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死,走狗烹。
言晏母女俩算是冰释前嫌,在此事翻篇的一周后,言晏早上上班的地铁里,收到周是安如上短信。
谁是狡兔,谁又是走狗。
对于周是安的帮忙,言晏是念恩的。
可是还报的话,又难以诉之于口。
请他吃顿饭或是喝杯咖啡,都始终觉得信誓旦旦的。
犹豫了一个上午,刚抓起手机,又被工作绊住了,待她从一桌案的文件里抬起脸的时候,已经一天有惊无险地过没了。
手机的电量如同她一早攒足的勇气一样,渐渐,泄了底。
言晏俯身去文件矮柜里找充电数据线时,桌案上的手机响了,她急切地起身,膝盖不注意,撞到了几角,蹙眉挨疼,抄起手机,才发现,心念扑了空。
是蒋文煜,问她几点下班,一起约个饭
“我手机快没电了。”她也不说应不应蒋文煜的约。
“你几点下班”
“我今天没空。”
“加班”
“手机没电了,饭不约,我回头再联系你。”言晏和蒋文煜哈拉的几秒钟里,总算下定了决心,撂了老友的电话,就从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人的名字。
不就是约饭嘛,有什么难的
可是她好不容易为难了自己一天,残血开了个大招,给周是安去的这一通电话,却无人应答。
多少有点折面子了。
通话ng后,她挽尊地当什么都没发生。
稀稀拉拉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另一头的某人,坐在茶室里,品茗闻香,和几个代理商约谈的主题从手头上的增补技术协议,转到一个同僚新换的大众四驱辉昂,再往下扯,就没边际了,尽是些不痛不痒的浑话罢了。
已经到了晚上的饭点时间,今天牵头的徐明磊说新发现了处食肆,带诸位去尝尝。
“周总,农家菜吃得惯吧”徐明磊征询周是安的口舌。
被问话的某人,左手食指无意识地在自己的手机上轻叩,像似落节拍,不期然收回略散的心神,“今天还有事。”
周是安说着站起身来,捡起桌上的文件、手机,敛敛眉,沉着道,“非标数据太多,这个项目,还是在
秦之惠那里再集合讨论一次,我要听听他们总工的意见再作决定。”
一室的几个人都有点意外,意外,都近饭点了,周是安明显一副临时起意要走的架势。
“我送你”周是安的车送去保养了,来的时候,谢礼宾就没看到他的司机,眼下,这二少爷要走,谢礼宾他们也没法。
周是安静谧打量谢礼宾一眼,没半点客套的口气,“不了,我自己打车,礼宾你替我招待吧,今天这顿算我的。
他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外套,挽在臂弯里,一脸春风怡然的神色,说算是他这临阵脱逃的赔罪了。
生意经与美人音,周是安毫无疑问地选择了后者。
他与自己打了个赌,他对她控诉的短信,能收到她的回怼。
结果,好歹,他没输。只是比他预料的,晚了整整一天。
所以,周是安是故意不接她电话。
可是呢,这么着绷着,对他绝没有好处,对方从来是个硬骨头,这一点,周是安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很清楚。
跳上计程车,周是安沉着气息,打算回她这个“错过”的来电。
意料之中,她不会轻易接电话。
连线接通的那一瞬,周是安浮浮嘴角,不动声色,“找我”
“”
“该不是打错了吧,我想你没个情由,断不会想起来找我的,还是又有什么人要托我查”周是安阴阳怪气的声音,司机师傅貌似比电话那头的人先有不适了。
他就是在发难她。
我他妈又不是你的棋子,用得着的时候,对我楚楚可怜掉眼泪;
不用我了,就把我丢一边
想得美
那头的言晏,背景声很嘈杂,像是在地铁,对于周是安的怪腔调,她也没回话,他就继续冷峻了,“没事,没事我就挂了”
“”
“再见,言小姐”
“不用这么怪里怪气的,我也没有打错电话,找你是想请你吃饭,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好,来我家吧”
言晏在听清周是安的话后,才意识到,她被请君入瓮了。
天知道,他俩的话,有多快地对接上,言晏还糊里糊涂的时候,周是安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
只是,去他家
“你舅舅他们刚才要
请我吃农家菜,我为了你,放了他们鸽子,如果你想请我吃饭的话,那就亲自下厨做几道菜,外面的馆子,你知道的,我没多大兴趣”
周是安就是单纯说吃东西,可是言晏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怎么,不敢不敢来我家”周是安摸到了言晏的软肋。
“呵,也是,毕竟我在酒吧救某人的那晚,某人一身酒气扑我身上,我真真实实动过男人最本能的心思。”
