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完美世界(六)

    “716。”凌溯借走了小庄侦探的荧光棒,把半个身子探进去,“471。”

    虽然他这样读出来,但这几个数字的排列其实完全没有任何规则。

    在那些或长或短的散乱线条中,它们就像六张被随机扔出的卡片,只是草率地散落在同一个平面上,很难确定出前后或是组合的关系。

    “也很正常,毕竟棺材里面是全黑的,很难判断自己究竟写了什么。”凌溯很有经验,“从另一方面来说,被困在这种状态下,大部分人也很难保持应有的冷静。”

    事实上,到了数字这一步,就已经和凌溯原本的预期有了些出入。

    或许是由环境产生了思维定势,凌溯之前想的都是那种扭曲的汉字。比如“救命”、“血债血偿”、“凶手是xxx”、“轮到你了”

    凌溯在满地的纸灰上写下了这几个数字,直起身“六个数字会有什么指向性,电话号码身份证后六位”

    庄迭认真摇头“官方规定里说了,不可以在梦里留电话和身份证号。”

    “啊。”凌溯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也对。”

    事实上,作为目前为数不多的专业领域人士,凌溯自己就是这版官方规定的起草者之一。

    梦境连通的影响范围正在不断扩大,为了维护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官方已经面向公众出台了一系列新规定。

    最新一版的规定中,就包括了“严禁在梦中向他人密码、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等私人信息”。

    只不过,之所以特地加上这条规定,倒不是因为这种行为会引发什么梦境异变。而是因为最近有许多不法分子竟然开始搞起了梦中诈骗

    凌溯没有再打搅庄迭的思路,靠着墙一下一下慢慢掰着荧光棒。

    “不是单词,不是日期。”庄迭低声念叨着逐个排除,“不是经纬度,不是时间,不是任何一部奥特曼的集数”

    因为坚决不肯咬碎嘴里的糖块,他到现在说话还是含含糊糊的。

    庄迭抱着膝盖蹲在地上,顶着一脑袋被揉得乱糟糟的小卷毛,整个人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

    凌溯顺手把荧光棒掰成一只卡通小绵羊,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又抽空去走廊里探了探路。

    在这种环境下推理,也会不知不觉受到四周氛围的影响。

    凌溯打算把搭档先领出鬼屋,难得游乐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可以趁机去坐个摩天轮,或者试一试旋转马车

    确定过暂时没有纸人四处游荡,凌溯转身回到房间,刚要轻声开口打断,小庄侦探的卷毛忽然腾地支棱起来,整个人也跟着倏地起身。

    凌溯没来由的有点遗憾“这么快就想到了”

    “答案在下一个场景。”庄迭点了点头,“我们得快点过去。”

    庄迭已经看到了队长给自己的礼物,主动接过荧光小绵羊揣进了自己口袋,规规矩矩道了谢“队长,你可以把路灯拔起来砸我吗”

    在这之前,他已经给凌溯讲了整个过程,双手比划了下“就是外面那种电线杆,白色的。”

    凌溯“”

    面对自己的新队员期待的眼神,凌溯第一次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虽然凌溯从小就长得很顺利,身高要足足比庄迭高出了大半个头,但顶天也只有一百三十公分,并不足以支持他完成这种工作

    凌溯沉吟了几秒,迅速冷静下来“是要进入下一个场景吗也许没那么麻烦。”

    上一次在游乐园里,之所以会被兔八哥一电线杆砸去念小学,多半是因为庄迭在这里停留了太长的时间,触发了梦域内的清理机制。

    根据庄迭的描述,这场梦的不同碎片之间其实存在的某种场景的衔接也就是说,只要能设法在游乐园中模拟出某个重叠的场景,就可能会被传送到校园片段中去。

    凌溯已经有了思路“跟我来,外面现在很安全。”

    凌溯揉了两下搭档的脑袋,圈住庄迭的手腕,领着他一起离开了房间。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法术,被凌溯拉着重新穿过鬼屋往来时的路走时,庄迭有些惊讶地发现,鬼屋竟然真变得不那么吓人了。

    尤其凌溯这个资深兼职鬼屋设计师,一边走还一边逛花园一样,四处唠唠叨叨地点评。

    “鼓风机太假,你看,机关的电线都没隐藏好。光效做得很一般啊纸人都是被吊在天花板的轨道上的,动作和运动轨迹都太单一了下次只要听到这几段背景音乐,这个鬼屋一定不怎么样,都是直接截的电影音效,后面那一段甚至是全网免费素材”

