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来不及了,她既然打算伸手,这手就收不回来了。

    分寸她也自会掌握的。

    房里有他人,谢慧齐也末多讲,只是拿手指在他手心刮了一下。

    齐君昀沉吟了一下,似在评估风险,谢慧齐也不急,低着头等他答复。

    这事她是管定了。

    齐君昀原本只是想让她在背后帮着他些,只是现下看来,他家母狮子的脾气已经上来了,他心里想着事,嘴里也慢慢地浅吟了一声,“嗯”

    他没正经答复,谢慧齐也还是不急,低着的头还是没有抬起。

    她的耐心,比许多人都要好。

    “依你。”

    末了,齐君昀这句说得很干脆,紧接着,他看到了她抬起来的笑脸,他脸孔也松驰了些下来,紧了紧她在他手中的手。

    这样也好。

    只是她身边的人他等会得一个个过问一次才行,往后也不能让齐恫跟着他出去了,得留在她身边才行。

    “你自己吩咐。”

    他朝她道。

    谢慧齐听了顿时笑靥如花,对门口的齐恫道,“齐恫,差人去门口跟谢大人说一声,就说国公爷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让他改天再来请安即是,还有让他改天也带着他夫人过来,就说我想见见。”

    齐恫应了是离去,谢慧齐笑意吟吟地看向屋子里的六人,每人皆扫视了一眼。

    被往日在沈从,山居道人这些人心中是妇人贤淑表率的国公夫人眼睛一扫,哪怕她坐在那还是亦如初嫁人妇的小妇人一般柔美可人,这些人的背后还是因她的笑容隐隐发凉。

    她笑得越是柔美,他们更是觉得寒气从脚底往上钻,浑身都不舒服。

    这几个人也是国公府的老人了,谢慧齐见他们的次数也算多的,跟他们家人更是熟识,见他们一个个不敢直视她,皆躲着她,她也是不以为然,也没觉得如何。

    这年头的男人把那东西看得很重,她让人做的事其狠绝比挖人祖坟还让人刺心三分,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也就她丈夫还能忍得下了。

    谢慧齐随即转过头看了她丈夫一眼,转头就迎上了他的眼睛平静,温和,跟每次他专注看着她时的眼神一样,里面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好像就是这样简单平凡无味,他也能看她一辈子不掉头。

    有他就行了。

    她是为她自己和他活的,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百年之后就是被人挖骨鞭尸又如妨她现在活着的日子才是她的。

    谢慧齐看进他的眼,狡黠地对着他眨了下眼就又低下了头去,齐君昀见她垂了下头,那双灵动的眼便也看不见了,看不到人了,他便不可惜地转过了头,对着底下两边坐着的人道,“接着说。”

    沈从他们干咳了数声,有人不安地挪了挪屁股,齐君昀也没生气,捏着她的手斜靠着椅臂,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适应好了再开口。

    她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而他吧,也并不介意下面的人误会她。

    她是他的妻子,这世上有他知道她就行了。

    张异在江南为官多年,齐君昀是打算把江南交给他的,所以张异举家迁往江南,连带他的几个女婿也皆都顺势迁往江南都是在他的默许之下的。

    张异本是齐国公府的家臣,他允许张异在江南扎根,世代成荫建立新的世族,也是他对张异这么多年为国为民的奖赏。

    他对张异褒奖,对所有他在江南的下臣门生也自是不差。

    只是,等奖赏成了撂倒他的刀刃,自进入江南齐君昀也是时常在想,这些年他还是过于仁慈,以及慷慨了到底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的蠢人太多。

    谢慧齐跟着他在书房在看探子送来的情报,他脸色不好,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大妞他们的夫君,每一个都是齐国公府的人,都是他扶持起来的,可这些人居然一个人都没让他们的结发之妻活着,反而是大妞这些女流之辈为了父亲,为了对齐国府的忠义联手搜集证据,结果却是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张异那两个儿子见过你了”

    谢慧齐只看了一半大妞她们的死因,就不忍再看下去,闭着眼睛把案册合上,深吸了口气看向身边的人问。

    齐君昀停了手中的笔,搁在了砚台上,点了下头。

    “如何”

    “你想见”

    齐君昀未答,反问了一句。

    谢慧齐见他不答便点了头。

    “他们跟他们的姐姐不同,”

    齐君昀垂眸看了她一眼,顺了顺她的背又接道,“见着了也不要失望。”

