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沈浮从外苑出来后,直奔万隆冰库。

    与谢勿疑的谈话并没有多少进展,不过他留意到,外苑的翻修已经接近尾声,距离谢勿疑搬进来的日子不远了。

    从今天谢勿疑的举动来看,他对姜家的亲近之意很明显,在姜知意面前尤其谦和关切。

    姜遂在西州经营多年,德高望重,姜云沧既是难得的悍将,更是谢洹的左膀右臂,西州位置险要,一边是与坨坨的国界,一边毗邻易安,谢勿疑若想有什么举动,必须拿下姜家父子。

    骏马四蹄如飞向前疾奔,沈浮心思不定。

    姜遂三朝老将,忠心耿耿,可姜云沧这个人,他始终有些疑虑,尤其是他与谢勿疑那次隐秘的见面。谢洹看样子事先并不知情,而事后,姜云沧也不曾上奏,竟是把事情隐瞒下来了。

    姜知意与这个兄长很是亲近,那两年里每个月都会给姜云沧写信,每一封他都截下来查过,内中说的都是些日常琐碎之事,大部分与他有关,他几时起几时睡,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她新近又给他做了什么东西

    沈浮勒住马,心脏那种拧着攥着的疼又开始了。是的,曾经她每一封信,写的都是她。曾经他占据了她全部的生活,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为他。

    如今,她看着他时,只不过像个陌路人。

    是他的错。他从不懂得珍惜。他暗地里检查她寄出去的每一封信,他甚至还疑心她会私自向姜云沧透露朝廷的动向,他不让她进书房,所有公务相关的东西他从不让她碰。

    她都默默忍下了,因为爱他。他是真的眼盲心盲,那天白苏进书房时,他把作为诱饵的卷宗放在白苏面前,她那样平静淡然的神色,他就该意识到,她已经心死,再不爱他了。

    马匹停得久了,咴咴的打着响鼻,沈浮松开一点缰绳,让马匹行在大道上。

    他罪无可恕,无可分辩,他辜负了她那么多年纯粹真挚的爱意,他活该如今求而不得,生不如死。但他还不能死,她还没有脱离危险,他必须尽快找到真相保她平安,保她心爱的孩子平安,从今以后,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她。

    沈浮加上一鞭,马匹如飞般走了,沉重的思绪绕过情缠,回到公事上来。

    姜云沧对她,明显已经超越了兄妹之间正常的关注,姜云沧是姜家唯一一个不在盛京出生的孩子,他已经派人前往云台调查姜遂夫妇在那边时的情形,假如姜云沧不是她的哥哥

    炽热的风刮在脸颊上,有些尖锐的疼。假如姜云沧不是她哥哥,姜云沧对她,远比他对她好得多。而她从来也都信任依赖这个哥哥。

    沈浮沉沉地望着前方,太阳太烈,大道上开始出现水泊般的幻像,白得刺目。假如姜云沧不是她的哥哥,假如他们。

    心里酸涩得几乎要溢出来,理智却又清醒地意识到,他没有任何资格去评判她的选择,她身边的人待她都远比他待她好得多,甚至黄纪彦,那么个尚且青涩的少年都知道要维护她,关切她,而他这两年里做的所有事,无非都是伤害。

    他罪无可恕,他的余生,只能用来向她忏悔,向她弥补。

    马匹在冰库门前停住,沈浮飞身下来,沿着向下的阶梯进入冰库。

    炽热与极寒在这瞬间交错,夏日的衣袍挡不住四面八方透进来的冷意,沈浮看向正在检查汤药的朱正和林正声“有进展吗”

    朱正与林正声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此时裹着棉衣,冻得手指都有些发青“眼下还没有,等下官把颜色气味相似的药材都找出来配一下试试,也许能有发现。”

    沈浮沉默不语。颜色气味相似的药材何止有几十种,搭配出来更是数以千计,要想从中找到正确的配方,基本不可能。

    从侍从手里拿过李家暗格里发现的药材“你们认得这些药材是什么吗”

    朱正接过来在鼻子跟前嗅闻着,林正声也凑近了来看,半晌“有血鳖、褐蝥、南星子,另外几种认不太出来,不过血鳖这些是岭南一带独有的毒物,听说当地巫人也会拿来炼制巫药。”

    毒物。沈浮觉得头发刷一声竖了起来“那药里有吗”

    朱正与林正声对看一眼,都有些拿不准“看颜色嗅气味,不像有,但这些药只产于岭南,我们也只在医书上见过,不敢说有十分把握。”

    岭南的巫药,白苏在岭南待过,李易却不曾。李易没说实话,或者说,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沈浮拿过药匣,快步离开。

    嘉荫堂中。

    姜云沧急切着向谢洹求恳“白苏眼下在沈浮手里,臣请一道圣旨,允臣去向白苏问话”

