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汗湿了鬓发, 口里咬着一截软木, 只偶尔发出几声痛吟。
平儿双眼肿成了桃儿, 守在榻边握紧她的手, 哭道“奶奶疼得厉害就抓我,仔细咬到舌头。”
稳婆在一旁急得直摇头, “奶奶收着些力,不可生得太快”
妇人生产, 忌慢也忌快。慢了恐夭亡弱子,快了却易撕裂母体, 血崩丧命。
凤姐腹痛难忍,心底又熊熊烧着把火,牙齿在那软木上扎出一排啮痕。
“大太太叫平儿姐姐”
凤姐脸若金纸, 眼看就差一口气悬着。平儿强硬道“去回大太太, 就说我走不开, 等二奶奶生产完再去请罪”
丰儿“哎”一声, 自己也掉了泪, “我去给姐姐顶一顶,千万照看好奶奶。”
她们奶奶一向阎王似的,几时有这样软弱狼狈的样子。看惯她威风八面,乍然这样的凄惨, 真让人不落忍。
丰儿出了屋子, 迎面撞见鸳鸯扶着老太太进院子。
“这时候不伺候着二奶奶,却要往哪里去”
“大太太找平儿姐姐说话,平儿姐姐抽不得身。”
鸳鸯看她哭的伤心, 又听着那屋里痛呼不绝,请示贾母“老太太,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只把眼一瞪,朝个小丫头喝道“让老大媳妇滚过来”
丰儿忙在廊下设了座,备上茶水果品,“老太太。”
贾母坐了,让鸳鸯去催催太医,这才问“好端端的,凤丫头怎么就发动了,你二爷哪里去了”
丰儿咬紧了菱唇,跪在地上闷声哽咽,“老太太,我们二爷如今不在府里,竟是不知道关在何处呢。”
贾母一惊,“他腿上的伤才好,就往外头去了是谁敢囚禁他”
丰儿掩面道“这事说出来都没人信,委实耸人听闻我们奶奶好好在院子里养胎,忽就有那忠顺王府的体面媳妇来见,直说要拉我们奶奶家去。奶奶还当是与她玩笑,谁知那人竟拿出了契书”
贾母听到忠顺王府就站起了身,寒声问道“那是什么契书”
丰儿嚎啕不止,“那是那是琏二爷抵押妻女的契书啊”
贾母脚下一踉跄,跌在椅上。
那椅子垫了软垫,却还是磕得她骨头痛。
“我们奶奶听彩明念了契书,登时就气得厥了过去。平儿姐姐见她裙上洇了血,忙喊了稳婆来,又让去告诉老太太大太太。”丰儿呜咽道“就是如此,那妇人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把奶奶、大姐儿带走,闹得不成样子。大老爷听了信,已往王府寻琏二爷去了”
贾母喉间梗了口气,又强自压了下去,“你换过干净衣裳,进去帮着平儿照看你奶奶。”
丰儿忙忙去换衣裙,正好鸳鸯领着太医进来,闲话也不敢多说,直接就去看凤姐。
“老太太”鸳鸯见她白了脸,忙斟了热茶递过去,“老太太润润嗓子,二奶奶是生产过的,应当不碍事。”
贾母握着茶盏暖手,抬头望着那湛蓝的天色出神,“凤丫头才八个月”
老话常说,七成八不成,她又受了那样的惊吓羞辱,实在难以放心。
姑娘们都是清静女儿家,不好来这院子里,嘴最巧的那个还在屋里生死不知。鸳鸯不知如何劝慰,只好默不作声给她揉肩捏腿。
一时邢夫人匆匆来了,忙向老太太请罪。
“媳妇不知凤丫头发动了,只听那报信的丫头说什么王爷、琏儿。大老爷急吼吼就出府去,我心底没个着落,这才寻平儿问话”
贾母已没有心思斥责她,邢夫人跪了一息,被鸳鸯扶起站在一旁。
王夫人才从薛家回来,也忙往这院子来,跟着邢夫人站在贾母两旁,听着里头动静。
姑娘们都守在老太太上房等信儿,小丫头不住地添茶,添得人心烦。
探春让她们下去了,这才说道“二哥哥也不在府里,不知道凤丫头那里顺不顺利。”
大姐儿才哄睡着,迎春怕惊醒了她,忙摆手让探春低声。
黛玉见大姐儿满脸泪痕,轻轻拿棉帕子给她擦了,又盖上薄被,这才从碧纱橱里出来。
“要不,派侍书去瞧瞧凤姐姐”探春放低了嗓音,“总这么干耗着,大姐儿醒来怎么说”
悟空先拉了黛玉坐下,这才道“还是我去瞧瞧吧,老太太不知道怎么担心,我去劝劝老祖宗也好。”
