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顾平安。”
她来到新班级, 只说了五个字。
班主任还在笑着等她的后续, 她却微垂着脑袋, 不说话了。
期间,她看了眼坐在后面的路西沉,眼底藏了小小的紧张和激动。
老师见她不愿多说,让她找座位坐下,放眼望去, 只有他身边有空座。
她走到他桌旁,小声地问“我能坐这吗”
周围有同学在看戏, 班里谁不知道,路西沉最烦和女生同桌。
却惊讶地看到,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后,点了点头。
他想到了她在原来班级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样子,着实可怜, 那一瞬间心软了。
于是, 顾平安和路西沉成了同桌。
重点班的学生忙于学习, 没有时间八卦,她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当然,每天能让她笑着醒过来的,是可以见到路西沉。
他就坐在她旁边,她可以看他上数学课偷偷打盹, 撑着半边脸慵懒地做物理卷子却能拿满分, 课间, 他喜欢趴在桌子上睡觉, 长长的睫毛垂着,窗外透进的光影晕染,有金色的光芒。
偶尔,她认真地做题,他会淡淡瞥她的过程一眼,叹口气,一脸嫌弃的样子。
“又错了。”
“啊”
“定义域和值域,你写出来只是摆着看的”
“哦。”
她挠挠耳朵,认命地去改。
虽然在学习上经常被他鄙视,但她的画,却是画得越来越娴熟。
毕竟,身边的人就是活素材。
当然,偷画他这种事只能背着他干,常常她会在他做题的时候,在草稿纸上勾画。
日积月累,她的抽屉里积攒了一堆的画。
有一次,轮到他们这桌做值日,她跟他留下来。
她擦黑板,他搬桌子扫地,却在搬动她桌子时,藏在里面的画稿洒了一地。
他一张张捡起,摆在她桌子上,看到上面栩栩如生的自己,愣了片刻,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顾平安。”他叫她。
“啊。”她回头,看到他手里拿着她的画,脸色瞬间就白了。
“你的才华,为什么要用在我身上。”
“或者更直接地说,你为什么总喜欢画我。”他半勾着唇角,眼里的神色让人读不懂,却带着让她陌生的疏离和冷淡。
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问了,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他想知道的是她所谓的喜欢是不是仅仅觉得他有一副好皮囊,就像许多女生在背后讨论的,他长得如何好看。
而他,是最烦这种的。
更直接地说,他一直很疑惑,一个跟他没有交集的女生,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喜欢他,喜欢到从艺术班追到重点班,喜欢到画了无数张他的画稿,喜欢到跟他说话就脸红,眼神将一切说得清楚。
和她同桌后的这段时间,想到这个问题,心里的烦闷越深,索性,这次挑明问了。
而讲台上的她,缓缓地把头低下,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如果仔细看,会注意到她的拳头紧握,在身侧发抖。
“路西沉,你觉得是为什么”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和凉薄。
“你是不是觉得被我这样的女生喜欢是件很丢脸的事”
他皱眉,分毫不差地看着她,空荡的教室陷入沉默。
“你还记得去年的九月二十七号吗”
突然,她抬起头,勇敢地对上他的眼睛,嘴角的笑容,带着凄美。
夕阳懒懒地洒在讲台上清瘦少女的身上,画下一片阴影。
她松开了拳头,淡淡的语调,开始讲述那场相逢。
校园弥漫着金桂甜沁香味之时,少女匆匆回眸,是初次的动心。
是她刚进一中的时候,班里的同学故意对她恶作剧,将她画的所有画稿从六楼扔到了一楼。
她狼狈地跑到楼下去捡,秋老虎最凶的时候,她顶着烈日,弯着腰,校服衬衣已全被汗湿,楼上的同学还像看戏一样,编着难听的歌谣,笑话她。
“丑八怪,真奇怪,看你一眼就想吐,烂着嘴巴不像话。”
“楼下的同学快看啊,丑八怪在捡她自己的画呢。”
“你们不想看看真正的唇腭裂是什么样子吗”
“”
这是她受欺凌的开始,她拼命忍着不哭,但还是流下了眼泪。
身边的人都在看热闹,还有人故意蹲下来,看她嘴巴是什么样子,看到了,就会得逞地笑。
她来不及捡的画,被人有意或无意一脚踩过。
她弯着腰,怀里抱着她的画稿,把头低得很低,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样子。
眼神却瞥到她那时最宝贝的那副全家福,被一双白色的球鞋,碾过。
她看了一眼,心如死灰。
算了吧,她这样子,连跟人对视都不敢,还能计较什么
但心还是痛的,因为她爸说,那是她画妈妈画得最像的一副。
意外的,余光看到那人停下了脚步,弯腰,把画捡了起来,认真地拍掉灰尘,递给她。
“抱歉,幸好没弄很脏。”
她依旧不敢抬头,木楞地把画接过。
然后,身上有青草香味的少年转身走了,走之前,留下一句“你的画很好看。”
等他走远,她抬头看他的背影,穿着白色卫衣的少年,身影是那样挺拔。
依稀,听到旁边的同学在说“那不是路西沉嘛,我男神为什么要帮这个丑八怪啊”
从那一刻起,路西沉这个名字,深深印在她心里。
“路西沉,你一定不记得了吧”
她走到他身侧,把被他捡起的画拿在手上。
“你只是举手之劳,可我却一直记着,可能是因为我太可怜了,可怜到只要别人给我一点点阳光,我就像拥抱了整个太阳。”
她翻动出自自己笔下的一张张画,然后笑了,眼角,却有点点水光。
“像我这样的女生,不漂亮也不自信,跟你对视会紧张,同你说话会结巴,你无意地跟我搭话,我可以高兴一下午,是不是很卑微”
