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取仕乃国之大事, 太仆寺掌着车马, 隶属于兵部,贾雨村便因御马发癫之事吃了御史台弹劾。
贾雨村此人,才干谋略兼而有之,若非用心不正,该为当世之大材。
左都御史从太师府出来,望着湛湛青天, 抬手捋了捋胡须。
贾雨村这兵部尚书是王子腾荐上去的,除了御史台紧咬不放,其余朝臣都不愿得罪王家,很有些和稀泥的意思。
皇上态度暧昧, 那弹劾的折子一直按着不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
左都御史心里没底, 便找林太师讨个准话。林如海也是御史台的出身, 后来放了外任,这才做了那扬州巡盐御史。
他如今虽做了太师,倒没换了那副忠直心肠。
软轿颠颠地走, 左都御史袖中笼着一叠纸页, 闭目沉思良久。
之后京里乱糟糟了几日,等黛玉再回家时, 便接到了英莲的请柬。
婚期定在下月初八。
黛玉携礼前去探望,英莲与她说起那贾雨村“那贾化终究是遭报应了。”
这其中还有林如海罪证的缘由,黛玉瞧着英莲脸上痛快的笑意,轻轻舒展罥烟眉。
悟空自考中了状元, 便被发派到翰林院做个六品编纂,还没有他身上那武职官大。
翰林院里清闲,除了偶尔给皇帝抄录些东西,大半时间都是闲度。
如此两年匆匆过去,除了黛玉及笄礼好生热闹了一番,余的便只是些琐碎闲事。
悟空掰着手指算日子,眼见除了暑气,渐渐到了深秋时节,那嘴角便越提越高。
礼部衙门里却刚好相反。
一向端方温润的林太师近来渐渐有些易怒,虽不曾朝旁人发过脾气,那脸上的霜意却遮掩不住。
不知情的便向礼部侍郎打听,那侍郎苦笑一声,摊手道“去年林大人爱女及笄,你们可听过阵仗”
“太后娘娘都添了彩头,哪能不知道”
侍郎道“症结便是那时候种下的。你算算日子,是不是太师将要嫁女了”
礼部衙门暗自私语,工部里也有不少人含蓄祝贺贾政。
贾政三年学政一满便归了京,如今已是工部郎中。他这官衔大抵不会再如何升迁,可喜有个好儿子,年纪轻轻中了状元不说,在翰林院两年,照旧稳稳当当进修磨练,丝毫不见浮躁。
贾政一回京就被老母告知了那婚事,妹婿是他素来钦佩的人,外甥女又从小养在自家,自然是千肯万肯,没有一句不愿。
堪堪捱到下衙,贾家父子俩结伴同行,俱是喜气洋洋的模样,另一头的林太师便有些凄风苦雨的悲凉。
他进了门也不急着换衣裳,先抬步往后院去瞧女儿。
黛玉及笄后,他便同皇上求了赐婚的旨意。此后为了避嫌,女儿便不再往荣国府里去,一直留在家中待嫁。
留到十六岁,不算大也不算小。林如海有心再拖一拖,谁知王夫人的身子竟不好了。若是有什么不测,再守三年孝,便有些不成样子,也怕旁人对女儿多有诋毁。
“姑娘这霞帔绣的真好看”
他的女儿出落得越发不可逼视,正临窗绣着嫁衣,一针一线都刺的格外用心,娴静柔婉仿佛一尊玉像。
丫鬟们蹲蹲身子“老爷。”
黛玉停了手,盈盈朝他一拜。林如海在那大红霞帔上扫一眼,牵着女儿往书房去。
“这是你母亲留下的。”他把那锦匣往黛玉跟前一推,又捧出一个更大的盒子,“这是你祖母、太祖母、高祖母几代的嫁妆单子,如今也都是你的了。”
黛玉怔怔瞧着,林如海回身又取出一沓文书,“这是为父给吾之掌珠的嫁妆。”
他的眼神温柔如山间拂过的清风,“那婚书你已看过,若是来日宝玉有负于你,千万莫要委屈了自己。至于儿女子息上,一切便听天命,父亲已为此负重半生,望吾儿不要步了后尘。”
黛玉泪承双睫,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化为一声低唤“父亲”
