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深换好衣服出来, 沈清弦笑道“陛下, 臣冒犯了。”说完, 他轻手轻脚地抱起小皇帝。
顾见深一愣,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跌入了这个温暖且带着好闻气息的怀里。
他抬头就能看到沈清弦, 能看到他线条优美的下巴和脖颈,看到他嘴角浅浅的笑意, 可惜看不清他的眼睛
看不到也好,他便可以沉浸在假意的温柔中, 享受着雪中烛火般脆弱的温暖。
顾见深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声音很轻“涟华哥哥。”
沈清弦问他“嗯”
“没事,”顾见深又小声道“我只是只是很期待。”
他这乖巧模样让沈清弦一颗心都化了, 他小心抱着他道“陛下,我们出发了。”
“嗯。”
沈清弦一跃而起时,顾见深不可避免地用力攥紧他的衣服。
这一瞬, 他好像飞了起来, 脚不沾地的感觉让人不安,全心依赖身边人的感觉十分陌生,可一切都盖不过擦过耳边的风。
秋天的风很凉, 可是却不冷,卷着丰收的味道,像传说中的收获之神一般,将无穷的力量带入到血液中。
顾见深感觉到了自由。
原来无拘无束的滋味是这样的, 原来天空的鸟儿是如此畅快,原来风是这样的温柔。
跃上宫墙, 顾见深看到了囚禁自己的牢笼。
它宏伟壮丽,它是无数人梦寐以求之地,它盘踞在帝国的巅峰,代表着无上的权利。
它很美,却像剧毒的花儿,无时无刻不将狰狞的细根刺入他的身体。
顾见深抬头,又看到了沈清弦。
他就像它,美丽却危险。这精致的皮囊下全是贪婪和残忍。
可他却意外地想得到他们,它也好,他也好,他想掌控他们
凉风灌入衣衫,血液却为之沸腾。
不能就这样死掉,不能狼狈的逃离。
这是属于他的,这个皇宫这个帝国,所有一切,都该是他的。
凭什么拱手让人
他被它吃了灵魂,又凭什么要放弃它
他要夺回来,把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几个起落,沈清弦带着他轻松离开皇宫,再稍微走上一段路,便彻底进入到繁华的京都。
顾见深仰头看他“涟华哥哥”
沈清弦垂眸看他“陛下”
顾见深望进他眼中,笑道“你对我真好。”
沈清弦一怔。
顾见深忽然扑进他怀里,用力抱着他的腰,用闷闷的声音说道“比母后对我都好。”
他尾音轻轻颤着,着实招人疼得很,沈清弦本就怜惜他,此时只觉得被戳爆了心肝。
也许他早些时候遇到这么个孩子,根本没法入圣大乘。
私心太重,难以割舍,又如何问道。
沈清弦环住他,叹息道“太后是您的至亲之人,臣不过是做了本分之事。”
“不”顾见深摇头道,“你对我很好,我只愿日日都能见到你。”
沈清弦心里柔软,哄他道“臣自会守在您身边。”
顾见深灿烂一笑,眼中全是舒心,可很快他眸子又黯了黯,长而翘的眼睫微颤,有些颓废道“涟华哥哥对我这般好,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沈清弦看向他道“陛下莫要这般想。”
顾见深望进他眼中,全身心的依赖着他“我想给你最好的,想把一切都给你,涟华哥哥你不要离开我好吗,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听你的。”
沈清弦心里这滋味啊,也是无法细述。
顾小深虽说一心敬仰着母后,可实际上也知道孙氏没那么爱他吧可是却不愿承认,固执地坚守着一份不存在的母爱,笨拙地努力着可其实得到的只有虚无的镜花水月。
他来了,给了他真正的照料,他便向雏鸟一般,深深地依恋着他。
沈清弦叹息一声,安抚他道“陛下放心,臣定会潜心竭力,衷心辅佐。”
顾见深笑了笑,神态间满满都是信赖。
若让沈清弦知道顾见深心中真实所想,只怕会把他拎回修真界,好生给他洗洗脑子。
放心顾见深哪里放得下心
他那小脑袋里全是弯弯绕绕,堪比大型迷宫。
秦清要杀他,无非是受人所托,想他死的人很多,卫琎首当其冲。
顾见深不想死,所以要让秦清看到其他可能,比如更大的权利。
他死了,卫琎称帝,肯定许诺了秦清很多好处。
但再怎么大的好处也只是为人臣而且卫琎又那般贪婪狡猾,说不定还会过河拆桥。
与卫琎相比,他就无害多了。
