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内容其实算不上有趣。
理论太过晦涩、故事性实在平平,剧情设定上也是再传统不过的末日灾难片,贪婪傲慢的反派自取灭亡,主角历尽艰辛拯救世界也难怪票房和排片都不怎么样。
凌溯看到一半就忍不住有点走神,注意力从电影的画面一路不受控地跳跃,让他想起了许多相干和完全不相干的事。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看电影了。
他想起那些被弄混淆的现实与梦境;想起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后,幻觉一样残留着的落在发顶的温度;想起那些明明熟识却又陌生的脸,想起庄迭被拐来特殊事件处理小队的那一天甚至还想起了自己那些没有调料包的方便面。
凌溯忍不住多想了一会儿方便面。
早该意识到,这种差到离谱、已经开始丧心病狂到反常识的运气是梦的阴谋。
机器当然是不会去识别既定程序的“度”是否合适的,也无法判定明明是同样性质的两件事,对人类而言在体验上究竟有什么差别。
初代茧按照要求,给他设定好了最坎坷、最不顺利、最危险和绝望的一条轨迹,不仅让他在那场真实无比的梦里失去了所有重视的和想要保护的东西,还让他失去了方便面里的调料包。
这事可太让人生气了。
凌溯觉得自己必须得跟现实要点儿补偿,他把视线从那些跳动的光影上收回来,转过脸专心地看起了坐在身边的庄迭。
买票的时候已经离开场时间不远,庄迭只抢到了最后一排的票。
放映机刚好在他们头顶,能听见风扇转动的声音,那道投出来的光束刚好路过他们的头顶。
细小的灰尘在光束里上下飞舞,散射的光路给那些漂亮的小羊毛卷细细勾勒了一层轮廓,凌溯出神地看着它们,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这样看一整场电影、一整天,甚至更久。
这些记忆会永久性地留在他脑海中最重要的位置,毫无悬念地占据第一关联位。
以后他想起电影和电影院,第一反应不会再是那些在梦中被设计好了发生的事,而是坐在身边专心看着电影的庄迭,是那些被光轻轻抚摸的柔软卷发
凌溯毫无防备地迎上了庄迭的视线。
他蓦地醒过神,摸摸鼻梁悄声反省“我盯得太明显了”
庄迭忍不住抿起嘴角,摇了摇头,握住凌溯垂在身旁的手,学着队长的动作在掌心点点戳戳地写了几个字。
凌溯没能凭感觉猜出来是什么,忍不住探过身,庄迭忽然在电影专场的间隙低下头,飞快在他的颈侧亲了一下。
这种体验可比无人打搅的病房刺激十倍,凌溯差一点儿就从电影院的座椅里弹起来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明确认清了自己是在现实,如果是在梦里,他身边的所有东西恐怕早就噼里啪啦炸成一地碎片了。
凭借一贯良好的自我控制能力,凌教官还是及时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在电影院里做出什么打扰他人观影的举动。
电影演到了关键部分,恒星死亡、超新星爆炸,几乎是所有的物质都在以十分之一光速的速度被向外抛散,整个画面都是无法描述的明亮光线和浩瀚的星际尘埃
即使潜意识里正在发生一场不亚于电影画面的爆炸,他的身体也还沉稳地坐在原处。
凌溯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捉住了庄迭的手而那只手也正以丝毫不亚于他的力道,毫无保留地坚定回握着他。
小庄老师的耳廓通红,牢牢攥着他的手,视线飞快回到了电影画面上。
凌溯无声地数着自己的心跳。
他看着整个人都在缓慢发热、一动不动盯着电影画面的小卷毛,忍不住摸了摸颈侧那一块儿同样烫得不相上下的皮肤,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在心底极为嘚瑟地叹着气惋惜了半秒钟。
刚稳定下来的第一记忆关联位,这么快就要换成另一段画面了。
这次的记忆值得回味的时间有点长,等凌溯再回过神时,屏幕上已经滚动起了片尾的字幕。
不论怎么说,电影的画面和配乐都可圈可点,最终高潮的一幕也颇为震撼。
恢弘如史诗般的磅礴背景乐章里,主角们带着最后的希望冲进银河深处的裂罅。
镜头无限拉远,最后一丝光线被无边无际的星际尘埃所彻底吞噬,那艘庞大的机械诺亚方舟成了宇宙轮廓边缘不起眼的一粒微尘。
浩荡的交响乐演奏到了尽头,最终只剩下孤独的和弦作为尾声,无线电被干扰的嘈杂噪音里,画面逐渐隐入整片星系最深处的黑暗静谧。
放映厅的灯光亮了起来。
这一场的人原本就不算多,其中大部分又都在中途就失去了耐心选择离场,还在座位上的只剩下了零星几个人。
椅子很舒服,音响不炸耳,空调的温度刚好,很适合走神。
凌溯在心里给电影院打了个五星好评。
他揉了揉脖颈,侧过头看向庄迭。