“因为我胆小,我只敢把你画下来,把你化在纸上,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把难过和开心的事分享给你。”
“我知道,你应该很烦我,烦我总像个小偷,想偷走你在我身边的每一个瞬间。”
说到这里,他隐忍着什么,眉头皱得很紧。
她却背上书包,准备离开了。
“路西沉,以后我不画你了。”
“你不喜欢,我不想惹你不高兴。”
“而且画再多个你,也不是真的你。”
她吸吸鼻子,迈开步子,准备离开了。
他眸色一深,心口就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很酸,很疼。
他看着顾平安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往门口走。
心里万千情绪,很复杂,有心疼有后悔有急切。
脑海里反复回应的,是那句“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
所以,在门口,她的手臂突然他从后面拉住,一用力,把她拉进怀里。
他突然从后面抱住她,隔着一个书包,但他身上的少年气息温暖地包围着她。
她瞪大了眼睛,傻了。
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顾平安,你怎么这么蠢。”
“我有说烦你吗有说不喜欢吗”
“给你当了这么久的免费模特,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还是你要去找别人”
她眨眨眼睛,呆呆地回“当当然不是。”
身后传来他的轻笑,如云间轻燕的呢喃。
“那就是了。”
“以后你只许画我。”
如果说顾平安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遍布雾霭,那路西沉一定是属于她的透过乌云的阳光。
那天之后,他们会在桌子底下偷偷地牵手,她粗心做错的题目,他会粗暴地用笔敲她的脑袋,惩罚过后会耐心地讲解,她依旧喜欢偷看他,他只勾唇浅笑,但不戳穿,她画的他,她会在放学后大方地给他看,他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
还有午睡的时候,她依旧努力地刷题,他脸朝着她睡得沉沉。
她会低头,用练习册挡得严实,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吻,然后红着脸,低着头,欢喜地笑着。
他醒着的时候,他们没有亲过。
因为她不肯,她想等她变得更加好看了,那样的亲吻才是最美好的。
两个青涩的少年谈着青涩的恋爱,写下青春这首最美的诗。
她爸催她去做最后一次的手术,她竟然答应了。
她爸很意外,因为他的平安很倔,最后一次手术用费极高,又不能保证效果,她一直不肯。
观察到女儿最近变得活泼乐观了,他很高兴。
出发前,顾平安有些犹豫“爸爸,这个手术这么贵,我还是不做了。”
她爸捏捏她的脸,笑得慈祥。
“我家平安马上就要变成漂亮的小姑娘了,为什么不做”
“钱的事,你不要为爸爸操心。”
然后,二十多天后回来,她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形状不规则的上嘴唇已被填补得比较完整,终于可以大方咧嘴笑的平安,笑起来真的很美。
班里的同学这才惊艳,原来过去他们只关注到平安的缺陷,却看不到她的美。
唯一遗憾的事,他去参加全国竞赛的集训了,她手术后的样子,他还没有见过。
顾平安开始变成爱笑明朗的女孩,她终于感受到,笑起来的感觉有多美好。
她以为一切都会这样好下去,却不想,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对面高一教学楼顶,午睡时间,一个女生跳楼自杀,一楼的过道,一片血肉模糊,她坐在窗边,刚好看到那一幕,如梦魇让人颤抖。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切与她有关。
经调查后,那个女生是因为家庭条件太差,父亲遇难,母亲自杀,交不起学费,被同学嘲笑,精神压力太大,选择自杀。
而这一切,竟然是因为她爸爸。
几天后,他爸被警察带走。
经过调查取证,她爸克扣了许多煤矿工人的工资,那个女生的爸爸遇到矿难身亡,答应的补贴金却一直未发,她妈是尿毒症重症患者,一个家的顶梁柱没了,一个家庭破败了,还搭上了另外两条人命。
一时间,舆论四起,他爸被冠上了黑心煤老板之名,而她,在学校被各种人谩骂侮辱。
她们把她堵在厕所泼她冷水,他们把她的书包扔进垃圾桶,他们在她打好的饭里扔沙子
她走到哪里,都会听到各种声音,说的却都是一样难听的话。
“拿着别人的血汗钱去做手术,你羞不羞耻”
“变好看又能怎样,心那样黑,还不是个丑八怪。”
“你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逼死了两条人命,你怎么还好意思活着,快去死啊”
“”
无数次,她想起那个女生一跃而下,身体碎在地上的样子,她就整夜失眠。
在别人面前,她会忍着不哭,一个人的时候,忍不住泪流满面,很想很想他,很想很想爸爸。
那个为了她不再续弦的男人,那个总想把最好的给她的男人,那个小时候她被欺负哭了会抱着她哄她,跟她说“我们家平安以后一定是最好看的女孩。”的男人,为了她,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他承受着牢狱之苦,她心痛,她想为他赎罪,却不知所措。一时间,人生就像失去了希望。
想打电话给他,又想起他两个月的封闭训练,手机上交,不想打扰他。
她给所有骂她的人说对不起,弯着腰,很诚恳,可是,她们还是不肯放过她。
她一个人做值日的时候,易偲带着艺术班那群女生来到她的教室,一脚,把她踢倒在教室的角落里。