    庄迭一边被他领着往前走,一边专心致志跟着讲解仔细观察并背诵。

    有了凌溯的吐槽,再看同样的场景,虽然整体气氛仍然暗淡诡异,但恐怖感已经迅速消退了不少。

    “对吧”凌溯牵着庄迭走到墙角,趁他认真蹲下观察一个机关构造,一手术刀飞快把鬼鬼祟祟跟上来的纸人扎穿在墙上,“这里很安全的。”

    庄迭戳了戳机关,收回手,信服地认真点头。

    凌溯眼睛里就又透出笑意,他拍了拍庄迭的背,示意对方自己往前走一段。

    他控制着音量,让庄迭随时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庄迭身后给他讲解,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鬼屋行业所有珍贵的商业机密。

    虽然“茧”会自动清理入梦时员工潜意识受到的影响,凌溯还是不嫌麻烦地多此一举,来确保他的搭档不会在梦中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凌溯移开右脚,看了看被碾碎的那一团黑影,轻轻屈指弹了一簇火苗过去。

    鬼屋的设计的确只是普通游乐园的水平,但他们是在梦中,当事人的主观意识会对他们所遇到的一切产生影响这也是庄迭每次还没玩过瘾,就会开始被一个跳踢踏舞的人形物体狂追的原因。

    换句话说,虽然现实中鬼屋的布景漏洞百出且完全可以拍摄走近科学,但梦中却未必完全就是这样。

    趁着庄迭没看见,凌溯一巴掌飞快糊在墙壁扭曲着缓缓组成的人脸上,踹开地上骨碌碌滚过来的正反两面被头发彻底覆盖的脑袋,又反肘撞飞了刚飘过来的长舌鬼影。

    火苗熄灭,刚才那一团黑影已经变成了灰烬。

    凌溯半蹲下来,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捻了一撮余烬,低头闻了闻。

    某种燃烧以后的羊毛织物、爆竹余烬和生锈的铁混合的气息。

    凌溯摸了摸下颌“这么纠结的愤怒和敌意啊”

    庄迭回过头,他留意到凌溯的动作,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情结,人们通常也叫它执念。”

    凌溯刚处理干净了现场,从容地让灰烬落到地上,拍了拍手“是情绪和记忆的结合的产物。受到某种意识的压抑,不断在无意识中活动并累积的本能冲动。”

    用比较像人话的表述,就是藏在心底的某个“死结”。

    当一段拥有强烈情绪的记忆被迫压在心底,长期不能消解,就会逐渐成为潜意识中一个不可触碰的瘢痕。

    而一旦再遇到与之类似的场景,即使只是有某个关键点相似,即使当事人自身毫无察觉,那种被长期压抑的、记忆深处的激烈情绪,也会像火山喷发一样骤然失控。

    从一开始,凌溯就察觉到这座鬼屋里充斥着某种敌对情绪,只是暂时还没能找到更加明确的对象。

    庄迭打开录音笔,一字不落地记笔记“队长,每个人都有情结吗”

    “或多或少都会有,毕竟这个世界总有哪个地方让我们不太满意。”

    凌溯猜到他要问什么,轻轻笑了下,抻了个懒腰“我也有只不过我比较会演,一般都会装成无懈可击从不回头看爆炸的酷家伙。”

    庄迭握着打开的录音笔,抬头看着凌溯。

    凌溯充分利用自己现在的年龄优势,厚颜无耻地做了个奥特曼发射光波的手势。

    庄迭忍不住抬起嘴角,他飞快收好录音笔,伸出手要纠正凌溯不够标准的地方,才碰到凌溯的手臂,那股熟悉的让人无法动弹的力道却骤然袭来。

    整个空间剧烈晃动,像是被凭空割开一条口子,水银的色泽裹住两人,将他们扯进其中。

    恢复行动能力时,场景重新回到了已经放学的空教室。

    这一次,教室里并没有老师的出现。

    窗外的天色比上次来更暗,橘红色晚霞彻底不见了,深蓝的天空像是正在缓慢晕染开一滴黑色墨水。

    两把笤帚靠在桌边,地上有一小堆已经被扫到一起的垃圾。黑板大概是已经被胡乱过了遍水,虽然已经看不出粉笔字的痕迹,但多了不少造型豪放的白色水痕。

    看起来,他们对应上的是在放学后,两个在做值日的途中开始打闹,并且模仿了奥特曼姿势的小学生。

    “时间不一样,我上次来是星期三,这次是星期五。”

