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泰斯卡会说他们只是“室友”。
照理说, 这样才更符合他和泰斯卡之间的关系。以后他打入内部成功后,和泰斯卡在别人面前相处时也不会尴尬。
室友和朋友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就像不可燃物和可燃物。
泰斯卡更喜欢“朋友”这个选项吗
是他权衡利弊过后认为这个选项更有利
还是说他更渴望这样的关系
没等波本细想, 就听见河野真人问“你有什么特长吗,小哥我们也不是随便就招人的。”
他看上去意兴阑珊,只是为了给新来的舆水怜一点面子才随口问的波本。
对河野真人这种性格的人,在没被他纳入承认范围前, 必须要谦卑一点,顺着他的毛来理才行,要是姿态一下抬得太高,对方反而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波本笑得温和,开始往谦顺的人设上给自己套。
“端茶倒水和跑腿这种小事就不说了,一旦交给我我一定毫无怨言的办好。除此之外, 常用的家用机械的维修我也能胜任, 修车也可以”
河野真人听到维修时, 眼皮抬了抬,仿佛有了点兴趣,但也只是一点兴趣而已。
他“哦”了一声,又问“还有呢”
他拿腔作调的样子倒是直白, 波本也不介意为了工作和他周旋。
舆水怜在旁边揉着安德烈毛乎乎的大脑袋, 想到河野真人刚才在办公室里和其他前辈之间彼此不容的态度
河野真人势单力薄,算上自己这个临时工,看起来也和一水的西装壮汉比不了。
舆水怜感觉自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他主动说“河野先生。我的朋友他很会打架。”
波本
舆水怜在论坛里看到过有读者做名侦探柯南这部漫画的战斗力排行,虽然有很多角色他并不认识, 但波本看起来排位也比较靠前。
波本没想到的是, 河野真人竟然真的有被说动的迹象。他走到波本身边, 抬手拍了拍他, 然后“嘶”了一声,喜笑颜开。
河野真人“看不出来,你这小子还挺结实的。”
波本忍住避开对方身体接触的冲动,佯装不好意思的应了声“哪里哪里”。
河野真人对着他挤眉弄眼,“你真的会打架吗”
波本直接开始真话谎话穿插着编织内容,“如你所见,我这样显眼的长相以前也因为这件事和别人发生过矛盾,少不了生气和大打出手,毕竟挑事的那方人都比较多,逃跑也只能一时有用,最终还是要自己反抗。”
“这样啊你们也挺不容易的。”
河野真人倒没觉得他的理由有什么问题,放在这个排外的国家,尤其是十几年前,混血的小孩因为长相被人排挤其实很常见。
甚至现在也有不少这种事。
河野真人照着自己的逻辑瞎猜,“说起来,矢神小弟也是混血,这也是你们成为朋友的原因吧果然还是团结起来比较好啊。”
波本听到了新的名字矢神
是泰斯卡的假名吗
见泰斯卡对他眨了眨眼,波本笑着说“是啊,这也是缘分。”
河野真人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只是个地位不高的小队长,入职的事不全是我说了算的,这样吧,你在我身边呆上一阵子,要是表现不错,我就给上面引荐一下”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无非就是画饼。
波本如果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反而显得很奇怪,容易惹他疑心。于是波本做出一副不是很乐意,但又竭力忍住不满的样子。
波本皱着眉,小声道“可矢神君他不是今天就能试工了吗”
河野真人啧了一声,心想这人真不识趣,“矢神小弟是老板特批的,他能驯服老板的爱犬,你能吗”
“我,确实不能。”波本摇了摇头,“我还是接受考核吧。”
“这就对了嘛,这样,要不你今天就陪矢神小弟在这附近转转等到明天你和矢神小弟一起在过来,我给你说说详细的安排”
波本表现得很是欣喜,“当然可以。”
他喜上眉梢的样子让河野真人很受用。
在河野真人视线死角的舆水怜对波本这出神入化的演技感到钦佩,他可做不到像波本这样能把丰富的微表情玩得炉火纯青。
等到河野真人彻底离开后,泰斯卡和波本面面相觑。
一时间寂静得只听得到旁边大狗安德烈的呼气声。
“我们先绕着附近走走”舆水怜牵着绳子,提议道。
“走吧。”
