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她带着保温桶走进病房, 发现房间里没有开灯。
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微亮的霓虹,还有点点的星火。
他在抽烟。
她有些错愕,自从答应她戒烟,他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
她暗暗察觉到今天他的不寻常, 终究先没说什么, 把病房的灯打开, 病床上的他脸色很苍白, 一口一口深深地吸烟, 见她来了,保持沉默。
黎末过去, 指尖相触他的,暖暖的温度传来, 他愣了片刻,手里的烟却不经意间被她拿走。
\你还在养伤,不能抽烟。\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他突然这么任性,她心里是有些不快,平静之后, 也理解他整天待在医院是有烦闷的时候, 或许只想解闷。
床上的他身子僵在那里,还是一言不发。
她把保温桶打开,浓香的鸡汤味溢满了房间。
她笑着, 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
\路逍言, 尝尝我熬的鸡汤吧。\
他在身侧的拳头紧握着, 双眼看着前方,依旧不回应。
\手还痛吗不然我喂你吧。\
说完,她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他转头,深深看了她几眼,眼里藏着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下一秒,他把她的手用力一推,满满一勺的鸡汤就倒在她脖子上,烫出一块小小的红色印记,他目光一凝,忍住心里的波涛翻涌,扭过脸不看她。
她眸色沉了沉,淡淡看着他有些冷漠的脸,还算平静地问他\路逍言,你怎么了\
房间就这样安静了几分钟,他突然转头对着她,看了她一会,皱着眉头,把放在她膝盖上的保温桶拿起,重重摔在病房冰冷的地板上。
她熬了一晚上的鸡汤,洒了满地,香味愈浓。
她站起来,静静看他,没有过多的愤怒,更多的是探究。
许久,她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她对他的了解,毋庸置疑。
他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反问\你们打算瞒我多久\
黎末很快明白他反常的原因,心里的困惑消散,整个人越发冷静。
\不打算瞒你,只想慢慢给你一个适应过程。\
\如果我一辈子都适应不了呢如果我他妈看到自己瘸条腿的样子就想杀了自己呢\
他大吼,情绪失控,整个人在颤抖。
黎末喉头一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疼与痛心涌上,她忍不住上前,双手轻轻抱住他的头,一靠,把他颤抖的身体圈在怀里。
\那又怎样你还有我。\
鼻尖是她身上熟悉的馨香,她的一句话,就像给了他整个世界满满的安心,如果可以,他多想自己能一直这样被她抱着
可是,他不能。
暂且不说他的腿瘸了,还有没有人愿意喜欢一个瘸着腿的明星,他的事业,他的梦想会不会因此灰飞烟灭。
她跟着他,一个瘸腿的男人,此后,这一生会遭受多少非议,她是那么好的黎小末,他怎么忍心拖累她一生。
还有快要出生的可爱宝宝,一定像她性格乖巧懂事,他害怕宝宝会嫌弃他的爸爸是个瘸子,他害怕宝宝上学了,还未懂事的年纪,就要收到同学的嘲笑\你爸爸瘸腿啊\
就跟他小时候,被班上的同学嘲笑“你这个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孩子”一样。
他懂那种感受,那种深深的无助感。
所以,没有他,他们的人生才会更好。
他故意用力把她推开,冷漠的看着她,语气决绝。
\黎末,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以后你不用过来了,帮我把陈妈叫过来,她来照顾我。\
黎末嘴角淡淡笑着,眼睛牢牢看着他,像要把他看穿。
\路逍言,你什么意思\
\你别告诉我你要\
她还没说完,他就打断她。
\黎末,我们分开吧。\
\一开始我们不就是因为孩子结的婚吗但我们在一起的这几个月,你跟着我就没有遇到好事,我想我们可能真的不适合。\
\还是分开吧,你离开我,会遇到更好的。\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像是扼着嗓子硬说出的话,始终,他偏着头,不敢看她。
\路逍言,你当自己在演戏吗悲情男主角自己腿瘸了,觉得是我的拖累,就装作无情的样子对我拒之千里\
“你觉得这是为我好你觉得世上对我来说有比你更好的人吗”
“还有我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你要跟我分开,要我去找比你更好的人,你的孩子会叫别人爸爸,我跟别人生的孩子每天都会欺负你孩子,你舍得吗”
黎末在这时候依旧平静,她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语气冰冷地质问。
果然,她话音刚落,病床上的人听完她说的已经难耐不住,抬头,眼睛里都是愤怒,死死盯着她。
她挑眉,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路逍言知道自己的情绪又被她左右,很快转过头,不再看她。