    “最后一节课没有变化,都是数学课。”

    “黑板报换了,从欢迎新学期变成了喜迎国庆,还是看不到任何具体的年月日。”

    庄迭已经习惯了这种力量,迅速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飞快总结了一遍和上次的不同,就回到自己的座位埋头翻找“队长,你真厉害。”

    虽然理论上只要能做对动作就可以穿越,但庄迭也没有想到,凌溯居然只尝试了一次就成功了。

    凌溯也变成了六年级小学生,他站在桌椅中间的过道上,面色凝重地多保持了几秒钟奥特曼造型“啊。”

    身体的控制权逐渐回归,凌溯有点胃疼,恢复站姿,深呼吸了几次。

    虽然被搭档夸了是件好事,但他其实还没开始尝试。

    刚才那个动作只是突发的童心未泯,想趁着鬼屋里黑灯瞎火的环境,不要脸地逗一逗小卷毛。

    凌溯仰起头,看着白亮到刺眼的日光灯“”

    庄迭把桌膛里堆满的参考书和习题集倒出来,盘腿坐在地上。他没有多管里面的内容,只是不断拿起一本书哗啦啦翻着页,翻到头就再换下一本。

    没过多久,庄迭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从课桌后探出脑袋“队长”

    凌溯停下动作,他正握着笤帚一边扫地一边平复心情,闻言抬头“发现什么了”

    庄迭站起身“一张字条。”

    在鬼屋时,庄迭一直在把六个数字在脑海中反复打乱再排列组合,通过不同的角度,试图强行翻译出数字背后藏着的内容。

    在试到“147176”时,他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这组数字代表的意义。

    第一个轮回里,庄迭利用一堂课的时间观察了教室的所有细节,并且在参考书的空白间隙里用铅笔画了草图。

    整间教室的座位是“二、三、二”排列,两边是两人一桌,中间是三人一桌,也就是六列。而从前到后则一共有七排。

    在这个基础上,如果再忽略这些座位的间距,用坐标表示每个座位,1,47,17,6就恰好是第一排正中间,以及教室最后排左右的两个角落。

    在所有罗列出的可能性中,这三个座位被特地组合挑选出来的几率是最高的。

    “只要足够勇敢,心态足够好,这是最适合藏东西和上课偷看漫画书的三个座位。”

    庄迭很有经验“因为讲桌的高度差,第一排正中间的座位存在视觉盲区,老师要特意扶着讲桌往前探才能看见桌面上的东西教室后门的窗户在第六排,第七排恰好也是个视线死角。”

    当然,这些经验也并不是金科玉律,而是需要随客观因素的变化而不断调整的。

    有些时候,老师反而会格外关注这几个容易被忽略的角落;也有些时候,教室座椅的排列会被强行打破,拆成单人独座这就要随机应变,再执行新的策略。

    凌溯上学时是个标准的优等生,从没听过这些,甚至油然生出些敬意“在第一排看漫画书,不怕被抓到吗”

    “所以要考验心态,还要足够优秀的动态视力和反应速度。”

    庄迭一边解释,一边依样画葫芦,迅速在剩下两个座位里也翻找到了同样的纸条。

    这几张纸条上都没有可以被辨认的完整字迹,只有零星的笔画,但提示也已经足够明显只要把它们用水润湿并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对着光观察,就能看到三张纸条拼出的字迹。

    凌溯卷起袖子,正准备去打水,庄迭已经把三张纸条飞快看了一遍,直接扔在一旁“还是在下一个场景,队长,我们得快点过去。”

    踢踏舞实在太过精神污染,应该被禁止作为一种前进方式出现在梦里。

    虽然暂时还没有侦测到老师,但庄迭一点也不希望当两个人看向后门时,发现一张正在跳舞旋转着拧动门把手的班主任的脸

    凌溯放下刚端起的水盆,他其实还停留在对“搭档解开鬼屋封印后的思维速度”的震撼上,花了几秒钟才跟上思路“好。”

    凌溯放下袖子走回来“我对那个小巷没有概念,你能想到什么能对应上的动作吗”

    庄迭仔细想了想,很有把握地点了点头。

    他认认真真挽好袖口,搓出一把青少年专用手工电锯,轻轻一拨开关,寒光四射的刃口骤然高速旋转起来。

    “队长,你蹲一下。”庄迭拎着电锯,“我得给你剃个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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