    谢洹沉吟着,半晌“原来如此。”

    他笑了下“沈浮并不曾告诉朕白苏换药的事,这个人啊,心眼比什么都多。”

    “岐王今天又去了臣家,臣不曾见他,但是臣妹为了荐医的事亲身向他道谢,见了一面。”姜云沧道,“陛下,臣不想让妹妹卷进来,臣只想尽快从白苏嘴里问出实话,医好臣妹。”

    “沈浮正在审,他的急切应当不亚于你,”谢洹斜靠在椅背上,在少时伙伴兼心腹面前,他比平时少了几分谦和,多了几分散漫,“各人自有擅长的事,沈浮比你更擅长审讯,就交给他吧,那个白苏难缠得很,再者太后也听见了风声,一直在向朕要人。”

    谢洹哂笑“一个小小的医女,好大的能耐,竟能让太后几次三番向朕要人。让沈浮去应付吧,这些事,他比你会应付。”

    姜云沧急“可臣妹的病等不得”

    “岐王既然想拉拢你,那么眼下,他只会尽心尽力为二姑娘治病。沈浮一直怀疑白苏背后的人是岐王,如果怀疑是真,二姑娘的病很快就能好了。”谢洹看他一眼,“下次岐王再去的时候,你挑个不引人注意的法子,见他一面探探口风。就像上次在西州一样。”

    姜云沧纵然百般焦急,也只得应下来,想了想问道“弹劾臣父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

    谢洹知道,他在答应去见谢勿疑后立刻提起姜遂,就是为了得他的承诺,笑道“你这家伙,还是这么不肯吃亏,但凡给朕办件事,就非要捞样东西。行了,朕答应你,不管你怎么折腾,姜侯都不会被牵连。”

    他有点疑惑“如今都六月末了,你怎么还不肯回去那个顾炎远不及你,又是太后一系的人,朕不放心,如今坨坨人又有异动,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你总不想让给顾炎吧”

    姜云沧顿了顿“等臣妹病好了,臣立刻回去。”谢洹也拿他没办法“你呀,做你妹妹倒是好,这般好哥哥,打着灯笼也找不出来一个。”

    哥哥么,眼下,他还真不想再做她的哥哥。姜云沧道“陛下,等岐王的事情办完了,臣想向您讨个恩典。”

    “朕就知道你但凡办事就要讨赏。”谢洹摇头,“说吧,你想要什么”

    姜云沧笑了下“到跟前再说吧。”

    眼下还不能说,等他替谢洹办好了谢勿疑这件差事,他就讨不做她哥哥的恩典。

    丞相官署。

    暗室门打开,光线骤然照进来,蜷缩在墙角的白苏下意识地低头转脸,避免让眼睛受到刺激。

    片刻后,眼睛适应了光亮,白苏转过头,看见门前的沈浮。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看她一眼,随即走开。

    庞泗上前解开穴道推她出去,白苏乖顺地跟着,一墙之隔便是刑室,大白天也点着无数灯火,白苏在暗处待得久了,乍然看见被刺激得流出眼泪,揉着眼睛正难受时,听见沈浮道“李易已经招供,该你了。”

    白苏抬眼,看见他面前指印鲜明的供词,桌上摆着几个匣子,装的都是药材“这几样岭南的巫药,李易说,是你用来下毒的。”

    白苏笑起来,头发蓬乱着,衣服鞋袜皱巴巴的,但笑容里依旧是先前的干净轻俏“我不曾下毒。大人,我一心都是为了您好,怎么可能对夫人下毒”

    “我不曾说是对谁下毒,”沈浮浓黑的眼睫微微一挑,“你怎么知道是对她”

    “大人心心念念都是夫人的病,不难猜到。”白苏微微翘着唇,“大人其实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换了药,这会子夫人的孩子没了,大人就彻底没了机会,再没可能求得夫人原谅了呢。”

    沈浮看着她,不得不说她是个极狡猾的对手,寻常人极难有如此镇定。“药里有什么”

    “就是我上次说过的那几味药呀。”白苏软着声音,几分羞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人,大人难道不相信我吗”

    沈浮抬眼“我没什么耐心。”

    “可我的确什么也没做,就算想招也无从招起。”白苏一脸无辜,“我做过最大胆的事,也无非是爱慕大人。”

    沈浮不再多说“带出去,处斩。”

    白苏吃了一惊,心里却是不信的,她有底牌,况且她这张脸,难道不是他一直喜欢的吗然而很快,士兵架起她向外拖,门外廊下,刽子手拿着刀,一边的李易正在瑟瑟发抖。

    白苏出门,等着沈浮叫他,走下回廊,沈浮没叫,来到庭中,沈浮没叫,刽子手举刀,沈浮依旧没叫,刀锋落下,白苏高声叫道“大人,如果我死了,夫人的病就永远不会好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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