陶罐进来“姑娘,鸡血弄好了。”
满满一罐鸡血,打开盖子时扑面一股腥热气,姜知意猝不及防,顿时干呕起来。
胃里翻涌着,胸腔里的空气一下都被抽空了,姜知意越吐越厉害,酸水吐完变成苦水,轻罗忙来帮她拍背,小善飞跑着拿走了罐子,可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还在,刺激得眼泪流出来,胸口死死堵着,喘不过气。
想起黄静盈说过,怀孕头两个月,多半是要吐的。
林正声也道,若是孕吐,不要慌,也许还是好兆头。
是好兆头呢,她可怜的孩子,正在昭告自己的存在。
吱呀一声,小善开门跑了出去,血腥味骤然变淡,姜知意在剧烈的呕吐中挣扎着叮嘱“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了。”
“不相干的人都打发走了,姑娘放心,”轻罗端来了水,“快漱漱。”
姜知意漱了几口,勉强压下一点酸苦的滋味。
鸡血是用来染月事带的,如此才能假装来了月事,骗过沈浮。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沈浮会提前回来,更没算到鸡血的腥气会引发孕吐,难受到这个地步。
小善回来时红着眼睛“都是婢子不好,应该一开始就拿去外面弄的。”
“不怪你,”姜知意摇头,“是我没有经验。”
可她怎么会有经验呢别人怀孕都是夫婿怜爱,婆婆关切,又要挑选有经验的妈妈日夜照顾,谁会像她这样躲躲藏藏,再苦再难也只能自己扛着呢
“别人家这时候都是一家子围着,千娇百宠的,”小善哽咽着,“偏生姑爷这么狠心”
“别胡说”轻罗连忙打断她,眼圈却也红了,“姑娘要不要喝点木樨露清清口婢子去拿。”
“不用,”姜知意按着额角浮起的青筋,“躺会儿就好了。”
给父亲的信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她会熬过这十天,沈浮休想夺走她的孩子
胃里的酸苦一点点平复,姜知意吃了二和药,要睡着时突然想到,沈浮平日都是入夜才肯回家,今天怎么回来得怎么早
书房里。
沈浮看着卷宗,蓦地想起谢洹的话“明天你得进宫伴驾,今天就早些回去陪伴夫人吧”
他赶着他走,道是姜知意还病着,他这做丈夫的应该多多体贴。沈浮知道他是为着姜云沧临走时的叮嘱,这年轻的君王心肠尚且柔软,对少时的伙伴,对人间疾苦,总还存着几分体恤。
这也是他愿意辅佐谢洹的原因之一,生民艰难,有一个宽仁的君王,好歹能松一口气。
只是他,并不需要这份体恤。他从来都不是体贴的丈夫,也不打算做个体贴的丈夫,姜知意于他,只是不得不背负的责任。
毕竟,他曾答应过她,好好照顾她的妹妹。
沈浮想起姜嘉宜,心上一阵刺疼,抬手笼住了眼。
明明是刻骨铭心的人,偏偏音容笑貌近来越发模糊,沈浮努力回想着,眼前闪过的,却总是姜知意的模样。
她侧卧衾枕间,露出来的手臂白得像玉,她鼻尖微红,脸颊也是,她眸子里泛着水光,哑着嗓子问他,八年前在城外
沈浮闭了闭眼,将这太过旖旎的画面抛开,惯于体察人心的神经却又准确地找到了破绽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八年前,她后来的回答,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她想掩饰什么她知道八年前的事还是她另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想要瞒着他
沈浮默默回想这几天的异样,疑窦丛生,脑中却有另一个声音跳出来反驳她并不是会撒谎的人。成婚两年,她温顺妥帖,总是默默替他打点好一切,任他冷淡也好,无视也好,她从不曾抱怨过半个字,这样的她,似乎没什么理由向他撒谎。
是他弄错了吗可她一连三天躲在房里,先是风疹再是腹痛,她说来了月事,可房中分明没有任何来月事的痕迹,怎么看都古怪。
沈浮放下卷宗,起身往偏院走去。
蓦地想起很久以前,大约是新婚没几天的时候,她也曾这么没头没脑地问过他“你记不记得我们从前见过面”
他们当然见过面,他头一次去清平侯府,向姜嘉宜求亲时,余光瞥见窗外光影晃动,闪过一张明媚娇嫩的脸。
虽然素不相识,但他立刻猜出了她是谁,这样相似的眉眼,甚至连那种温暖柔软的气息都与记忆中相似,她是姜嘉宜的幼妹,姜知意。
一眨眼,已经是两年了。沈浮走进偏院,这两年里,他日日看着她的脸,夜夜在她甜香的气息中入眠,她渐渐与八年前的记忆重叠,让他沉溺混乱,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屋檐下,小丫鬟正在洗衣服,盆里水色鲜红,染了血的月事带堆在边上。
沈浮瞥了一眼,她没有撒谎,她果然是来了月事,腹痛难忍。
怪不得要赶他去厢房住。
推门进去卧房,里面静悄悄的,姜知意睡得正沉,沈浮站在床前,隔着帐子看她恬静的睡颜,突然听见胡成在外面叫“相爷,陛下急召入宫”
沈浮又看一眼,转身离开。
姜知意在梦中。
眼前一时是八年前的田庄,一时是这几天的窘迫,光影迷离,渐渐定格成沈浮煞白的脸。
他跪在长姐灵前,深黑的眸子直直盯着灵位上名字,一动不动。
姜知意躲在白汪汪的帐幔后面,红肿着眼睛犹豫着,他却突然起身,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而后在门外,呕出一大口鲜血。
画面转成黑夜,她偷偷跑去找他,他喝醉了,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她大着胆子上前扶他,他抬眼看她,眸子里闪着光“来了。”
他神色温存,一如八年之前,姜知意在怔忪中被他抱紧,听见他低低呢喃“宜宜。”
他冰凉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他吻了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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