等他到了那院外,见凤姐卧房里盘桓着阴气,先隐了身形,把那鬼差勾出来。
两个鬼差能顶着禄气金光到国公府勾魂,道行眼力还是有的。见了悟空忙跪下磕头。
“见过大圣爷爷我等领判官之令来此公干,不知大圣爷爷有什么教诲”
悟空挥手命他们起来,问道“勾的是谁”
“回大圣爷爷,勾的是那产妇腹中孩儿的生魂。”
悟空还指望王熙凤肚子那男胎继承爵位,哪肯随他们勾了去,当即笑道“那王熙凤放贷杀人,命里只有一女,这胎孩儿原该早早流掉。但她突发善念、悬崖勒马,恶未做成先收手,花了大笔银钱修桥补路、赈济贫苦,这阴德还不够允她一个儿子吗”
虽然她并不是真心向善,而是被他纵鬼吓破了胆子
鬼差面面相觑,叩头道“大圣爷爷吩咐,我等不敢违逆,这就回去复命。”
他们回了阎罗殿把事情报给判官知道,末了还感慨道“孙大圣真是成了佛啊见了我等很是和善,又牢记慈悲为怀,一心渡化那放下屠刀的恶人。”
判官嘴一抽,打发他们下去,原话报给阎罗王。
为保下轮转王,十王打定主意助悟空成事。阎罗王听了便道“都随大圣处置。”
勾魂的鬼差走了,太医又给凤姐开了汤药,稳婆忙碌了一个时辰,好歹把那腹中的孩子生了下来。
婴孩的啼哭传出门外,廊下枯等的三人听在耳中,心下滋味各有不同。
孩子还在里头清洗包裹,平儿先来回报“是个哥儿,二奶奶母子均安”
贾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吩咐李纨“满府都有赏”
众人心中欢喜,皆是眉飞色舞。
贾母又重重谢过太医和稳婆,这才道“看着大老爷什么时候回来,预备好明日进宫告御状”
邢王二位夫人俱是一惊,忙垂头应下。
悟空不理会她们婆媳的官司,快步往上房去。
大姐儿果然醒了,哭着要回去看妈妈,几个姑姑围着她哄,正手忙脚乱。
大姐儿是午睡时突然被奶妈妈叫醒送到上房的,只听说有人要把自己拐去。她年岁小经不住吓,一想再也见不到爹爹妈妈就哭得止不住。
姑娘们好歹哄住了一回,第二次却不好糊弄了。
黛玉把她抱在怀里,三春许诺送她各色玩物,却半点不见成效。
悟空大步上前,把人接到自己怀中,笑道“你姑姑们个个都是女中豪杰,偏偏被大姐儿降伏住了。”
大姐儿早听说宝二叔去探信,忙拉了他衣襟,怯怯道“二叔”
悟空在她脸上一刮,从黛玉手里抽出帕子,“快别哭了,擦擦脸,二叔带你去看弟弟。”
“弟弟”大姐儿胡乱擦了脸,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
悟空把人放下,伸手去拉黛玉,“那院子应当收拾好了,咱们也去瞧瞧凤姐姐。”
凤姐得了儿子,放下一桩心事,把那忠顺王府的事抛到脑后,也有精神招呼小姑子们了。
“快别折腾了,真当是铁打的呢”平儿捂了她嘴,出门给姑娘们赔笑道“哥儿在奶母那,我们奶奶是常见的,瞧她还不如瞧瞧哥儿”
姑娘们被她逗的一笑,想着凤姐产后不宜见风,也就罢了,全往厢房去瞧孩子。
大姐儿早围着他“弟弟”长“弟弟”短地叫,把那惊惧全忘了。
晚间贾赦独自回府,把那马鞭子狠狠往地上一掷,急急往上房去。
贾政一下衙就候在了上房,见他回来,忙问“怎么不见琏儿”
贾赦直挺挺往地上一跪,“母亲千万救救那个不肖孙儿”
他生来是这府里的嫡长嗣孙,虽不算成器,为了家族也能豁出自己性命。可贾琏是他唯一的嫡子,若是也保不住,这一世竟什么也没留下了。
贾母命鸳鸯扶他起来,问道“可知了事情原委”
一提此事就让贾赦捶胸顿足,“早知有此一遭,我该狠心把那孽障的腿打断”
原来贾琏挨了打,一心只当是为了那二尤之故。凤姐温柔笼络,他想着大姐儿和那未出世的孩子,本也略略收了心。可他那腿伤一好,外头去跑了两回,不知怎么竟勾搭上了忠顺王那个偷跑的戏子琪官。
他两个暗中相好,被忠顺王抓个正着。
忠顺王和贾家嫌隙已久,当即就命幕僚起草了文书。先命送去顺天府加盖官印,再去逼迫贾琏签字画押,把妻女抵给自己为奴为婢。