荣国府里连日忙乱,放权数十年的老太太亲自出山,把一应事宜全抓在手上,威威赫赫叱咤一时的琏二奶奶只得屈居副手。
鸳鸯和平儿半路碰头,各自苦笑一声,抬手擦去额上汗珠。
“两个宝贝蛋子的姻缘,盼了这些年终于是要修成正果了,老太太乐的什么似的。”
只是苦了她们这些跑腿的。
老太太但凡看见一丝不满意、不顺眼的地方,便全要打回重做,力求十全十美,把宝二爷和林姑娘的婚事风风光光办起来。
等她二人进了上房,琏二奶奶已不知被派去哪里,只有三小姐在与老太太说话。
“依着二哥哥的意思,还是在怡红院里住着,无事也能往潇湘馆坐坐。园子里清净,景色也好,另选一处倒未必住的惯。”
贾母戴上西洋眼镜,在那舆图上细瞧瞧,“这园子都是请了精工巧匠来建的,各处屋舍方位、朝向都是大吉的,倒没什么不妥。”
选定了婚房,老太太抬眼便见鸳鸯两人,当即吩咐道“去给太师府传信,让他们来量屋子。”
原先的床榻要挪出去,由林家重做新的送来。
老太太琢磨一番,那摆设也要变一变才是
府里一直折腾到婚期前夜,老太太亲自往各处看过,又把满府下人都训诫一遍,这才安心睡下。
悟空自个也忙乱许久,囫囵觉都顾不得睡,匆匆沐浴换过衣袍,便要随着唱礼官走流程。
活了这样一把年纪,好容易讨个媳妇,那繁琐的礼仪一一做来,竟不觉得烦闷。
林如海晨起便对镜好生修饰了胡须,又在那穿衣镜前反复瞧了几遍,问田远志“我这身上可有哪里不妥当”
“那可太妥当了。”
田远志看的牙疼,一把将人推出房门,“迎亲的队伍将要来了,你倒是快去瞧瞧大姑娘。”
下回再瞧,便不是他的大闺女,而是旁人家的小媳妇了。
封夫人认作了黛玉义母,正和女儿英莲围着黛玉妆扮。女子出嫁是人生大事,一定要尽善尽美才好。
“姑娘本就容颜出众,用多了脂粉反倒不美。”
封夫人为她淡扫蛾眉,抬手在额间贴上花钿,再轻点上嫣红口脂,一眼望去便已艳光四射。
那一头云鬟早已盘在脑后,再不像做闺阁姑娘时那般垂散。英莲小心为她戴上金花八宝攒珠凤冠,再以配套的金钗固定。
冰肌玉骨被茜色中衣掩住,紫鹃和雪雁为姑娘披上嫁衣,又将那鲜红的宫绦系在不盈一握的束素纤腰上。
翡色的比翼双飞燕玉坠挂在腰间,飘逸柔软的缠枝连理披帛挽于臂上,黛玉眼波潋滟,绯红的双颊透出无尽的艳意。
“玉儿。”
被呼唤的女子蓦然回首,耳边滴血珊瑚珠轻轻摇晃,衬着那白皙莹润的纤长颈子,如同夏日盛放满庭的蔷薇。
林如海惆怅中又顿生一股自豪,这是他的女儿,才貌品艺无可挑剔的林家女。
前院隐隐有乐声传来,黛玉撩开裙摆,郑重给父亲叩头,谢过生恩养恩。
“快起来。”
林如海将人拉起,接过封夫人手里的喜面,亲手喂给女儿,“在父亲这里没有在室女、出嫁女,玉儿也绝不是泼出去的水。”
“你永远是我林如海的掌上明珠。”
迎亲的队伍已到了大门口,田远志领着一帮清客幕僚百般刁难,更有那勋贵家的公子们哄闹新郎官。
自打这行伍出身的贾宝玉考中状元,家中长辈看他们便横挑鼻子竖挑眼,动辄就要骂两句“不成器”。这林家的小姐出身清贵,实乃大妇的最佳人选,竟也教这小子讨了去。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自然是不能善了的。
陪着新郎官一道来的,除了贾家几个模样不错的小辈,还有冯紫英、卫若兰几个世家哥儿。真论起那走鸡斗狗的歪才,那是闭着眼也不能输的。
悟空见他们斗得热闹,觑着空便闪身进了门,直把田远志气地跺脚。
林如海端坐堂上,见他手里提着两只毛色鲜亮的大雁,轻轻哼一声,命人摆上条案。
悟空把大雁放在香案上,先朝岳父大人深深一揖,又去拈香祭奠那雁禽。
行了这礼,就该请新娘子登车了。
新娘子没有兄弟,便由父亲亲自送上花轿。那新铺的红毯厚实且不染纤尘,并不算新人脚落了地。