周是安在吓唬她,也在警告她,他不是在和小孩子玩过家家,如果她单纯认为他在逗她玩,那最好,大家都就此打住。
良久,周是安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在等她的回应。
终究,他俊俏白皙的一张脸微微展颜,因为他听到言晏在问他
“你想吃什么”
“第一次看你下厨的炝锅鱼,不过请言小姐照顾我吃辣的程度。”
“”
等言晏在计程车与超级市场之间各路周转,好不容易站在周是安住的公寓大楼之下,她才真正意识到,其实男人有时候作起来,比女人得寸进尺。
他住的公寓楼都是一梯一户,私密性较高,没有业主的允可,几道门禁,压根闯不过去。
言晏打电话给他说,已经到了。
周是安却词不达意,说他在游泳。
exce
在自己的小区里,配套的健身设施场所,松一松一日工作的劳乏,无可厚非。
可是一个主人还要客人拎着一马甲袋的食材去找他回家,就有点过分了
是很过分
言晏只是满脑子地在想,怎样做今晚的菜,才不会失了水准。
她在真正站在游泳池边沿的时候,都没意识到一个问题周某人是在游泳
游泳就势必男士上半身是裸着的。
好像没什么毛病,又好像哪里怪怪的。
碧蓝的水池里,陆续有别的业主上上下下。
言晏压根没看见周是安在何处,直到她右侧边,有个白色身影朝她逼近,她才侧首过去。
周是安半裸的上身,脖颈上挂着条白色长毛巾,刚出水的短发,略微凌乱地被他往后归拢着,短发间的水珠不禁地往下颌、脖子,肌肤下滑
言晏没勇气再细看下去。
脸有些没出息地烧红着。
小
妮子这般局促,倒是违背了周是安的本意了。
他瞧出了她的窘迫,嘴上倒也没所谓地打趣她,“想什么呢”
言晏闭口不答。
“冲一下,换衣服,等我。”周是安说着往男盥洗室去。
走出几步路的他,悄然回首,“小汪告诉我,你很疑问,我不能开车是不是有什么腿疾”
全身就一条泳裤的周某人,大喇喇地折回来几步,给言晏展示他的身高腿长,且身材不赖,一副老狐狸的懒洋洋,诘问她,“我能蹦能跳,能攀岩,能下水,你觉得,我像是有腿疾的样子嘛”
不像,不像,言晏从善如流地摇头。
她糟心得很,很想说,你快去换衣服吧,不是有颜有料,就可以耍流氓的
清净白皙,纤瘦,个子不算出挑的言晏,将一条草鱼搁在案板上,一手按着鱼身,一手持刀贴着鱼骨,熟练有余地片下两片鱼肉。
脊骨卸下,她又埋首细致料理鱼肉上的两排鱼刺。
双立人的西式多用刀在她的手里使得得心应手。
周是安端一杯普洱茶,背倚在厨房岛台上,瞧她,“主厨”大人已经麻利地开始一刀刀斜刀片蝴蝶鱼片了。
“这做菜的技能也是祖传的”他取笑她。
言晏之前别在耳后的丝发随着她低头的幅度,散开了,她不回头,只答他的话,“给我外婆时常打下手,久而久之”
“嗯,看着不像假把式。”
周是安再一次半打趣的口吻,招来言晏半回首的一记白眼。
周是安笑,送手上的杯茶到嘴边,呷一口,看流理台边上的言晏,比他像个主人。
他搁下手里的玻璃杯,冲凉后的衬衫袖口本就是散着的,此刻,他随意地往上卷了卷,兴致很高的样子,朝她身后走近两步,“我”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直拿刀的言晏,被踩到猫尾巴般地丢了手里的刀具,往他反方向跳一步。
“你干嘛”
周是安自若得很,一副责备她冒失的口吻。
“我只是想说,帮你打个下手,嗯”他言词诚恳且无辜。
“不需要。”冒失鬼重新走回案前,捡起刀。
“以为我要干嘛”
“没有”
“还是你认为我可以
干嘛”周是安拎一袋蔬菜马甲袋到手边,斜睨言晏一眼。
“”
周是安本来做好了足够的耐心来迂回与她的较量,可是他发现,其实,她比他想象中简单轻易多了。
说到底,她还是单纯的。
单纯到,只有固执,心防之后,和孩子没两样。
他那番试探乃至有些轻佻的话诉之于口后,她还能来赴约,已然说明了很多,尽管她不愿意口头承认这一点。
他大可以拿冯淮生他们那群损友哄女人的那套,哄剑拔弩张的她们,逼她们到脚后跟间没路可退了,再无限宠溺的好脾气,温柔地缴了她们手上假模假样刀尖对着他的利器。
再就,风花雪月跌进了温柔乡。
可是,周是安从前是冯淮生,现在,他只想做外界传的那个周二。
他跟自己打个赌,他想亲口听一个女人说,我爱你。
不为什么,只为他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无限涟漪与无限克制。
“放一起可以嘛”周是安在帮言晏择菜,洗菜,他问她归在一个沥水盘上可不可以。
这番毫无戾气,温和静好的周某人,洗手作羹汤的居家姿态,言晏觉得很违和,却又实实在在地杵在眼前。
她想答他,随你便吧,外面传来他的手机铃响。
周是安湿手带上了水龙头开关,扯一张厨房用纸擦手,朝言晏促狭道,“会不会是你小舅”
言晏如他所料,一脸不自在。