贾琏虽放浪荒唐,却也知道廉耻,宁死不肯顺从。那忠顺王却不理会他骨头软硬,先将人毒打一顿,再拿他手指沾了鲜血,在纸上按下手印。
王府派人索要王熙凤母女,这才惊的凤姐早产,险些一尸两命。
“儿子登门拜访,忠顺王只让府中长史相见。问起琏儿,便说不见儿媳妇和大姐儿,绝不放人。”
贾母骂一声“孽障”,心底却也生了火气,“明日随我进宫去,我倒要看看,他忠顺王是不是当真无法无天”
贾政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忙道“老太太三思咱们家与甄家多年老亲,贤德妃娘娘也曾受甄太妃恩惠。太妃娘娘只忠顺王一点子息,她正病着,咱们怎好去告她的儿子”
上皇待甄太妃如何,只看甄家雄踞金陵多年便知。这时候去戳他的肺管子,岂能落着好
贾赦握紧了拳头,把嘴抿成一条线。
贾母看一眼贾政,淡声问他“不去告御状,你是预备把侄媳妇、侄孙女舍出去,还是让琏儿丢了性命”
贾政涨红了脸,嗫嚅道“侄媳妇是王家人,咱们擅自处置了,恐王子腾不肯善罢甘休”
“那就让琏儿去死”
贾赦冷冷瞪视着他,“这爵位你是想给兰儿还是宝玉,我都依你我要保下琏儿性命。”
贾政忙整了衣衫对他长揖,“兄长何出此言长幼有序,兄为长,我为弟,这爵位是长房所有,政不敢奢想”
贾赦嗤笑一声,讥诮道“荣禧堂住也住了,还说什么不敢奢想”
贾政一甩袖子,愤然道“那荣禧堂因义忠老亲王坏事,母亲为保全家里,命兄长自晦,才交与二房居住。我与王氏不敢居于正堂,一向只在东边三间耳房宴息居坐,从不曾有过逾越”
“够了”
贾母砸下一个茶盏,冷声道“兄弟阋墙,传出去真好听”
兄弟两忙跪下请罪,“母亲息怒。”
贾母厌倦了这孝顺的表象,喝令他们出去,自己走入内室垂泪。
她一生顺遂,却苦在了儿女上头,可见世间没有事事如意的缘法。
第二日正好是十五大朝的日子,天上星幕还没有散去,荣国府就动了起来。
鸳鸯取了牛乳,又有那炉上慢炖一夜的鸡汤煮的银丝面,再布上几碟点心小菜,伺候贾母用了。
“马车都已备下,老爷太太们也等在外头了。”
贾母应一声,抬手扶正了冠,“宝玉和姑娘们那里照看好,凤丫头院子也护卫住。”
鸳鸯道“大老爷连夜点了人,已把二奶奶那处看好了。”
贾母这才抬脚出了门,见贾赦贾政两人侍立院中,便摆摆手“走吧。”
她是超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递进宫的帖子很快得了回复,直接将她引去了大明宫。
贾赦兄弟两却还需去前头上朝。
宫中近日炼出了新的丹药,太上皇服丹后自觉身轻神爽,暗喜果然长生有望。正是欢欣愉悦之际,听说贾代善遗孀求见,立刻命戴权亲自去请。
戴权是大明宫“内相”,代表太上皇的体面,轻易不做差使。太上皇派他去接贾史氏,摆明看重旧人,戴权柔和了脸色,一路待贾母很是客气周到。
贾母见他如此,心底微微一定。
太后与上皇并坐上首,见那贾史氏两鬓如霜、颤巍巍进来,率先开口道“史封君,不要做那虚礼,你而今年岁已不小了,快快坐下说话。”
贾母领受了她的好意,却还是欠身做足了礼数。
太上皇笑道“代善公去后,许久不见你们家有人进宫来。从前倒是有个小姑娘,现在也封妃了。”
贾母恭敬答道“回上皇的话,是臣妇的大孙女,而今是凤藻宫贤德妃。”
太上皇朝太后一笑,“你前儿说的那个诞下麟儿的宫妃,竟是代善公的孙女”
太后颔首,“正是那个孩子。”
太上皇心下越发高兴,“皇帝还抱了那个孩子给朕瞧过,果然不凡。”
他年前时也是杀伐果断之人,亲子都可下令屠戮,狠心凉薄之处不可想象。但年岁大了,莫名就变得心软念旧,想着贾家一门两公,待贾母越发和善。
“史封君进宫来,可是有什么棘手事”他笑起来很是慈眉善目,“是给家里小辈求官,还是看中了谁家闺秀”
若说请旨赐婚,自然是两个玉儿的姻缘。但林如海已表明心意,贾母只能暗叹无缘。