“黎末,你不要固执,我以后是个瘸子,你跟我”
“谁说你一定是个瘸子了我不信世上没有治不好你的医生,实在不行我就自己来”
她语气激动地打断他。
他长长的睫毛没力气地低垂着,叹气。
“你不要自欺欺人。”
她突然走过来,握住他的手,目光执着而坚定,清澈的眼神映的是他的样子。
“你身边有我,你有什么丢掉希望的理由”
“这里治不好你,我们去别的地方,找更好的医生,我和宝宝都想看到你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样子,所以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
他顿了几分钟,却是冷漠地甩开她的手。
“我不要。”
“我不相信那狗屁希望,你随我以后自生自灭,我不想跟你再有瓜葛。”
黎末跪在床上,固执地对上他的眼睛,不知不觉,眼眶微微红了,她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那感情呢路逍言你告诉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是你说断就能断的吗”
他别过头,不知不觉,喉咙变得很涩,他不敢再看她,只一眼,他就会舍不得,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
黎末见他一直沉默不言,起身,抹了抹眼睛。
她望着床上有些单薄的背影,他瘦了很多,上颌骨微微突出,像个脆弱的孩子。
突然心里就溢满心疼了,对他说的那些混账话也气不起来。
“我今天回去睡,留你在这里好好想想。”
“如果你坚持要分开,那我们就看看,是你更无情还是我更有意”
转身离开之前,她最后跟他说了两句话。
“对了,突然记起,现在要分开不是你能决定的。”
“女方怀孕期间,孩子未满一岁之前,只有女方才有起诉离婚的权利。”
“”
这个夜晚,他留了一地烟灰,一夜无眠。
第二天,她再来到医院找他时,发现病床空了。
护士说,他转去了军区总院。
她愣了片刻,心里一沉。
路逍言,你现在就这么不想见我
没有时间过多伤心,她马不停蹄地赶到军区医院,却发现,门口守着警卫。
“我是病人家属。”
警卫冷冷地问“你是黎小姐”
她点头。
下一秒,两个警卫把手拦在她面前。
“不好意思黎小姐,路少爷吩咐,你不能进。”
为了躲她,转到军区医院,还派人守在门口,他就做得这么绝
心里压下去的不忿终于爆发,她冷冷看了挡在门口的两人一眼,想把他们推开直接进去。
“路逍言,你就这么懦弱吗你现在连见都不敢见我吗”
“你让他们让开啊你这么想分开,信不信我明天就一尸两命给你看”
她说完,里面走出一个人,是爷爷。
他看那两个警卫拉扯她,动了怒色。
“谁让你们这么粗鲁地对她的”
两人立刻低着头,一副乖乖认错的样子。
爷爷看了一脸固执的黎末,叹口气,把她扶到医院的走廊坐下。
“爷爷,你也让他这么胡闹吗”
在爷爷开口前,她先问他。
爷爷摇头,眼里满满的不忍,有很多想说的话却不能说。
路逍言是他一手带大的,那个好强又骄傲的小子,这么多年了,昨天第一次跪下来求他。
他说“爷爷,你帮我吧,放黎末一条生路,我不想拖累她。”
他是想要给她幸福的,他不要成为她的累赘。
他看着跪在地上不起的孙子,他一条腿还伤着,但他坚持他不点头他就不起来,无奈,他只好同意。
把他扶到床上,他看着窗外的夜色,眼神呆呆的,一言不发。
“你确定分开是为小末好吗她不是个始乱终弃的孩子。”
很久,久到他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房间里响起他低哑的声音。
“正因为她不会,所以要我狠心。”
“等她有一天把对我的爱全变成恨,她就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他看了他很久,从前长得比女孩还俊秀的孙子,在病床上,瘦削憔悴,像个易碎的娃娃。
他心里很难受,堵在心里的那句话却说不出来。
她有了新的开始,那你,我的傻孩子,你又该怎么办
跟爷爷谈话后,事情依旧没什么进展。
她看得出爷爷对她的不舍和心疼,但他,明显是依了路逍言的,不然,门口守着的警卫,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爷爷嘱咐她照顾好身体,让彼此都冷静一下,唯一一句让她安心的话爷爷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孙媳妇。
她点头,落寞地走了。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突然接到时颜的电话,问她在哪里,让她不动,她过来找她。
十分钟都没有,她就看到时颜把车停在一边,跑得满头大汗地过来。
她清冷的目光对上她的,直接问她“谁让你来的”
时颜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目光闪躲,回答得吞吞吐吐。
“我我怕你走路太累,特意来送你回家啊。”
她勾唇笑了笑,没有点破她的谎言。
之后的几天,不是时颜对她寸步不离,就是黎牧特意搬到他们家,跟着她。
她很想问他,既然这么怕她想不开做傻事,为什么不自己来看着她
在黎牧一天晚上因为工作要出差,不能住在她家很纠结的时候,她淡淡对他说“你走吧,你姐我没那么脆弱。”