他年幼稚嫩,此时再表现出对他无比的信赖和依恋,那秦清完全可以借他之名享至尊皇权。
一个全心信赖他的年幼皇帝,还不是任他摆布。秦清有如此本事,怎会没有这般野心
肯定是有的,否则他杀他的机会多了去了,没必要非得等到现在。
所以他要让他知道,他可以当个听话的傀儡,他给他的比卫琎给的更多
先活下来
哪怕是从这个牢笼进到那个牢笼,但只要死亡的铡刀没有落下,他就还有机会。
孙氏卫琎也好,秦清也罢,他终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天下之主
虽然两人的脑回路在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上撒蹄狂奔,但意外的竟然十分和谐,彼此对得上,也是另一种奇妙的缘分了。
沈清弦温声对顾见深说“陛下,到了外头,臣便不能用敬称了。”
顾见深笑着点头“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可好”
小皇帝这话又是巨大的诱饵,和皇室称兄道弟是什么概念一人之侧,万人之上。
然而尊主大人哪里在乎这些他只觉得顾小深可爱得紧,眉目间全是温柔“那臣便冒犯了。”
顾见深却又道“涟华哥哥,你叫我渊儿可好”
小皇子姓卫名深,字有渊。
深字是禁忌,民间不得称呼,但渊字却没事,所以顾见深才这般说。
沈清弦想到顾见深的表字是九渊,不禁觉得“渊儿”二字很是有趣。
想想心域帝尊那德行,他若是记起他让他这般唤他,只怕是懊恼不止。
沈清弦弯了弯眼睛“渊儿。”
顾见深心微颤,仰头看他“涟华哥哥。”
沈清弦牵着他手道“走吧臣我带你去四处逛逛。”
如今正值秋收祭,京都热闹得很,商市里熙熙攘攘,有吆喝的摊贩也有讨价还价的百姓,最热闹的却是杂耍的艺人。
常年被关在宫中的小皇帝哪里见过这场面
哪怕心思再重,城府再深也不过是个幼童,被压制的天性在此刻爆发,他到处看着,目不暇接,露出了真正的笑颜。
沈清弦侧头看着,很是欣慰,他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带他出来看看果然很有必要。不提其他,心情好了才能健康的成长
沈清弦问他“想吃糖葫芦吗”
顾见深看向那一串串的红果子,心中喜欢,而是却有顾虑,他犹豫了下问道“好吃吗”
沈清弦笑道“等着,我给你买一根。”
顾见深点点头,心中却有些紧张。
那么漂亮的东西,会不会有毒
沈清弦其实很想多买几串多好看,红红的山楂,金色的糖衣,裹在一起闪亮亮的,好不好吃无所谓,重点是真好看
不过这些都是小孩玩意,顾小深拿一串无所谓,他一个成年人拿着就太嗯总之尊主大人还是要照顾下自己的形象的。
他将糖葫芦递给顾见深,顾见深拿住道“谢谢。”
沈清弦说“尝尝吧。”
顾见深顿了下
沈清弦含笑看着他,顾见深心一横,正想咬下去,身后却忽然传来惊呼声。
他一愣,转头看到了经典的胸口碎大石。
顾小深惊呆了“好厉害。”
沈清弦见他感兴趣,问他“我带你去看看”
顾小深连忙点头。
沈清弦将他抱起,挤进了拥挤的人群。
杂耍嘛,也就那么几样,沈清弦是毫无兴趣,但这一幕对于小皇帝来说实在太厉害了。
顾见深看得眼睛都不眨,还小声问沈清弦“这人怎会这般厉害”
重锤落下,石头碎了人却毫发无伤那人还能单手拎起两个成年人还有人站在纤细的绳上却如履平地
沈清弦见他如此惊讶,又觉得有趣,堂堂心域帝尊竟然为这雕虫小技惊叹,可惜没有留影石,否则将他这模样记下来,回去了放给他看,定是有趣得很
心里这么想,沈清弦当然不会说出来,他趁机哄着顾小深道“人的潜力无限,勤加锻炼,渊儿以后也能如此强壮。”
现在的小皇帝太瘦小了,他实在忧心,有点儿机会就想哄他好生锻炼身体。
顾见深眼睛一亮,真把这话给听到心窝里去了“我也能如那人那般石碎人无事吗”
顾见深若是勤修他给他那法门,别说石碎了,资质好的话只怕普通刀枪都伤不到他。
不过这样说有些耸人听闻,沈清弦便对他含糊道“好好锻炼是可以的”
都说眼见为实,顾小深再怎么聪慧也少了些经验,他又这般渴望活着渴望力量,所以信以为真。
至于日后练得连沈清弦都奈何不得,就都是后话了。
看完杂耍,糖葫芦都化了,沈清弦催促他道“快些尝尝,化了不好吃。”
顾见深顿了下,看向沈清弦道“我自己吃不了,涟华哥哥帮我吃一些吧。”
沈清弦道“渊儿真是个勤俭的好孩子。”
顾见深笑了下,又道“哥哥先吃。”