河野真人走后,又变成了他们二人。
波本看着那条充满攻击性的狼犬在泰斯卡手上和柯基差不多,他们走出小巷,慢慢走到大街上去。
泰斯卡完全没有要主动和他交流的意思。
也是,泰斯卡只是一直保持他原来的样子而已,改变的人不是泰斯卡,是自己波本心想。
只需要一则短消息,他就从坚定的、保持疏远的态度变得有些拿不准了。
在明知道对方救了hiro之后,继续像先前那样只维持最低限度的交流
这是不是有点
波本想问的东西其实很多,但一开口,又绕到了公事上。
他重新整理好心情,问道“泰斯卡,刚才那位河野先生你是从他身上挖掘到了什么情报吗可以和我共享一下吗”
舆水怜整理了一下情报,说出自己的猜测来,“河野先生和他的同事好像有些矛盾,其他人好像不是很喜欢他,觉得他能得到这个位置是因为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同僚之间的内部竞争啊,波本心想。
看来,河野真人目前并没有能供他调遣的忠心下属,或者能和他互相信赖的伙伴。
“不光彩的手段”
“他的哥哥是老板青睐的下属。”
“这是个有价值的情报,谢谢,泰斯卡。”波本说,“不过,你为什么要说我很会打架”
舆水怜一本正经地继续说“因为那些对和野先生不满的人看起来都很健壮,相比之下,河野先生看起来不太能打。”
“这种时候,我想河野先生会担心那些人打他吧”
波本哭笑不得的想所以泰斯卡才说我很会打架吗
但,确实是戳在了河野真人的期望点上。
虽然说河野真人只是个基层小队长,但泰斯卡给出的情报里,提到河野的“哥哥”是他们老板乔治拉文面前的红人,那河野的利用价值自然水涨船高。
话说到这里,又陷入了循环的沉默之中。
舆水怜完全没觉得有问题他和波本的关系不就是这样吗现在作为同伴,已经将情报交换完了,接下来就各干各的吧。
这时安德烈忽然停下来不肯走了,还扭过头来拱舆水怜的手提袋,甚至用牙齿去咬袋子的边缘,双眼都是好奇。
舆水怜拍拍大狗的脑袋,“安德烈,停下。”
出门前河野先生往他纸袋里也放了些小狗吃的零食,他身上的西装口袋里也有一点。
河野先生特意嘱咐过了,安德烈胃口很大,但不能对他太纵容,若是他一卖乖就给零食,他只会越来越骄纵。
他嘱咐说“至少也要等到半个小时之后才能给他喂吃的。”
舆水怜看着可怜兮兮的安德烈,半蹲下身来严肃地说“现在还不能吃零食哦,你要乖一点。”
“呜”安德烈委屈巴巴的蹭了蹭他的小腿,在西装裤上蹭下一圈毛来。
眼睛却还盯着袋子。
波本被一人一狗的互动弄得直觉好笑,他忍着笑看向被少年牢牢抓住的纸袋,试图加入话题“袋子里装了什么”
“是我换下来的衣服。”舆水怜说,“我不想留在他们办公室的柜子里。”
他抿着唇,无奈地说“但是里面有安德烈的零食,所以”
“难怪。”波本顿了几秒,忽然道“我来提吧,泰斯卡。”
舆水怜脑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没听错
纸袋提手只有那么点长度,波本去握住时正好擦到泰斯卡冰凉的手背,波本握紧提手,舆水怜却没松手。
他看向忽然提出这个建议的波本,满脸的迷茫,就差把“为什么”写在脸上了。
波本看着安德烈,用这充足的理由提议道“你这样很不方便,又要提东西又要控制住安德烈,还是我来吧。”
舆水怜很想说你认真的吗
他又不是年老体衰、不良于行的人。
他正值青年,身强体壮,平衡性良好,而且训练有素,让他扛着安德烈爬楼梯都没问题,他怎么可能左手提两件衣服,右手牵着狗就感觉不方便了
他心想波本这是怎么了
两人各怀心事,就这么一起提着纸袋的把手,在大街上僵持住了。
波本看见泰斯卡的手指上面还有常年留下的茧。
如果河野真人的观察力再充足一点,也许会对泰斯卡的身份起疑。
不过,他就算看到了,也许也不会想那么多吧
泰斯卡一直不肯松手,波本试探道“泰斯卡”
见到路过的行人朝着他们投来一瞥,泰斯卡才一根根手指的抬起来,然后松开手,缓缓将手缩回口袋里。
肉眼可见的不自在。
舆水怜思来想去,只能吐出一句“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波本“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
舆水怜语塞。
波本怎么拿这个说
舆水怜奇怪的看着波本,“那是为了让河野先生信任我们我才这么说的”
他只是为了工作瞎说的,波本可能猜不到啊他虽然对波本没什么好感,但他承认波本应该挺聪明的。