她撑着杌子缓缓站起身,撩开袍角跪在地上,悲泣道“臣妇本不该扰两位圣人清静,但事关家中嗣孙性命,只得厚颜以亡夫家翁之情面,求告上皇恩典”
不料竟是这样的事,太后先掩唇轻呼一声,抬眼去觑太上皇脸色。
太上皇正色道“贾家满门忠臣良将,朕必不让你家后人蒙难史封君有什么冤屈,只管一一道来。”
贾母声泪俱下把贾琏的事说了,又道“不肖子孙触怒王爷,万死难赎其罪。只可怜臣妇那孙媳昨日才娩下一子,母子三人陡然成了奴籍,臣妇日后怎有脸面见王家伯爷”
太后听她提起王家的伯爵,细声给太上皇解释道“她大房的孙儿,娶的是金陵王家的女儿。”
太上皇脸色黑沉,朝戴权道“把那畜牲绑来”
许久不见他有这雷霆之怒,戴权不敢说情,忙忙点齐了人,往宫外奔去。
金銮殿上,一等将军贾赦上本陈述自家冤情,当庭状告忠顺王强占臣妻、滥用私刑。一并状告的,还有那在契书上加盖官印的顺天府府尹。
满殿哗然间,林如海执笏出列。
“陛下,那贾琏乃从六品同知,更是一等将军承爵人,其妻王氏是敕封安人,其子乃一等将军嗣孙。若贾将军所言属实,忠顺王私囚官员,强逼命妇为婢,又以臣工嗣孙为奴,实在败坏礼德,骇人听闻”
林如海敛衽长跪,叩首道“我朝承天运执掌乾坤以来,从不曾出过这样荒诞之事。臣以为,若不能清查此事,还贾将军一个公道,恐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林如海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这实在是一个扳倒忠顺王的大好机会。
那忠顺一系的拥趸却抨击道“林大人与贾将军有亲,言辞间一心维护,竟直接已给忠顺王爷定罪,是否有失公允臣以为,无论内情为何,林大人都应避嫌,不再插口此事。”
清直之士纷纷下场,代替林如海辩护,两方唇枪舌战没个罢休。天子高坐明堂,冷眼分辨那朋党派系。
“既是各执一词,便宣了那忠顺王来与贾卿当庭对峙。”
天子令出如山,当即就有一队兵卫前去宣召忠顺王。
悟空坐在那大梁上,一边剥香蕉一边看朝臣吵嘴,自觉和花果山小猴子们争果子拌嘴没有差别。
弹指把老岳父膝下汉白玉变软和,悟空抽身隐在金甲侍卫里,往忠顺王府去寻那贾琏。
戴权还比他们慢了一步,到时正见那禁军领队和王府管事交涉。
“王爷偶感风寒,正在府中歇息。”
那管事迎了他们进门,忽见禁军里跑出一个没规矩的小兵,径直就往后院冲去。
“这是哪个混账给我站住若是冲撞了女眷,到时诛你九族”
管事唬得肝胆欲裂,也顾不得旁的,忙忙拔腿去追,口里还喊道“快去禀告王妃、郡主”
戴权和那领队对视一眼,暗道今日犯冲,遇到这么个愣头青。依着忠顺王的脾性,不光那小兵要死,他们也免不得受牵连
没奈何,全都追着那小兵在王府里狂奔,只盼着在他犯下大罪前及时弥补一二。
这王府极大,单房子就有几百间,其中曲廊幽径交错互通,又有那池塘假山乱人眼目。偏那小兵仿佛自家庭院般熟门熟路,闷头一味横冲直撞,还真走到一处小院落。
“好浓的血腥味”
领队心下一凛,见众人停步不敢上前,咬牙追了进去。
那正堂的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恰好容一人通过,领队想了许多可怕的场景,真走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喂”
耳边有人喊了一声,领队抬头四顾,忽觉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五千七,四舍五入就是六千约等于万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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