沈清弦觉得这样的优良品质需要赞扬,所以顺着他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顾见深眼巴巴地看着他,沈清弦就着他的手吃了一枚。
看到他吞咽下去,顾见深完全放松了“甜吗”
沈清弦道“甜,但也有些酸。”
顾见深终于吃了一枚,入口的味道让他眉心微皱。
没想象中那般好吃,但也不错,酸酸甜甜的,让甜么那么甜,酸没那么酸了。
沈清弦问他“好吃吗”
顾见深勉强道“还行吧”
沈清弦笑道“我觉得不好吃。”
顾见深小声道“我也觉得”
沈清弦眼中笑意越深“没事,哥哥这就带你去吃真正好吃的。”
顾见深展颜微笑,声音轻快了些“嗯。”
沈清弦如约带他去了京都的丰珍楼。
一进门,小二迎上来,沈清弦道“楼上开个包间。”
顾见深却扯扯他衣袖道“我们在一楼吧”
沈清弦顿了下。
顾见深谨慎道“这儿更热闹些。”
也对,楼上再清雅的包间也比不过宫里,顾见深出来就是看热闹的,会想在大堂里吃用也正常。
沈清弦应下道“行,今天都听渊儿的。”
顾见深抿唇笑笑,很是可爱了。
点餐的时候,沈清弦有意想让顾见深多尝些新鲜东西,但顾见深却铭记“温良恭俭让”,不肯浪费。
沈清弦欣慰于他的德行,只低声对他说道“等有机会,我再带你出来。”
顾见深微怔,接着笑道“好”
两人这一餐吃得很是尽兴,眼看着时辰不早了,顾见深问道“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他问这句话时略有紧张,他不确定秦清是否改变了心意。
沈清弦看看天色道“行,我们回去吧。”
听到他这一句,顾见深悬着心落了一半。
看来他可以暂时放松了。
秦清是外臣,想要比卫琎难多了,卫琎可以直接取他而代之,但秦清想要掌权却得先利用他的名头。
孙氏虽也一样,但这个女人实在蠢笨,难成大事。
劳心劳肺这一天,回到寝宫,顾见深沾床既睡。
沈清弦看他睡得这么踏实,心里还挺开心果然是个小孩子,出去玩累了回来便睡得如此香甜。
秋收祭结束,本以为自己得了大利的卫琎却碰了一鼻子灰。
沈清弦散出去的话本起了作用,看到秋收祭上得意洋洋的摄政王和王妃,百姓们惶惶不安,更有忧国忧民之士,大喊乌云蔽日,贼子当道
朝堂之上本来就错综复杂,先帝在位时,卫琎狂妄,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朝中忌惮他的人极多。
小皇帝虽稚嫩,但好歹不搞事,朝上不少重臣可很怕卫琎上位后惩治他们,所以都巴不得揭他短。
如今几首打油诗一出,当即有人发作,痛批卫琎蔑视皇权,专权跋扈
尤其这其中还有孙氏的父亲,卫琎气压胸口,觉得自己着了孙氏的道
那妇人果然恶毒,假意让他祭天,其实是留有后手,害他背上如此骂名
卫琎很是气了几日,得空入宫后,孙氏又问他休妻之事,卫琎大怒,问她“我即便修了蒋氏,还能娶你不成”
孙氏当即火了“卫琎你什么意思”
卫琎道“我才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孙氏气结“我一心一意为你,你就这般待我”
“为我”卫琎冷笑,“你为的是谁你心里有数”
说罢他甩袖而去,孙氏气得砸了满屋瓷器。
她哪里知道卫琎的心思,她只当卫琎是因为秋收祭吃了瘪,所以迁怒于她。
可这事又怎能怨她若非卫琎贪得无厌去威胁小皇帝,会落得如此下场
想到此处,孙氏便恨,恨这这卫家兄弟一个比一个薄情,恨这世间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远远听到这些,顾见深睡了个久违的好觉。
隔日,顾见深去给孙氏请安,孙氏看到他便觉得火气更盛。
但她越气,顾见深越畅快,他低眉顺眼道“母后万安。”
孙氏冷声问他“功课呢。”
顾见深将抄好的佛经给她。
孙氏定睛看看,只觉胸口越发烦闷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自己的丈夫,然后就是这不该出生的不祥之子
若非他们卫家人,她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一个两个的,全是薄情寡义之徒,全都欺她骗她她这般年轻,凭什么要死守宫中,凭什么要凄冷度日
越想越气,孙氏将厚厚的一沓纸尽数扔到顾见深头上“满纸敷衍,回去重抄”