波本语重心长的教育道“就算是为了取得信任,最好也别在其他人面前对我说太多谢谢。”
舆水怜“为什么”
这里面还有什么他不懂的东西吗
安室透见他疑惑,搬出自己的逻辑来。
“都扮演朋友了,那朋友之间太过客气才很不自然吧”
对人际关系和交往并不精通的舆水怜心中正在交战。
一方面,他觉得波本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为了利益和任务他应该按照波本说的做。
另一方面,他潜意识认为这是在强行扮演亲近关系,他和波本远不到这一步,他非常的不习惯。
但是为了任务也只能强行让自己习惯了。
“我知道了。”舆水怜说,“我听你的。”
波本继续说“对了,我们还没有交换过名字吧河野先生都比我先知道你的名字,这样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朋友,不是吗”
舆水怜很想说我知道啊,你叫降谷零,外号zero”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报上自己的名字“矢神怜。”
波本追问道“汉字是哪几个”
舆水怜想拿手机出来直接打给他看,但他忽然想起手机还在装衣服的纸袋里,他刚刚换完衣服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他只好求助于对方“波本能帮我把手机拿出来一下吗”
“在哪个口袋里”波本将纸袋稍微提起来些,然后伸手进去翻舆水怜的衣服,“顺便一提,我现在在用的名字是安室透。给,你的手机”
舆水怜打算去接手机,嘴上下意识就要说“谢”
结果安室透死死捏着他的手机,笑容深沉,“嗯”
舆水怜赶紧改口“我没说谢谢。”
波本这才满意的将手机塞到舆水怜手里。
舆水怜接过手机后,先是打开输入框,将“矢神怜”三个汉字输了进去,然后展示给波本看。
安室透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将名字的汉字打了上去,这番交换姓名才算真正的完事。
安室透“那我以后就继续叫你矢神君了。”
“那我呢”舆水怜觉得他应该不能随便给波本取昵称吧,他问“我怎么称呼你安室先生”
波本想了想,泰斯卡平时就是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虽然看起来好像很好说话,但他沉浸在自己想法里时自带一种拒绝四周所有人的光环。
想象一下,面无表情的泰斯卡用“安室先生”来喊他,那口吻估计和随便喊一个路人一样。
仿佛他和河野真人一个级别。
他委婉道“会不会有点太生疏了”
“可是我也不能喊你安室君吧显得”舆水怜说,“很没礼貌。”
“算了,那你直接喊名字吧。”反正也是假名,他想。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那舆水怜也懒得去思考这些。
他喊了声“透”
这发音读起来太生疏了,舆水怜不习惯。
他就这么思维打岔了几秒,导致他没注意到波本等了好几秒后才回答他一声
“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几秒后,安室透的声音重新响起,他说“既然都选了朋友这个身份,就要表现得更像一点才不会起疑,你也不想被质疑吧,泰斯卡”
波本他对于人情世故的掌握能力远在自己之上,而且是情报收集方面的专家。
更别提论坛里经常提到他是一个打n份工的打工皇帝,想要在任何环境都能融的进去,肯定需要极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和情商。
偏偏,这些都是自己的弱项。
如果能在波本身上学到些这方面的知识就好了。
舆水怜在沉默过后,藏起最后的那点不情愿,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配合的。”
“最后,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舆水怜看向安室透,以为对方还有其他细节打算交代。
安室透扫过他露出的半段脚踝,终于问出了这个他憋了半天的问题
“你为什么穿的是女款的西装”
“啊”
河野真人给出的路线上,要途径一个巨大的公园,园内还有一个风景优美的人工湖,情侣们会去湖上划船,在附近算是个热门景点。