观礼的亲故明眼瞧着,那小姐腰上除了光彩夺目的双飞燕,还挂着一方当朝太师的青金私印。
林公这是把女儿爱到了骨子里呀
悟空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自那大红的身影出现便不曾挪开视线,直到她登上了花轿,这才看向林如海。
“岳丈大人只管放心,我必将她爱逾性命。”
林如海按按眉心,不耐烦听他说这样的话,只摆手道“去吧。”
若是他敢有负玉儿,只管和离便是。
老太太已换上了吉服,身后各人也都是喜庆的打扮穿戴,脸上俱带着笑意。
王夫人缠绵病榻许久,病体枯槁、形销骨立,高高的颧骨已挂不住皮肉,耷拉着竟比贾母还嫌苍老。
她沉默着陪坐一旁,听见那鞭炮响声便轻轻抬眼,透过眼皮微张的缝隙,遥见一对珠联璧合的天成佳偶联袂而至。贾珠已经没了,元春被她害得半死不活,只余下这一个好的,终于也要成家了。
王夫人眼瞧着黛玉绰约走来,这才惊觉她的身姿气韵已如此出挑,忽然就想通了宝玉为何如此钟情于她。
这样的女子,大约没有人会不喜欢。
心里空空没有杂念,她自觉大限将至,神情越发慈善柔和。
宫中派出的礼官肃容站在一侧,扬声唱喏道“群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
他二人都是天生地养之精,悟空饶是再铁骨铮铮,这时候也心甘情愿拜下磕头。
大红的盖头上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彩鸳,底下缀着的流苏轻轻摇晃。虽看不清黛玉的神情,悟空却知道,那必然是一张娇羞的酡颜。
怡红院比着黛玉的喜好重新粉刷了一遍,老太太亲自布置的屋子,既符合门第富贵,又不失清新风雅,宝剑总在诗册旁,红粉不离笔墨香。
雪雁帮姑娘揭了盖头,小红立刻就有热水吃食送上。
她咯咯笑道“老太太说了,宝二奶奶不要拘束,和从前都是一样的。宝二爷也叮嘱了,二奶奶千万不要空着腹坐等,头上冠重便只管摘了,若是觉得累,先睡也无妨。”
小红声音清脆,说话也利落,黛玉主仆听她连珠炮似的说完,一齐笑了起来。
丫鬟们服侍着黛玉去了钗环,又拿那梳子为她梳开青丝,洁面净手后便轻快了不少。
雪雁把那食盒揭开,笑道“这都是姑娘爱吃的,快尝尝吧”
紫鹃瞪她一眼,纠正道“如今要改口叫宝二奶奶。”
黛玉听得脸红,默不作声用了饭,也不让她们在跟前伺候,只倚在床边看书。
潇湘馆的书挪了小半过来,都是平日常看的几本。
书页才翻了三四张,一双手忽地捂住她眼睛,颈边一沉。
“猜猜我是谁。”
他的下巴搁在黛玉肩上,说话间那热气便喷在她脸上。这样的亲昵让她心中羞怯,忙挣扎着远开。
悟空笑吟吟瞧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默地注视对方,眼中无声流淌着缠绵情意。
“好妹妹,”他伸手揽住黛玉单薄的肩膀,低喃道“咱们还不算成婚呢”
黛玉心里奇怪,正要问他何意,忽的陷入黑暗。
空中无端散落片片花瓣,香风渐起,榻上的女子从沉睡中苏醒,稚弱纯净的秋水眼瞳里,多了一抹坚毅。
悟空和她十指紧扣,嘻笑道“宾客们已等候多时了。”
绛珠垂头浅笑,随他往花果山而去。
小猴子们攀在树上,手搭凉棚不住地眺望,眼见大圣爷爷的祥云飞至,争相嚷道“大圣爷爷回来了大圣爷爷回来”
八戒兴冲冲迎上去,见悟空手里牵着个窈窕绰约、风华绝代的美娇娥,不由把手一拍,乐道“你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竟也能讨到这样标致清秀的嫂嫂”
悟空白他一眼,骂声“呆子”,又引着绛珠与诸天神佛厮见。