    谢慧齐面无表情地颔了首。

    齐君昀在桌上翻了翻,旁边的宣崖见状,过来把他想的那本册子从堆积的案册里翻了出来,齐君昀接过给了她。

    谢慧齐翻开,里面是她熟悉的人物关系图,齐国公府的探子每个人都需具备描写分析图的能力,她以往看得多了,惯性让她一目了然。

    张异三岁的小儿子居然是他大儿子的。

    他的二儿子为纳青楼女子进门,跟反对的父亲反目成仇,他父亲尸骨未寒,这一位二爷就已经休了为他生了两子一女的原配,已把青楼女子迎回了家中。

    看来张异的两个双胞胎儿子这些年也没少荒唐,还真是不如他们的姐姐们一分半点。

    谢慧齐这次仔细地把案册看完了,看完之后就摇了头,淡道,“不见也罢。”

    这等人还是不要见了,她怕脏了她的眼。

    “这两兄弟,谢元景他们还用得着”齐君昀淡淡道,“许是回头还要咬我们几口。”

    说来如若不是生于他们国公府的皇帝是这个天下的至尊,他确也是被算计到时了。

    赵派所发动的江南这一举根本就是根利箭直戳他心肺,有张异之死在前刺来,还有张异活着的两个儿子在背后补箭,如果不是嘟嘟替他揽了所有的重压,他确实是逃无可逃。

    赵派什么都没算错,只不过算错了皇帝那最重要的,决定成几诉一环。

    谢慧齐这时脸色更差了,她揉着人中打起精神勉强道,“嘟嘟现在在京中的日子不好过罢”

    赵益楼他们不会善罢干休的,那可怜的孩子得天天听这些人喷口水弹劾国公府罢

    谢慧齐这时候也只能庆幸还好他是沉弦的孩子,庆幸那个孩子骨子里比谁都狠,这样的性子不会被人左右,也就不会因别人对他们国公府的弹劾会厌弃国公府。

    要不,被是国公府再于国有功,被人在耳边听人的坏话,次数多了,听的人也会心生不满的。

    但庆幸之余,她心里也是苦涩不已,他们夫妇对他一直都有所保留,可他却得孤身一人承担他们的压力。

    想起若桑的临终托付,谢慧齐心中满是凄然,她于若桑,于嘟嘟终归是有愧的。

    见她眼睛里起了水意,齐君昀干脆连人抱起放在了腿上,让她靠在他身上,他拍了拍她的腰,顿了半晌,末了也是半闭着眼睛轻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京中的重压,是那个他刻意疏远了的皇上替他担了去了,他知道她心里的愧疚,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鱼与熊掌兼得的事,他们保了自己,保了女儿,就只得对不起他了。

    亲疏远近终有别,不得不奈何。

    国公府一行人来江南是代皇帝来祭先皇的,这祭先帝的日子定在了腊日二十八,还有一来个月的时日,且这些事情有管事的他们担了去,谢慧齐到临近的日子再过问一下也就行了。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的是她家二郎带兵来的事,这五千精兵的安放之地自有国公爷安排,而她要做的是把五千精兵的粮食被褥等事解决了。

    想也知道,这五千精兵过来是会受刁难的,与其让他们进了军宫被江南的官兵处处束缚,还不如他们国公府自行安排妥当。

    谢慧齐开始带着管事们调动这五千个人衣食之事,她已经预料到了他们在江南的受阻,便也做好了兵分两路的准备,一路在江南收集他们要的东西,尽全力去收,谁不卖他们东西,一个个都记在册上回来禀报,另一路则是负责把国公府在江南四州和周边州边的粮草皆调过来,先供了这五千兵力再说。

    谢慧齐也不怕养不活这五千人,只是从这些地方调粮草的话,他们这些年在暗处开的店也会被众人所知了,齐国公府这棵大树本来就招风了,再加上这些被曝露的财富,一走了明路,京城里的敌对党就又有得是参的了。

    但这事想多了也没用,是福是祸到时候再说,现在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他们才有以后知道是福还是祸。

    齐君昀在天清观两日未出门,谢元景回去了两日也没消息,谢慧齐也不急,这种事她开了口要见人,对方多拖一天,就是对她多一分的不敬。

    她家国公爷身上的冤名虽还没被洗脱,但只要他还没下台,江南这些官员到底是他们国公府的人,于情理来说他们夫妇还是他们的主子。

    在天清观休歇了两日,齐君昀还是带人出去了,他要去看几处安置精兵的兵营,这次他把齐望跟齐润都带去了,他出去的当天下午,谢慧齐就听下人来报,说谢元景带他夫人来了。

    谢慧齐听了笑了起来,让人请他们进门,她在客堂见了他们。

    天清观的客堂被带来的下人收拾得有几分国公府客堂的样子,一景一物都是按照国公府的规矩来布置的,处处皆是谢慧齐熟悉的地方,她也自在。

    “下官拜见国公夫人。”