舆水怜又忍不住向安室透确认道“这身衣服真的是女式西装吗”
“看款式和版型,似乎是女款。”安室透说得模棱两可,“不能换吗”
“可以吧”舆水怜说,“但我感觉还挺合身的。”
安室透“”确实很合身,这一路上他都有点看习惯了。
“对了,衣服是河野先生找给你的吗”
“嗯。衣服都是事先装在一起的。”
原来如此安室透想,如果河野真人真的和同僚关系太差,那些人为了捉弄他,也许会选择给河野带来的新人一个下马威。
但偏偏泰斯卡还真穿得上。
“也可能不是女款。”安室透忽然改口,“一些舞台服的西装,版型也和日常穿的西装不太一样,会在细节上为了舞台视觉效果做出改动,为了更加修饰身材或者故意改成观众喜欢的样式”
舆水怜抓重点向来很可以,他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观众喜欢短一点的裤子”
波本“”这话没法接了。
他们早在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公园的侧门附近。
这个大公园是安德烈每日的必经之路,也是他最喜欢的放风场所。
还未走到正门,它就欣喜若狂地“嗷呜嗷呜”起来,吓得旁边几个胆小的人类幼崽主动退开,离得近的孩子家长也赶紧把孩子的手抓住,有人向他们这侧投来不善的目光。
“怎么又是这条狗,这群人还有完没完了,警察能不能管管”
“就是啊,我家孩子都快没地方玩了”
“这遛狗的人是新来的么以前没见过的面孔啊。”
“管他新的旧的,不都一样惹人嫌。”
和曾经在街上听到过附近的居民议论这些恶犬的安室透不同,舆水怜是第一次直面这些话。
“呜”安德烈似乎知道自己不受人喜欢,它雀跃的步伐都收敛了些。
舆水怜的手在安德烈的额头上方轻轻揉弄了两下,安德烈的呜呜声渐小了下去,方才议论的人看到这一幕,声音也收敛了些。
等到他们完全走到公园内,才发现今天的公园人烟旺盛。
虽然是深秋,但两侧依旧树木茂盛,完全没有衰颓的迹象,沿途能看到不少小学生在栅栏旁的树丛和草地上玩耍,旁边还有铺好的餐布,看着像在野餐。
一个年轻妈妈坐在长凳上,看着自家孩子和同学在草地上做游戏。
安室透上前搭话,“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是在做什么活动吗今天的公园很热闹啊。”
被搭话的女性看到是个容貌出众的青年,态度又很温和,自然也以同样友善的态度回答道“附近的小学今天正在举行亲子活动,所以今天的人会比往常多些。”
安室透“原来如此,谢谢你。”
他回头时,见到泰斯卡被安德烈遛着走,目光落在那一张张好看的野餐餐布上,甚至完全没发现安室透已经重新走到他身旁了。
“怎么了”
安室透耳边还环绕着孩子们吵闹的声音,他问一直盯着那边热闹场景的舆水怜“你对野餐很好奇吗”
被拆穿了也不觉得丢人,舆水怜捏着牵狗绳的手更紧了些。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比较好奇,学校都会做些什么”
在他的记忆里,学生都只是在教室里读书学习,回家写作业而已,原来还有课外亲子活动吗
“不是只用学习吗”
安室透思忖后道“学习只是一方面,还有社团活动、学园祭、还可以参加各类比赛,然后结实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一起度过充实的青春。”
校园生活对安室透来说已经有点遥远了,但那时候的记忆依然鲜活明亮,并且一直在背后推着他前进。
听着安室透的描述,舆水怜心想学校是这样的吗
舆水怜低头看着安德烈的大尾巴,边走边低喃了一句
“上学应该很有趣吧。”
在他们不远处还有几个餐车,有卖可丽饼的,也有卖棉花糖和爆米花的,生意火热,孩童吵闹的声音和食物加工的杂音混在了一起。
但安室透还是听见了少年那句感慨。
他叹了口气,问道“泰斯卡,要吃可丽饼吗”
安室透去买可丽饼了,舆水怜就在旁边长椅上先坐下了。
他现在好像不太习惯一个人呆着了,时而会有种怀里空空荡荡的不自在感,还好有安德烈在他身边。
他一边给这只粘着他的大狗顺毛,一边想安室透刚才说的话。
校园祭、伙伴、社团活动这些简简单单的词语听起来却泛着光。
人与人的羁绊似乎如此轻松就能建立起来,通过“青春”这个不可思议的魔法。
他当然羡慕,当然想体验一次被魔法包围的感觉。