神佛自有华光,花果山笼罩在无数灵气中,比那天上仙宫还气派。
绛珠成圣早,却不曾在各处游历过,诸天之上相熟的唯老君一个。如今一个个认过去,当真眼花缭乱。
悟空在她耳畔低语“随便认认就好,咱们收了礼便不大见了”
大士啐他一口,把那玉净瓶中的甘露匀出一半,作为二人新婚贺礼。
老君曾与观音大士打赌,把她瓶中杨柳枝放在八卦炉中煅烧数日,直烧得枝叶枯黄,了无生机。大士取回那柳枝,只在瓶中插了一昼夜的功夫,便又是青枝绿叶,生机盎然。
这甘露最宜草木,正合绛珠本元。
悟空眯眼笑道“我那镇元子哥哥的人参果树便是它救活的,确实是个宝贝。”
镇元子指着他笑骂两句,递给新妇一根苍翠枝桠“我那观中只天地宝鉴与这草还丹还算稀罕,宝鉴已给了这泼猴,便赠弟妹一段草还丹苗。”
绛珠讶然,悟空却嚷道“我这可没有你观里那么硬的土,若是种不活,这树枝烧柴还嫌废火呢”
镇元子斜他一眼,也不理睬,甩袖往一旁去。
绛珠捏捏悟空手掌,示意稍安勿躁,便往一旁空地走去。
她敛裙蹲身,正要伸手刨土,却被悟空抢先扒出一个。
“这等粗活哪劳娘子动手”
绛珠眉眼一弯,把那树枝在坑里种下,洒上几滴甘露灌溉,又扬手打去一道草木精气。
她托腮瞧那枝干上一点新绿,掐指算算,“百年间便能抽条,再过千年就可成树”
可结果还要三千年,要想那人参果吃到嘴里,得等近万年时间。
不过以他们的寿数来算,也不算很久。
各方神明皆有贺礼相送,等四海龙王献过珍宝,再随后的龙王却不是洞庭君,而是泾河龙王。
“小王蒙娘娘再造之恩,不敢或忘,宫中鄙陋,唯有一颗水灵珠堪配娘娘芳尊。”
德润之水数十万载才能孕育出一颗水灵珠,可在水涸之时化为江海。这宝贝便是龙宫里也没有几颗,是真正事关龙族兴衰之物。
绛珠不愿收下,便抬眼去看悟空。
悟空把那宝珠捏在手里瞧瞧,见它华光内蕴,像是已修得了魂识,这才认真起来。
他将水灵珠抛回盒内,摆手道“我和东海龙王是多年老邻居,若是缺水,即刻就能取,何必远调泾河”
泾河龙王道“若是大圣和娘娘不要这珠子,小神岂不是空手来的”
悟空眯眯眼,伸手在他颌下一勾,取出一颗硕大的龙珠,“便这个吧。”
一时献礼罢,玉帝与西王母高坐席上,各人依次坐了,马、流二元帅一招手,两旁的小猢狲们忙吹拉弹唱起来。
七仙女由嫦娥仙子领舞,各挎绣囊盛装花瓣,彩袖翩飞间落下阵阵花雨。
悟空与绛珠各自换了天界吉服,手挽手走在那鲜花铺就的毯上。
太白金星唱礼,红孩儿和贞英充作使者。等悟空和绛珠指天立了盟心誓,便把玉帝亲笔撰写的婚书呈上,由二人象征性地署上名字。
“礼成”
两位新人原先很是坦然,如今倒扭捏起来,各自红着脸不敢瞧对方。
老君看的好笑,正要举筷夹片碧藕,忽觉腰带被人一扯。
贞英慌忙把手背到身后,被赶来的哪咤抱进怀里,“小妹,这是怎么了”
妹妹贪玩想要瞧热闹,他便找悟空求了个人情,顶替观音大士那捧珠龙女,把贞英安排做了玉女使者。
反正一开始那金童是想找他做的,哪咤嫌丢份回绝了,如今便算和妹妹置换一下。
老君低头看腰上葫芦,见三太子看坏人似的瞧自己,拔了塞子倒出一粒药丸“吃了能长高。”
贞英撇撇嘴,“要变美的那个绛珠娘娘吃过的那个”
她可是听说了,绛珠娘娘以前很丑的,吃了老君的丹药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那小仙娥还偷偷与她说,王母娘娘以前也很丑的。
老君看一眼哪咤,“三太子有回被罚到兜率宫烧火,不是给你带了一颗吗”
兄妹俩一齐露出心虚的表情。
悟空才携绛珠和牛魔王一家认过亲,逗着红孩儿叫了好几声“婶婶”,一抬眼便见到老君处堵着两个混世魔王。
贞英原先还想胡搅蛮缠,一见绛珠走来,忙把那骄横的刁蛮模样藏起。