    谢慧齐一进门,谢元景带着一个头发半白,面色愁苦的老妇人跟她行了礼,那夫人没道安,只是跟着谢元景朝她弯着腰,她扫了谢夫人一眼,也没出声,等坐下后方才对谢元景道,“谢大人找的好时机,国公爷在你就不来,他出去有事了,你就来了”

    她淡淡说着,说不出是在嘲讽还是压根没那意思,谢元景抬头看了这脸似玉瓷的国公夫人一眼,很难想出这貌似天仙的妇人却有那般毒若蛇蝎的手段。

    果然不愧是齐国公的夫人,即便是那嘴都是带着毒的,一张口就是责他趁着齐国公不在的时候才过来见她。

    谢元景又看了他那个愚笨的夫人一眼,见她就是请完安了也还是躬着腰,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不言不语,这时候话也不知道搭一句,心里便暗暗叫苦。

    这么个带不出来的老东西,早该打死了她,换个知情知趣能当家的,今日带来的好歹能助他一臂之力,他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堂堂一介大丈夫,还得与这后院之人斗心眼。

    “回夫人的话,是下官唐突了,不知国公爷先行出门去了,夫人如若不便,下官明日再来见国公爷就是,”谢元景两手往前一拱,低头沉声道,“下官暂且告退。”

    “谢大人,”谢慧齐翘了翘嘴角,不以为然地道,“你在梧州只手遮天,居然跟我道你不知道国公爷出门去了你这是让我当你安排在天清观面前的那些探子都是死的我眼睛是瞎的”

    她这话一出,堂屋一片寂静。

    一会,未料这国公夫人如此之姿的谢元景抬起头,那眯起的眼睛里全阴戾,连脸都阴沉得足以挤出水来,“下官做了这事下官怎么不知夫人慎言。”

    谢慧齐不想跟他装蒜,也不觉得这谢元景配跟她装蒜,事已至此,这些人哪来的脸面让她给脸这些个人这些年在江南做大了春秋大梦,都认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你叫我慎言”

    她哼笑了一声,“你们的胆子啊”

    真是肥得江南这块天都装不下他们了。

    这次,谢元景的脸真正地难看了起来,他抿着嘴,眉头倒竖看着这张嘴比言官还利的国公夫人,他还真是小瞧了她了。

    “夫人,”谢元景皮笑肉不笑地笑了起来,语气冰冷阴恻,“夫人是跟国公爷过来代皇上祭拜先帝遗居的,想来是极贤淑德良,皇上才委以您重任的罢”

    嘴巴这般毒,这妇德哪去了果然齐国公府在京城被人忌畏太久,这国公夫人也是个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蠢妇。

    她说一句,这谢元景就能答一句,且句句都带着对她的威胁,谢慧齐这是切身体会了一把,才体会到这江南的天被人翻得有多大了。

    在这块地方上,是没什么被这位谢大人放在眼里的罢

    怕是皇帝来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忌惮。

    “谢大人啊”谢慧齐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转头对那呆站着不语的谢夫人看去,她本来想拿这夫人说两句话,但看着那臃肿的老妇麻木地站在那一派木木呆呆的样子,这话也就不想说了。

    冤有头,债有主。

    她如今见了这谢夫人的真容,才知道探子上禀上来的说谢夫人贤良淑德,唯夫命是从的话,怕是只有唯命不得不从这句话才是真的,这谢夫人一身被长年虐待的气息,她也不想再雪上加霜了。

    又一个被丈夫恨不得其死的糟糠妻。

    对谢慧齐所在的前世的官场中很多男人来说,他们的人生三大乐事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这句话放诸在大忻的官场也是被众多的官员发挥得淋漓尽致了,从京城到江南的这一路,谢慧齐已是足够见识了这些官员对于死老婆的热衷。

    她本来是想拿谢夫人作筏子的,不过这谢夫人没开口,这筏子的作用也还是做到了,已让她足够了解谢元景了。

    她又把眼睛调回到了谢元景的身上,温和道,“谢大人,我很久都没见过在我面前恶得像你这样难看的人了,你吃着我们国公府的饭,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人,那是国公爷把你当回事,但如若说你是国公爷的狗,我想也没几个人说这是不对的,我没想到,国公爷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了条咬主子的恶狗出来,老实说,我很不高兴”