遗憾的是他没什么机会去尝试安室透口中这种“青春”了,不只是因为已经过季,无法再搭乘上那辆列车,而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泰斯卡的人生说是出场就和酒厂绑定都行,但舆水怜现在又打算走红色的那条主线,尤其是现在有他私藏存储卡这件事在前,没了回头路,也不能有侥幸心理,只能一个路子走到黑。
主线上那么大一行字协助红方角色捣毁黑色组织。
这是他现在的唯一选择。
但是怎么捣毁怎么协助
总不能他忽然跳出去站在红方角色面前,对他们说“我是来帮你们的”,这件事就算成了吧
想要掰倒组织,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收集更多的证据。
其实,也不是不能利用“泰斯卡”的身份。
“泰斯卡”几乎还是一张白纸的时候就进组织了,家底早就被所有人挖了个清清楚楚,身份干净是泰斯卡和卧底组相比的天然优势他也许能靠着这个身份优势,爬到更高的位置。
前提是他要展现出更多的能力和价值,而不仅仅是做一把刀。
刀再锋利也是人手上的工具。
要让刀对准哪里,是持刀人说了算。
中午的风没有那么森冷,今天正好太阳高悬,驱散了一点秋季的寒意,舆水怜在长凳上坐了这么一会儿,用手去摸旁边的凳子就感觉有些微热了。
安德烈被迫坐了这么久,开始不停的在舆水怜身旁哼哼唧唧的转圈圈,时不时还咬着他手中的牵引绳往外扯,示意他再起身去走走。
“安德烈,乖,我们还要等波本回来。”舆水怜只会靠摸和顺毛来撸狗,但这一路上安德烈已经有点免疫了,这大小伙俨然有些得寸进尺,他两爪搭上舆水怜的大腿,把热乎乎的脑袋架在他腿上,然后吐着舌头祈求被他怜爱。
舆水怜想起河野真人还给了他宠物吃的小零食,他从口袋里掏出肉条来拆开,然后捏住喂给安德烈吃。
买好可丽饼的安室透过来看到的就是少年一手撑着下巴,无表情地任由那条大狼犬啃他手里的肉条。
他试着喊了声“泰斯卡”
少年那灵魂出窍般的表情才算终结,缓慢地侧头过来看着他,“嗯”
波本买了两种可丽饼,一种是普通的奶油水果,另一种上面撒了巧克力酱和巧克力切片。
“你要哪种”波本说,“老板说这两种的人气是最高的。”
“那我要这个。”舆水怜指着波本左手拿着那个装满水果切块的可丽饼。
将可丽饼递出去后,安室透问了句“你不喜欢巧克力吗”
“没有。”舆水怜老实说,“我觉得都行,但我想分享给安德烈一点,我听说狗不能吃巧克力。而且”
“而且”
“波本看起来和巧克力更搭一些。”舆水怜说,“所以我吃奶油水果的就好。”
波本“”
泰斯卡有时候有些奇奇怪怪的逻辑,虽然无伤大雅,但有时候真让人接不上话来,简直是谈话终结者。
舆水怜将里面的水果和饼皮弄出来一点放在手心,安德烈三两下就全吃完了,在得到满足之后,他总算不闹腾了。
他们走着走着,已经走到了人工湖附近,今天这爽朗的天气实在是适合泛舟,除开小舟外,还有不少鸭子船,情侣们依偎在其中。
周围还有一帮小朋友在玩球,看到安德烈过来,他们还有些畏惧。
泰斯卡吃着可丽饼,口齿不清地对安德烈下命令,凶恶的狼犬才温顺下来,原本有些发憷的孩子们这才重新捧起球来,但是绕到了泰斯卡他们身后的位置玩耍。
不过几秒,孩子们的吵闹声又此起彼伏的响起。
“把球传过来”
“这里这里啊,怎么又给大助,也太不公平了吧”
“就是,我和健太到现在都没接到过球诶偏心”
“抱歉抱歉,啊,翔太帮忙捡一下啦,掉到旁边的水里了”
“诶怎么又是我啊每次都让我捡球。我不想和你玩了。”
“不好意思,下一把你来发球吧”
波本忽然意识到泰斯卡不会是习惯性选择别人剩下的那个吧
泰斯卡好像从没表现出过对什么东西的喜欢或者讨厌,他向来都是全盘接受主义,更可能是他根本不懂拒绝。
泰斯卡知道什么是不愿意吗
波本想到他们和泰斯卡见面的第一天,泰斯卡根本不知道自己被霸凌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是好事是坏事,什么是应该表现出不情愿,又有什么是他可以斩钉截铁的拒绝的。
他虽然对泰斯卡一直称不上有好感,但也承认对方是简单又纯粹的活着。
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过选择权而已。
连“我想要”的声音都没发出过,哪怕一次。
还没走出去几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翔太”“救命啊有人掉到水里了”“坚持住,翔太”