绛珠见那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揪着衣角,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不由诧异看向老君。
老君是最随和好说话的人,不应该啊。
哪咤叉着腰一副讨说法的模样,这兄妹俩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当真教人没法子。
老君叹一声,抖出一颗养颜丹。
贞英咕嘟吞下肚,甜甜道“谢谢李爷爷”
绛珠一眼认出那药,和悟空目光一对,深感啼笑皆非。
这宴也不知吃了多久,直到果核狼藉、杯盘一空,玉帝与王母率先告辞,众人便陆陆续续走了。
小猴子们奏乐忙活了半日,身上虽累,心里却美滋滋的。
大圣奶奶可真是好看,比那座上所有的仙女都好看
而且还会种果子
悟空各自分送几缕仙气,算作这一番辛苦的报酬。又一挥手整理了桌子,另摆上许多仙果琼浆。
“外人都走了,咱们关起门来尽情吃喝玩乐。”
悟空对绛珠眨眨眼,回头又道“小的们,今日不醉不归”
这花果山的猴子猴孙,全随了悟空姓“孙”,属于有名目的猴属,早被悟空在那生死薄上划去了。他们的寿数长,很多都在闹天宫时被悟空连累,受了很多次天兵围剿。
悟空虽是石猴所化,因这数次共患难的情谊,也把他们视作亲属。
绛珠知晓他的心意,温声道“我也会善待他们的。”
水帘洞内早铺排一新,全是悟空亲手布置。他把那红烛点上,呆呆瞧了好一会火苗,这才红着脸低低一笑。
绛珠摸摸那石床上厚厚的软褥,见帐子上隐秘地绣着些花生、石榴籽,不由嗔他一眼。
红烛,罗帐,美人。
那含羞带嗔的妩媚眼风扫来,悟空的心如擂鼓般跳动。
他挨着绛珠坐在床边,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见那双含露眼眸中水波粼粼,隐隐露出一丝仓皇,不由在她鼻尖亲亲。
“莫要怕。”
绛珠勉力克制住颤抖,将他衣襟紧握,“我不怕。”
红罗帐迤逦而落,烛火摇曳几下,又害羞的静止不动了。
外间席上还在不住地划拳猜枚、斗酒投壶,吵嚷哄笑惊的山鸟不敢归巢。这嘈杂声隔绝在瀑布水帘之外,内间的人不闻一丝杂音,耳中唯有彼此衷心倾诉的爱语。
一夜雨疏风骤。
荣国府。
紫鹃和小红醒的早,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好,便捧着水盆往主屋去。
谁料鸳鸯已经到了,正坐在廊下看天。
“可是老太太吩咐你来收收帕子”
鸳鸯笑而不语,听着屋里有了起身的动静,便扬声道“宝二爷和奶奶可是醒了,奴婢们进来伺候。”
里头二爷叫声“进”,鸳鸯推开门,先让紫鹃和小红进去。
银盆搁置在木架上,两个丫头这才敢往榻上瞧。
谁知宝二爷勾上帐子,露出来的两人照旧穿着昨日的喜服。
那衣衫有些褶皱,显然是昨夜和衣而卧,那它压皱了。
可别是两个主子
鸳鸯心里打个突,朝紫鹃看一眼。
紫鹃扶着黛玉出来,拧干帕子递过去,道“二奶奶,洁面吧。”
悟空也往一旁洗脸,眼角见鸳鸯往榻上被子里瞧,摇头低笑一声。
老太太那些陪嫁来的丫鬟,以赖嬷嬷为首,或多或少都犯了些事,上回抄赖大家,连着她们也一并发落了。
如今这一个鸳鸯姑娘,是什么事都要做,也顾不得避讳。
黛玉昨夜睡得沉,睁眼见自己躺在他怀中,心里正羞涩,也不开口说话。
“妹妹,咱们换了衣裳去给老太太请安敬茶。”
黛玉是新婚,衣裳颜色鲜艳,发髻也换了妇人发髻,头上带着赤金镶红宝的簪子,瞧着比平日华丽许多。
两人携手往上房去,见贾政正和老太太说话,却不见王夫人身影。