“那只是吓他的话,我不会想不开。”
黎牧片刻错愕后,释然地笑了。
他姐何其聪明的人,什么东西能瞒住她
“姐,我之前去找过他,他很舍不得你,他每天还问我你的情况。”
你们,眼中都只有彼此,真的不要轻易分开。
这句话在心里,没说出来。
她折衣服一顿。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问我”
表面上做得决绝,又何必背地里多情。
黎牧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她。
前几天,他去医院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对我姐”
坐在床上的他点燃一根烟,捏了捏自己的右腿,疼得五官扭曲。
他自嘲一笑,反问他“我这个样子配得上你姐吗”
而后,一时无言。
爱情里很多东西,是暖是伤,只有彼此知道。
黎牧走了,有她的话,他放心地去赶通告了。
她坐在床上,曾经温暖的大床,现在却异常冰冷。
少了一个人的笑容,少了一个人的怀抱,最熟悉的环境也变得那样陌生。
窗外,下起雨来。
想起黎牧说的他每天要打探她的生活,她点开微信,主动发给他。
“晚上又下雨了,雨声很大,吵得人心里很烦。”
“你好久都没抱着我睡觉了,没你在身边,被子暖得很慢,我睡得很不安稳。”
“宝宝现在发育得很快,踢我的次数多起来,可能是在跟我抗议,爸爸都好久没唱歌给他听了。”
“天气转寒,记得保暖。”
“最后,路逍言,我好想你,你,有没有一点点想你的黎小末。”
消息很快发过去,屏幕上显示了几秒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后面,却还是没有回复。
她盯着手机屏幕,直到人困乏了,沉沉睡去。
而医院里的他,反反复复看着那几条消息,无力地叹息,再次失眠。
哪是一点点,黎小末,我很想很想你。
之后,黎末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每天中午准时给他送一盒营养丰富的煲汤,他不让她进去,她就拜托外面的人递进去,还对着里面大声故意提醒“我下午来取保温桶。”
开始的那几天,拿回来的都原封不动,她不恼,依旧每天用心地做给他,送过去。
比耐心和毅力,她不信他能坚持过她。
果然,几天后,她收到了一个空了的保温桶,他喝得一滴不剩。
她笑,她从来不信,他对她能真的狠心和决绝。
晚上,她依旧给他发消息,说着细细小小的点滴,他从不回复,但她知道,他一定看了。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听时颜说,他现在勉强能站起来了,靠着拐杖能够走几步,他有在努力地配合医生做复健,听她说,刚开始的时候,他是非常抗拒的,总闹脾气,可能是无法接受现在残疾的自己,黎末听完舒心一笑,她不知道,他的转变有没有她每晚劝他“好好接受治疗。”的原因。
宝宝一下七个月了,这次的产检,只有她一个人。
b超照片出来了,她像往常一样把小小的照片裁下来,拜托警卫带给他。
他宝贝的相册放在家里,他只能把小小的照片放在掌心,看了一遍又一遍,照片下面,有她写的一句话“还有三个月出生的宝宝想看到一个勇敢的爸爸。”
一如往常清秀的字迹,他用指腹摩挲,仿佛见字如人。
他笑了,发自内心的笑,这些天总冷着脸,一笑,旁边给他换液的护士看呆了。
寻常的一个中午,陈妈从家里做了很多好吃的摆在他面前,他却不动。
他皱着眉头,不时往门外看一眼。
快一点了,按平时,她早就来了。
他心里隐约有点担忧。
陈妈问“阿言,你饿了就吃呀”
爷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斜了他一眼。
“有些人就是自作自受赶人家走天天还盼着人家过来。”
陈妈一下就懂了,看着他笑了一下,把自己做的菜收到一边。
一点半的时候,门口终于响起她的声音,他嘴角不经意间勾了一下。
“麻烦你把这个带给他。”
守在门口的一个小伙子把东西带了进来,他打开盖子,眼里流动着微微的满足,正准备拿起筷子开动,突然听到守在门口的警卫的声音。
“前面有个孕妇倒下了,好像是黎小姐啊”
“什么好像人家天天来,你什么眼神,就是她,快叫人啊”
爷爷刚反应过来,突然发现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吊瓶连着的针管上还有血,他拔了针管就下床,手背上还流着血。
他驾着拐杖,走路还不是很熟练,却心急地想要跑,刚出门,摔得很惨,骨头撞地的声音,很大,他顾不上钻心的疼痛,站起来,继续往前冲。
旁边有人在笑,笑他走路的姿势,像个瘸了一只腿的青蛙,滑稽至极,他不管,他红了眼睛,眼里心里,都只有不远处倒下的白色身影。
黎末今天一早就觉得头昏,整个人晕晕沉沉,给他做饭的时候还犯了好几次错,只能重做,弄得这次很晚才过来。
刚把东西送完,那种眩晕感又上来了,她只感觉眼前一片空白,然后突然就倒下了。
努力睁开眼的时候,好像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他好像,又瘦了。
他好像,在哭。
他好像,撕心裂肺地对她喊着“黎小末你快醒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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