周是安笑出声,“怕什么,我又不是作奸犯科之辈。”说着,他一张冷冰冰的手掌覆在言晏头顶上。
似在温和宽慰她,不要紧;
又像在,狡黠,戏弄她。
言晏着手准备切配菜的时候,周是安重新折回厨房,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抱歉,待会我大哥得上来一趟,你ok嘛”
大哥言晏一脸懵逼状。
“一个爹,不是一个妈,比我长十一岁,可能有点严肃,如果你不愿意见,没所谓。”
“那我先走了。”言晏说着要解围裙,他猜得没错,她是不愿意见。
周是安瞧出她不是玩笑,连忙走进来,按住她手里的动作,“走走哪里去你这弄一半,扔个烂摊子给我,我怎么办”
“都说了,不愿意见,就不见,
他上来坐坐就走了。”
周是安站在言晏身后,不容她拒绝的利落,重新帮她系上围裙,“你这贸然要走,在电梯口碰上了,岂不是更说不清。”
“回头,我兄长误会我大学生啥的,传到我父亲耳里,是会挨板子的,你知不知道”周是安吓唬她。
可是好像也无意识地泄露了什么,其实,他是看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了,头一点,便是年龄上的。
是,言晏一脸稚嫩的模样,出现在周是安的住处,被周家的人碰上,确实有点
言晏抬头看周是安,他瞳孔里有光的影子,施施然朝言晏开口的话,也让她有点心神吃紧
“事实上,你对我来说,确实太年轻了,我很少心虚个什么。这个时候,你再像个孩子要逃,我就百口莫辩了。”
心领神会的东西,其实最熬人。
保不齐,会错意,到头来,只是一场辜负。
偏偏周是安一句“百口莫辩”让言晏入了局。
今天周五,周是临刚结束儿子中考前的一次家长会,原打算请班主任用晚餐,被谢拒了,父子俩在外面吃过,路过周是安这边,才说打电话给他问问在不在家,上来坐一下。
周是临父子在玄关处换鞋,周晨曦眼尖耳锐,看换鞋凳边上一双女式高跟鞋,臭小子蹬掉脚上的篮球鞋,问周是安,“小叔,家里有人”
周是安不理侄儿的话,刻板的嘴脸,指着周晨曦的鞋,“归归好。”
周是临经儿子这么一提醒,才看到一双瞩目的女性高跟鞋。
周是临会心一笑,“来得不是时候”
“啊,我不介意你们现在再穿上鞋,改日再来。”
周晨曦哪肯依,好不容易磨父亲来这里了,他势必得逞后才肯走。
周家三代,眼下也只有周晨曦这么一个孙辈,打小就被周家冯家两边的老人宠的没边,套周是安的话,周秉承所有的原则教条,到亲孙子这儿,全上交给国家了。
当初周秉承是要给孙儿取名周载曜的,冯家那边反对,说好么间的一个孩子,取这么个坚硬的字眼,怕不好养活。
最后就取了前面两个字,晨曦,连晨音与爷爷的承,犯同音讳,也不在意。
可见是有多宠了。
周晨
曦自小与亲叔周是安亲近,一方面是年龄差小些,周是安没那么多长辈架子;再就,周是临夫妻对儿子的经济管束,在周是安这里全是绿灯放行,周晨曦自小短缺什么,在亲叔叔这里闹一闹,准能讨到。
为此,冯淮宁没少和小叔子辩驳,周是安不以为然,说十来岁的男孩子,多少有点臭美的毛病,爱些身外之物,败几件3c产品,买些限量品,玩玩电子竞技啥的,只要不出格,没必要处处上纲上线。
周是安一向的主张,男孩子拘得紧了,反而没了男儿本色。
于是,眼下被周是安惯得“男儿本色”的周晨曦,一副狗鼻子模样,径直往里面钻,“小叔,你交女朋友了,爷爷这下可得开心坏了”
周晨曦听见厨房那边有动静,探探头,往里面瞧去。
言晏其实完全可以背对来人,可是始终觉得有些失礼,毕竟知道他们是周家人,她只能略微赧然地回头招呼周晨曦。
十五岁的男生,正是荷尔蒙最膨胀的时期,尤其是厨房里的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年轻太多。
俨然就是个邻家姐姐,全然不该是个婶婶的tite
周晨曦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小叔一拧脖子,踢走了。
言晏最后还是出来了,半正式地与四十有余的周是临打了声招呼,后者见言晏活脱脱一副学生模样,有些讶然,但面上还是无可挑剔的礼数,只是存疑地问了句,“这位是”
周是临有点懵,这要是作弟媳的话,也太年轻了点,差一辈的光景。
兄长拿不怒自威的余光去睨周是安,偏偏他吊儿郎当不开口,存心要把这误会或存疑坐实了。
言晏没领会周是安的苦心,只以为他不知如何介绍,就不卑不亢地据实而言
“我欠周先生一个人情,他要我来给他做道菜,作还情。”
噗
那头蹲沙发上喝水的周晨曦笑喷了。
屋子的主人,周是安也一脸难堪地闭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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