小卷毛后半程倒是迅速恢复了注意力,全程目不转睛,坐在座位里看得格外认真,连爆米花都没怎么碰。
直到最后一行字幕也消失在幕布的最顶端,庄迭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回了视线。
凌溯抬起手臂,帮庄迭隔开那些经过他们的座位离开影厅的人“喜欢看电影”
庄迭飞快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困,整个人舒舒服服地挂在凌溯手臂上,好奇地打量着有点昏暗的放映厅“很有趣”
凌溯的眼里就跟着透出点笑意,他抬起手,在庄迭眼前轻轻打了个响指。
庄迭下意识等了几秒小火苗,才意识到他们现在不是在梦里“队长”
“还有彩蛋。”凌溯示意荧幕,低声给他解释,“就是在一部电影最后,偶尔会突然蹦出来调节一下气氛的小片段。”
这部电影的彩蛋其实有点儿恶趣味。
只是短短几分钟的后续情节主角们在结尾带着全部人类幸存者,驾驶着那架被命名为“诺亚方舟”的巨型宇宙飞船冒险进入了宇宙深处的裂隙。
他们没能走出多远,就遇上了另一架宇宙级别的舰船。
无论是从外形、材料、能源还是应用的科学技术,那艘舰船都比人类最尖端的科研成果还要高不知多少个档次。跟对方比起来,地球文明简直还处在蹒跚学步的幼儿期。
不清楚来者是敌是友,全体幸存人类瞬间陷入了高度紧张与提防的战备状态即使在这种悬殊的科技体量差距下,这种应对就像是螳螂面对一辆马车凶狠地挥舞着两把镰刀。
紧接着,由银河系向宇宙的另一端逃亡的人类们,第一次收到了其他文明发来的信息。
对方舰船来自人类准备迁徙去的目的地,正一路跃迁过来,向他们打听穿过裂隙逃亡去银河系的路。
庄迭“”
凌溯压了压嘴角,还是绷不住地轻笑出来“不要紧,他们至少还能联手去找第三个星系。”
虽然按照电影主创们的这种恶趣味,人类和舰船文明联手找到的下一个星系,说不定也会迎面遇到一艘刚逃出来的飞碟
“肯定不会这么凑巧。”
迎上小庄老师难以置信的注视,凌溯飞快改口。
他揉了两下那些仿佛全变成了问号的小卷毛,迅速调整了不够严肃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谴责“一种不怀好意的艺术手法和表现形式。”
庄迭非常认可这个评价,用力点了点头“对。”
这次是真的再没有了彩蛋,放映彻底结束,全部亮起的顶灯把整个放映厅照得通明。
厅里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庄迭不甘不愿地收回视线,抱起几乎没怎么动的爆米花桶,跟着凌溯往外走“队长。”
“嗯”凌溯回过神,“放心,我查过了,这肯定不是纪录片。”
他牵着庄迭走出了放映厅“应该就是导演知道这部电影多半已经无力回天了,索性带着主创们开的一个小玩笑”
庄迭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点了点头。
他走了一会儿,又忽然扯了扯凌溯“队长,彼岸的人也要抵挡潜意识的涨潮吗”
凌溯轻轻扬了下眉,停下脚步。
如果不是庄迭提出来,他其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这种情况又似乎的确是合理的。
他们所在的世界,和彼岸的那个世界,其实正同样面临着被潜意识日渐侵蚀的威胁。而死者之境这种地方,事实上更是从不缺少已经离世的天才和科学家,还拥有不受现实条件限制的能力和几乎无尽的时间。
虽然电影的彩蛋只是个有点恶劣的小玩笑,但在眼下的局面,的确未尝不会出现双方自救时发生的意外碰撞
尚且不及彻底理顺全部念头,距他们不远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音量极高的喧哗。
人群间毫无预兆地爆发出骚乱,拥挤着争先恐后地四散躲开。
到处都有人在惶然地哭喊和求救。
有踉跄着的身影歪歪斜斜朝他们冲过来,一眼扫见对方手里拿的东西,凌溯的反应先于意识,瞬间扯着庄迭迅速背转过身,按着小卷毛牢牢护进怀里。
连发的枪声迅速带起了一阵尖锐的惊叫,不少人吓得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没事没事。”凌溯一臂护着庄迭,单手撑着地面稳住身形,胡噜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卷毛,“自制的土枪威力不大。”
“枪法非常差,没有经过任何专业训练,精神状态好像不太稳定。”
刚才那短暂的一照面,庄迭已经把对方看得差不多,低声快速补充“是跟咱们看一场电影的人,正数第四排左边第三个”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能把整个电影院的情况纳入视野。
在电影演到一半的时候,对方的举止就有些异常,即使坐在座位上也显得十分躁动不安,似乎正处在某种高度的精神紧绷的状态里。