二人猛地回头,就看见方才避开安德烈的那几个小男孩中个子最小的那个消失了,一群孩子围在水边,还有人趴在栈桥上试图伸手去让溺水的男孩抓住他的手。
有孩子落水了
安室透刚要上前,就感觉手里被人套上了牵引绳。
“安德烈,听话别动”
泰斯卡将牵引绳直接塞给了他,然后将西装外套往地上一脱,第一时间奔了出去跃入水中。
“怎么了”“有人跳下去了是个年轻小伙子”“快救人啊”
水声、呼救声、人们慌乱的呼喊声在整个区域的头顶盘旋,交织成一片巨大的阴影落在人们身上。
波本牵着安德烈上前,足足等了好些时间才看到水中的两个人探出头来。
金发被水泡湿的泰斯卡牢牢将落水的孩子抱在胸前,他自己也呛水咳了两声,所有人看到浮出水面的二人后,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又有条不紊的开始接下来的抢救工作。
“快快,谁帮忙把孩子接一下有人懂急救吗”
“前面的小朋友,你们先退出来不要挡在那里,太危险了”
“孩子的家长呢,家长在不在这边”
“快,快送到附近的医院去看看”
泰斯卡将那孩子托出水面,岸上的人赶紧将他接住。波本也探身前去,对着泰斯卡伸出手来,将他从水里扶了出来。
浑身湿哒哒的泰斯卡直接坐在了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喘气。
白色衬衣因被水打湿而变得有些透明,更加紧致的贴在了身上,每个褶皱似乎都能挤出水来。泰斯卡是长发,也不知道泡了多少水,还在不停的往身上跑水珠,水珠就这么从肩膀顺着胸膛的轮廓蜿蜒向下滚落去。
好在今天有不少来野餐的家庭,有些比较热心的已经拿了毛巾过来递给了舆水怜。
“我这里有毛巾,你先赶紧擦擦。别感冒了,小伙子。”
舆水怜想要道谢,“咳、谢谢”
“你先别说话了。”安室透制止他,他接过那人递来的毛巾,“我和他一起的,我来吧。”
他将毛巾盖在舆水怜头上,先简单将发尾挤压出水来,然后抖擞几下稍微搓干水分。
刚才孩子的家长也来了,孩子已经被送去医护室了。
他不住的对着舆水怜鞠躬,说“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请您务必留下个联系方式,我们一定要好好答谢您”
声音嗡嗡的从耳朵里导过来,舆水怜一抬眼皮,认出是在公园门口对安德烈颇有意见的那几位,但他这会儿又冷又不舒服,实在不想再说话了。
只是随便摇了摇头,说“不用,没事。”
风吹得泰斯卡肩膀一耸,安德烈拦都拦不住的就往他怀里拱,似乎是想让他暖和起来。
安室透将手提袋拿过来,“去这边的公厕把衣服换回去,穿着一身湿衣服这个天气立刻就会感冒。”
他微笑着对还在疯狂致谢,眼泪都飙出来的家长说“抱歉,我带我的朋友去换身衣服。”
他本来想问问泰斯卡能一个人站起来吗,但还是止住了,直接让俯下身让泰斯卡搭住他的肩,然后就这么带着他走。
舆水怜感觉自己被人架了起来,他一手扶着头顶的毛巾擦拭,小声道“透”
“是我。”
安室透发现他得稍微躬身一点,否则泰斯卡脚不能落地泰斯卡估计也就一米七出头。
舆水怜只感觉有点冷,但没什么大碍,他说“我自己能走,阿嚏”
波本无奈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少年被毛巾盖着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别说话了,先去换衣服。”
“哦。”
公共卫生间外,安室透靠在旁边的树下等待泰斯卡换完衣服出来。
他打开手机,看着hiro发给自己那条被泰斯卡救了的信息。
方才一切都在转瞬间,泰斯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了营救。
泰斯卡看起来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就把衣服脱了冲下去救人。
泰斯卡的一切行为究竟是基于什么出发点难不成是他身为黑衣组织的成员,实则是一心向善
听起来荒谬极了,简直是世纪性的荒诞玩笑。
在黑衣组织卧底的日子里,他接触过太多组织成员。
有的人只当着是一份工作,麻痹大脑心甘情愿的做别人手里的工具,他们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但也对主动救人这种事绝不热衷。