贾政道“你母亲病的厉害,今日吃不得你们的茶了。”
黛玉和悟空对视一眼,先给老太太奉茶,再请贾政用了。
小夫妻听了一番训诫,便又往荣禧堂去看王夫人。
儿女成婚能有九日的假,贾政不用去衙门当差,便往书房里和清客们说话。
鸳鸯这才把那话报了。
老太太沉吟良久,笑叹一声“宝玉成日想着和他林妹妹成婚,真娶回来又不晓得人事,当真是孩童心性。”
但既然已成了夫妻,该懂的还是要懂。
“背着人,把这事悄悄告诉凤丫头。”
凤姐听了很是笑了一阵子,每回见着宝黛二人都莫名发笑,惹得黛玉起了疑心。
悟空安慰道“她为咱们高兴呢。”
老太太亲自把那避火图送到了黛玉手上,又教贾政给儿子讲讲男女大伦。
如此过了数日,鸳鸯才终于捡到了喜帕子。
黛玉实在羞得厉害,看了那避火图,连床都要分。悟空也不勉强她,却坚决不肯分床睡。
幸好如今水到渠成,闺房中另有了一种乐趣。
转眼到了腊月。
十九这日,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是贤德妃夜里被痰迷了窍,就这么薨了。
家中各人皆是一懵,落泪哭过一回,又预备着要进宫哭临。
还没收拾好,彩云匆匆跑来,王夫人也没了。
老太太敲敲拐棍,幽幽叹一声。吩咐了各处报丧,又留凤姐在府中料理,其余的人都往宫里去。
连着没了两个人,荣国府很是消沉了数月。直到天子下了抚旨,施恩荣国府,又把凤藻宫小殿下交给贵妃表妹薛嫔抚养。
宁国府的爵就是孝期犯禁才削的,老太太原还怕小夫妻血气方刚耐不住,谁知道两人竟一直恪守礼节,并不曾逾矩,这才渐渐放了心。
母孝期间,悟空按律丁忧,也不必出门应酬,只管在府里陪着黛玉。
平淡日子过得飞快。
一晃便除了孝,天子倒还记得他,又念着贵妃的旧情,亲自召他来问话。
若要积攒政绩,最好是外任几年。
贾母和林如海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悟空不愿黛玉挂心,自然还是留在京里的好。
“臣想做个刚直言官,为皇上耳目风纪。”
他想知道点谁的秘密,不用土地公当眼线,伸伸耳朵便全知道了。短短一年就成了御史台头号硬茬子,看谁谁抄家。
不论别人暗地里怎么骂悟空,左都御史却很是欣赏他。
这样有能力又忠直不阿的后辈,这些年已不多见了。
他是将要致仕归乡的人,有心把这班交到贾宝玉身上,便去和林如海说话。
两人你来我往试探几回,心里各自有了底,又乐呵呵一起品茶。
年前左都御史上本乞骸骨,皇帝朱笔批了,也准其所奏,把那不及弱冠的贾宝玉点为从一品左都御史。
悟空走马上任,即刻就上了一道折子。
京中各官人人自危,深怕是弹劾自己。等了数日不见有人倒霉,他们多方探问之下,才知道是封为其妻请封一品夫人的折子。
腊月里事忙,凤姐难得有一日忙里偷闲,和平儿对坐闲磕牙。
平儿所生之女已五岁,取名惠姐儿,正和巧姐儿、荀哥儿在院子里打雪仗,欢声笑语不绝。
“林妹妹这一胎来得晚,却诊出个双胎,老太太和林姑父乐了几个月,如今还没歇呢。”
平儿慢慢剥着花生,把那淡红的包衣去掉,堆在碟子里等孩子们吃。
“无论男女,总是子孙旺盛的意思。”
凤姐瞧着那三个漂亮孩子,乐道“子孙繁茂是好,就是淘气起来也着实气人”
不过林妹妹性子沉静,宝玉也越发稳重了,应当不会是个皮孩子。
是个皮猴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自己给自己撒花づ ─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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