顾见深低着头道“是。”
孙氏心烦意乱,挥手让顾见深离开。
她这般待他,顾见深也不见伤心之色,他径直走出去,却觉得外头阴霾的天空很是好看。
天气渐凉,秋去冬会来。
但他从不惧严寒,因为他时时刻刻都在这冰冷之中。
走到后花园时,他对身后的太监说“我在这坐坐,你们去外头等着。”
太监们自是连声应下。
花园里早就没了娇艳花朵,只有一地枯枝,凸显着凄凉和落寞,就像气急败坏的孙氏。
顾见深嘴角扬起。他摊开掌心,那儿放着一块碎掉的瓷片。
这是孙氏摔碎的一个小瓷杯的碎片
顾见深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下一瞬猛地用它划过自己的手背。
瞬间有鲜血涌出,他看着裂开的伤口,涌出的血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痛吗还行。
他将瓷片小心地埋起来,手缩进了宽大的袍袖中。
稚嫩的小手背上还在流着血,可他却薄唇扬着,眸中一片灿烂。
沈清弦入宫时颇有诧异,因为到了这时间,小皇帝次次都守在御书房门外,无论他怎么说,他都是执意等在那儿。
为了不让他等,他越来越早,可他早一刻,小皇帝在,早两刻,小皇帝还在。
意识到自己这不规律的时间反而让顾小深等得更久,他便次次按时过来,这样小皇帝也不会早早站在那儿等他。
可今日顾见深竟没站在门边。
沈清弦到希望他别出来挨冻,只是往日里怎样劝他都不听,今日怎么就听了
沈清弦带着疑惑进屋,几乎是刚踏进,便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怎么回事
沈清弦拧眉,抬头望去。
高且宽的案前,顾小深埋头书写
抄经怎地又抄起来了
沈清弦快步走去,定睛一看,顿时心中一疼“陛下,你这是”
顾见深似是刚察觉到他来了,他连忙缩了缩手,赶紧道“国师来了。”
沈清弦看都看到了,又怎会任由他躲掉他拿起他的胳膊,拂开袍袖看到了手背上极深的划痕。
沈清弦的声音冷到了极点“这是怎么回事”
顾见深眸色轻闪,低声道“没事的,不要紧。”
“怎会不要紧”沈清弦也不再多问,连忙唤来太监,让他们去打清水。
想了想,他又不放心宫里的庸医,干脆说道“陛下等我一会儿。”
顾见深不想他走“涟华哥哥”
沈清弦道“臣很快就回来。”
说着他起身出宫,回去拿了上好伤药,以最快的速度又回到宫中。
顾见深见他来了便连声道“朕没事的,真的不要紧。”
沈清弦抿着嘴,一声不吭地给他清理伤口。
其实不用问他也猜得到是怎们回事
定是那孙氏做的听闻昨日她与卫琎争吵,只怕今天还没消气,所以拿顾见深撒气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还是个母亲真是恶心透了
沈清弦压着火气,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陛下,可能会有些疼,您忍着些。”
顾见深小声道“朕不怕疼。”
哪里会有人不怕疼无非是疼得多了学会了忍耐。
沈清弦心里怜惜,动作也越发轻柔了。
包扎好后,顾见深忽然出声,声音可怜又怯弱“母后是不是不喜欢我。”
听到他这话沈清弦真想提刀去把孙氏给砍了
顾见深一直以来都盲目地敬仰着她,卑微地渴求着不存在的母爱,会因为她做的一点点小事而开心很久,可此刻他却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孙氏得做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才会让顾见深如此伤心
沈清弦心中刺痛,舍不得让他如此失望,于是哄他道“怎么会您是太后唯一的孩子,她定是喜欢您的。”
顾见深低着头,肩膀轻颤着,似乎在忍着哭泣声“可她说她宁愿没生过我。”
沈清弦脑袋嗡得一声,一把将他抱住,彻底不想为孙氏说话了
顾见深任由他抱着,声音哽咽,满是小心翼翼“只有你对我好。”
他稚嫩的声音一下一下地砸在了沈清弦的心脏上“涟华哥哥,我只有你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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