庄迭能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说明他其实观察到了这一点,却没有过多在意
“应该是有谵妄表现的精神分裂或者癔症。”
凌溯点了点头,拢着小卷毛揉了揉“怪我,我也没往心里去。”
庄迭专心看电影、他专心看庄迭,那个护送他们的行动组负责人又被凌溯明确禁止了跟上来捣乱,谁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出现意外情况。
“没事没有无辜人员受伤。”
凌溯圈着庄迭隐蔽在售卖爆米花和饮料的柜台后,这里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售货员大概也吓得逃离了现场。
凌溯屈指轻轻敲着膝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只是个有既往史的精神分裂症患者,问题倒没有那么严重。
但如果这也是梦境异变导致的,那么他们面临的处境就真和刚才的那场电影差不多,已经到了必须着手解决的地步
警方的反应同样极为迅速,外面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有谈判专家冒险上前,正试图引导着持枪者暂时放下武器、提出自己明确的诉求。
“不是真的你们都不是真的”
持枪者是个消瘦的中年男性,双眼极度充血,嗓音嘶哑,握着枪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他的精神显然已经濒临崩溃,神经质地不住摇晃着身体“早跟你们说了,我看过这场电影”
“我相信你。”谈判专家说道,“这部电影已经上映一个多星期了,预告片也早在半年多前就被公开发布,看过它的部分片段并不意外”
“不对、不对、不对。”持枪者嘶声喊,“我三年前就看过这场电影了”
凌溯轻轻扬了下眉。
他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探出柜台,扫了一眼那人的长相。
“你们是假的这也是一场梦,到底谁才是梦主快放我出去”
持枪人手臂剧烈地发着抖,他瞪着充血的眼睛逡巡了一圈,忽然发现了些不算起眼的血迹。
“人形投影不流血,你们都是投影,我不和你们废话,不跟你们废话”
持枪人神经质地咧开嘴笑了笑,他趔趄着大步走向柜台后“b,找到了”
他夸张地蹦蹦跳跳着,不断晃着手里那把枪,得意地看着柜台后的两个人。
“这不是梦。”凌溯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这是现实。”
持枪人嘲讽地大笑起来“你们回回都这么说”
他的声音格外尖锐刺耳“我早就受够了,再也不会上当了不就是一场高度仿真的梦吗有什么稀奇的你们之前还做过比这个更真实的”
凌溯不着痕迹地把庄迭藏到身后。
这回小卷毛抱住他的力道比平时执拗,凌溯不得不用上了些力气,又安抚地握住了庄迭的手腕。
“快放我出去”
持枪人嘶吼着“我再也不想参加什么见鬼的实验了,你们都是一群骗子”
那人来回看了看庄迭和凌溯,他无法判断这两人究竟谁才是梦主,或许着两个人也都不是但他已经不想再多浪费时间了。
反正要通过这些丧心病狂的训练,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
他可清清楚楚地记得零号的这张脸。
他一把扯起凌溯,连拖带拽地强迫着对方站直,用那把枪牢牢抵着凌溯的太阳穴。
“姓严的,这是你最满意的那个实验体吧”
持枪人发着抖,得意地向四周张望“你要是不放我出去,我就一枪一枪废掉他”
他的话头忽然一滞,有些错愕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持枪人的意识深处陡然生出强烈的寒意。
即使枪口就抵着那个零号的太阳穴,只要勾勾手指扣动扳机,就能轻轻松松让子弹穿过对方的脑袋他也忽然一动都动不了了。
持枪人瞪圆了眼睛,眼底那些歇斯底里的疯狂终于渐渐淡去。
他的意识一点点清明过来,透出强烈的惊恐惧意。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从哪儿拿到的枪他只知道自己身体里的血像是被冰碴冻住了,那些锋利的冰碴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血管,凝住他的每一寸关节。
那个角落里的卷头发年轻人不知何时站起了身。
庄迭也正拿着枪指着他。
对方冷静得不可思议,双手稳稳持枪瞄准他的眉心,那双眼睛冰冷锋利,像是深海上最透明的浮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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