她们摁住她,扇她巴掌,她根本无法反抗。
易偲的手指划过她的嘴唇,眼里带着疯狂的快意。
“顾平安,变好看了又怎样还不是人人喊打的老鼠。”
“还真替那些人不值,他们的血汗钱,就被你爸吞了,给你这个丑八怪做手术。”
“姐妹们,我们把她嘴巴划烂吧,哈哈,她这种人只配得上丑陋的嘴脸。”
身边传来一群娇俏的笑声,她们都在兴奋地附和。
她冷冷看着她们,握紧了拳头,隐忍着,不发一语。
却在看到易偲掏出一把锋利的美工剪刀时,心一沉,闭了闭眼,眼角有泪划过。
“我说了那么多次对不起,你们到底怎样才肯放过你。”
易偲笑了。
“放过你,也不是不行啊,除非你那笔亲手写下你爸是畜生这几个字。”
她扭过头,冷冷地回“不可能。”
易偲大笑。
“姐妹们,我们抓着她的手,让她写下这几个字好不好她爸好像是叫顾东升吧”
“好啊,我们到时候传给别人看”
她们说说笑笑地掏出纸笔,摁着她的手,想逼她写下。
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她挣扎着,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神情是极度的隐忍。
“你们到底还要怎样逼我”
被逼到绝境,她崩溃地大吼,含着泪,拼命挣开她们,拿起身旁地凳子,对着笑得猖狂的易偲砸下。
然后,高二一班传来尖叫声。
“来人啊顾平安杀人了”
“”
要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
云歌常常在想这个问题。
高二那个夏天以后,她再也没见过平安姐,也再也没见他哥笑过。
听别人说,他哥回学校那天,平安姐的座位已经空了,他哥的抽屉里被她塞满了她画的画稿,不锈钢桌上,不知道被她用什么东西,活生生刻出一行字。
路西沉,你一定要好好的。
上面,还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
易偲没死,她是正当防卫,没有追究责任,但她还是离开了一中,再也没有消息。
然后,他哥不爱说话的人,变得更加沉默,直到他考完高考的时候,云歌意外发现了网络上一个已经完结的短篇漫画,以女生的视角讲述一个暗恋的故事,画风,很像她,她给他看,他望着手机屏幕,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
作者叫兔子女孩,漫画名叫星星和月亮。
然后,她就看着他,把那几章漫画,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午。
他哥考上了q大,云歌跳级,也进了少年班。
原本以为他进入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会渐渐放下,变得开朗,可以,大一一年过去了,他依旧是那副阴沉的样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又是一年迎新季,她自作主张给她哥报了一个迎接新生的志愿活动,想让他多认识一些朋友,他不肯去,她以平安曾经送给她的画为交换条件,他终于答应了。
朝气蓬勃的学妹,看到他总会红着脸,说话也变得怯生生,他礼貌地回以微笑,耐心地帮她们搬行李,指路,但也拒绝了她们加好友的要求。
过了一会,一起做志愿的男同学,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了另外一个摊位。
“我们去帮美院的学妹吧,美院历年美女很多哦”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在他心中哪里都一样。
突然,那个男同学激动地拉他的手臂,指着另一边。
“那个学妹一个人来报道诶看起来挺孤单的。”
“而且,那个学妹高高瘦瘦,很好看很有气质啊,路西沉,我们去给学妹送温暖吧。”
他的水还没喝完,就被那人拉着往前走了,走到离那个女生五米远的时候,他无意抬眼,然后,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同学见拉不动他,疑惑。
“路西沉,你怎么不走啊”
而那个女生,听到熟悉的名字,转头看过来。
四目交接,万千情愫在无声地涌动,道不尽的,是两年来无尽的担忧和思念。
看着他,她眼睛突然就红了。
他抿了抿唇,拳头紧攥,喉头滚动着,紧张,难以置信的情绪,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顾平安把行李放在原地,抹了把眼泪,走到他面前。
她绽开一个笑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伸出一只手。
“学长,我是q大美院的新生顾平安。”
“学长很像我很喜欢的男生,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追一次你。”
沉默几秒后,他的回答是,霸道地一把把她抱进怀里。
在她耳畔的低语,带着曾经的遗憾和无尽的思念。
他说“顾平安,我很想你。”
为什么她画的她和他的故事会叫星星和月亮。
因为,她读过这样一首诗。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
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天外的光亮,
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她是想要撕裂天空的树枝,而他,是她的漫天繁星和一轮圆月。
路西沉顾平安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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