又不是在演这个杀手不太冷。
更别提那些生来就与罪恶和死亡为伍,天生热爱硝烟和战火的人了这种人虽然不多,但确实是存在的,这些人更不可能会有善心发作的那天。
亡命之徒身上的善心比他们口袋里的钱还少。
一定要说,他更愿意相信组织里都是恶贯满盈的罪人。
泰斯卡营救“苏格兰”的行为,安室透还能姑且认为是对方对组织忠心耿耿,将这种忠心移情到了同伴上。
他认为哪怕那个人不是苏格兰,是组织的其他成员,泰斯卡可能也会舍命相救。
无论泰斯卡出于什么动机,但结果都是他救了hiro。
论迹不论心,安室透才有了要对泰斯卡释放些许善意的想法。
可是现在,安室透似乎判断失误了。
对泰斯卡来说,救人并非是有范围限制的。
可以是苏格兰,也可以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
看着趴在一旁安静等待泰斯卡出来的安德烈,安室透忽然不知道等会该对泰斯卡说些什么。
舆水怜在洗手间的隔间里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拿着两件湿衣服走了出来。
但鞋子还是湿的,他边走路边溅出水来,好像里面经历了一场洪灾。
一头金发在他的疯狂揉搓下变得有些蓬乱,但水分已经被带走了不少,只要稍微梳理下就能重焕光彩。
还在滴水的衬衣挂在他手臂上,安室透终于对自家幼驯染的无奈感同身受,他将那件衬衣从舆水怜手臂上取下,然后叠好开始用力的拧干水分。
淅沥沥的水落在草地上。
泰斯卡也有样学样将另一件下衣取出来拧水,还对着安室透学习。
“泰斯卡。”安室透将拧得半干的衣服递给他,故作漫不经心道“你刚才的反应很迅速,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舆水怜不知道他口中的“意料之外”到底指的是什么。
但一定不是指自己反应迅速这件事波本是在试探他什么吗
他盯着波本的眼睛看了几秒,说道“因为溺水很痛苦。”
而他恰好有能力帮助那个孩子,仅此而已。
对他来说,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这样吗”波本微笑着说,“我只是有那么一点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
安室透“我从苏格兰那里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
他模糊了时间,虽然他觉得泰斯卡也不会问。
“泰斯卡,你救苏格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怎么忽然提到这个
对舆水怜来说这当然是不同的,哪怕他确实对两个人都进行了施救,但用到的觉悟是不同的。
见泰斯卡没有回答,倒像是在思考什么,安室透在想自己的问题是不是太难了些
能对他人进行描述的前提是足够理解,当他本人都不理解时,又怎么能说清楚。
安室透收敛了表情,好像方才只是他随口问的,不那么重要的问题。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想回答也可以。”
舆水怜说“因为会难过。”
这个词,或者说这个感情,是他刚刚学会的。
“如果苏格兰死了,他的朋友、家人,他重要的人会因此难过。”
会如钻心剜骨般疼痛。
波本还是首次听到泰斯卡说这么充满人情味的话,他颔首道“原来如此。”
但他的内心并没有太多的动容,只因这理由听起来就像是努力的去模仿人类情感的人偶。
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泰斯卡也许根本没想那么多。
只是他见泰斯卡欲言又止。
安室透“怎么了”
舆水怜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这句话,他感觉自己的分量还远远不足以相提并论。
他模糊间又觉得这句话很重要,他声音轻了些,没有刚才那么有底气。
舆水怜“我也会因此难过。”,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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