    “你”话太难听,谢元景脸色大变,被一个妇人侮辱,他立刻火冒三丈了起来,“齐国公夫人”

    没等他再道“慎言”,国公府的麦姑姑已经快步走到了他面前,那手快得就如虚影,他话未落音,她的巴掌就已经甩到了他的脸上。

    那“啪啪”两声,响得极快极厉。

    “谢大人,我家夫人乃是有诰命在身的一等公侯夫人,您用不着在我们夫人面前大呼小叫的”麦姑姑看着脸被抽到一边的谢元景冷冷地道,“您若是不懂规矩,奴婢不乏教教您什么叫做规矩。”

    说着,她一巴掌又抽了过去,只是这掌中她手中含了极薄的刀刃,那一巴掌挥过去之后谢元景发出了痛不欲生的喊叫声,“啊,啊,啊,你竟敢毒,毒妇,啊”

    他大叫着抱着脑袋滚在了地上,没半刻鲜血从他的右额间到左下巴那一条划线上飞快地涌了出来,只一会即血流满面。

    这时候,那一直痴痴呆呆的谢夫人慢慢地转过了头,看着她边上那打滚的谢元景,她那如死鱼般的眼睛在他身上定了一会,随即又木然地转回了头。

    “给她搬个凳子过去。”谢慧齐偏头吩咐了身边的小绿一声。

    “是。”绿姑姑立马搬了凳子过去,跟谢夫人说了一声坐,见说罢她没动,在主母的示意下干脆扶了谢夫人坐下这才回了主母身边。

    地上的谢元景在无措的哀嚎声过后大力地喘息着,等缓过了痛劲,他抬起脑袋眼看又好像有话要说,一直站在他身边静默不语的麦姑姑又往前走了一步。

    她家的公爹原本是府里掌管刑堂的,她丈夫没在公爹手里学到的本事她是学了个全的,只是这些年来在夫人身边也没她出得了手的地方,这次还是她难得的出手,她拿不住分寸,所以便往谢元景那边走得近了点,想着他要是敢开口,她近点一脚下去也好用力把他的嘴巴踩碎。

    谢元景见那袅袅而来的妇人步子一迈就是吓得身子一僵,原本想说的话也没了,气息因害怕喘得更粗了,就跟漏风的火桶一样。

    麦姑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佝偻脸丑的老男人,没有表情的脸过一丝不屑。

    谢慧齐看着被小麦吓住了谢元景也是摇了下头。

    也是可笑,这种人居然是一州之长,治领一方百姓,还跟一干人等把他们国公府耍得团团转。

    “来,来,来人啊”谢元景抱着脑袋低声地喃喃,却也知道他这般大叫带来的人也没有吭声,他也是指望不上了,因此他的身体更是缩成了一团。

    谢元景是个瘦小单薄的老头,他缩成一团,就像一只干巴巴的垂死老狗。

    谢慧齐从主位站了下来,小绿知意,跟丫鬟齐力搬了主椅放在了谢夫人的身边,谢慧齐随意在椅子上坐下,跟身边的谢夫人闲聊道,“你娘家贵姓”

    老态龙钟的谢夫人依旧盯着地上不言不语。

    谢慧齐也没等她的话,她觉得地上那喘着粗气的声音太难听,太刺耳了,便吩咐了一声,“把声音堵了。”

    “是。”有武使丫鬟很快就拿了布巾前去了,没一会,那漏风的声音就少很多了,只听得见那鼻息间的气了,这时丫鬟还要绑了他的鼻子,谢慧齐还想让他死得那么快,便朝丫鬟摇了头

    “乔,乔”

    声音很小,谢慧齐转过头去,“嗯”了一声。

    “免贵姓乔”谢元景夫人看着地上道。

    她声音粗嘎,又很小,显得很含糊,谢慧齐顿了一下才知道她在说什么,“乔”

    谢夫人又不再出声。

    “乔氏,”谢慧齐也不在意,不甚在意地朝谢元景那扬了扬下巴,“你有什么要对他做的没有有的话,尽管做。”

    谢夫人顿了一会,这次只一会,她就慢慢地抬起了头,那脸直接转向了谢慧齐,尔后,只看她对着谢慧齐一字一句地对道,“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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