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招骑着机车驶出地下车库时,猝不及防被等候在门口的高洁吓到。
身穿白色职业套装,胸口别着陶瓷的胸针高雅女性微笑着拦在门口,左右看了一圈道“池先生,就你一个人吗”
身着便装的池招摘下机车头盔,跨在摩托车上倾斜着身子打量她。微笑慢慢攀上嘴角。明明她肯定知道他会独自下班,却还明知故问说这种话。
“我一个人。”池招维持着微笑回答,“高洁小姐有事吗”
“是这样的。”说着,高洁从手提包里掏出笔记本与钢笔,“我想跟你一起去外面逛逛,以便了解你平日工作以外的日常生活。这也是为了访谈。”
池招略作思索,然后爽朗地驾驶着机车掉头。高洁不明所以地出声询问,结果得到这样的回复“这个不方便”。
她一怔,随后早有准备地掏出车钥匙“我送你去吧。”
高洁没有想到池招会去社区老年人社交舞教室。
池招熟练地打过卡,与前台花枝招展的老阿姨笑着打趣几句,随后进门在休息的长椅上坐下。眼看着落座以后池招在椅子上拍了拍,高洁立刻款款走去,落落大方地坐到他身边。
“你平时常来这里”高洁问,“的确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呢。”
池招无所谓地盯着舞池中的老人们,他忽然问“还有吗”
“什么”
“你不是为了写稿子跟来的吗”池招说,“还有什么需要的,我都乐意效劳。”
高洁目光霎时闪烁,紧接着低下头去。
她没再做声,他也不开口,就这样安安静静看了几个钟头老人家跳舞。
等到散场时,池招与一位老太太多说笑了几句。对方侧过头来,看到高洁时笑容加深,但却只跟池招说话“小帅哥,那是谁呀”
池招朝她笑得很温柔,言简意赅回答“工作上的人。”
高洁漠然地站在原地,当旁人视线投来时又立刻挤出微笑。
有一瞬间,她的身体被寂寥填满。不只是宋怡,就连一个陌生的老太太,都能让她感觉到自己处境的悲哀。
然而,只是一瞬间而已。
池招早就成为了她的一种习
惯。
走到街道上,高洁说“我前几天碰到南女士了。”
“”池招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高洁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礼貌的笑,她说“有时候我想,她或许也想了解你的事。”
这话显然触到听者不快的神经。池招打断她“不论有或没有血缘关系,你好像一直对别人的母亲很感兴趣。”
高洁没有因他一时的冷漠低落,恰恰相反,她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情绪激动起来“你知道我一直在关心你果然你是认识我的吧我就知道。小招,你一直假装不认识我”
“高洁。”池招回过头,对她的称谓也悄然发生改变。他专注的目光渐渐落向远处,“你知道怎么取修理的鞋子吗”
“欸”情绪正到高昂处,高洁毫无防备被这样突兀的问题冲击到。
池招看着马路另一头的一间门面房,仿佛刚才所进行的对话早已被抛之脑后。
“昨天,宋怡说她在修的鞋子早到期了,但是一直忘记来取。”池招兀自说下去,“好像就是对面那家修鞋店。”
他朝她微笑,就像平日对所有不熟络的人所做的那样。下一秒,他吐出警告的话“见好就收。别再去打扰我身边的人了,尤其是南徵。”
时针差不多指向傍晚六点时,崇名游戏的办公室里仍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宋怡结束最后的工作,一边联系司机一边走出门去。
池招是下午才回来的,全公司基本无人有权过问他的去处,因此宋怡也从来不提。
况且,上司不在对她来说也是便利。上午时,罗伽鸣发来消息,说是正在一楼大厅,想当面同她道歉。
宋怡其实知道,罗伽鸣一定能觉察到,她给他的回复中充满了勉强。
不是她不想原谅他,而是在宋怡看来,无论是否原谅,他们的关系都已经改变了。
但是,她就像犯错学生的班主任一样,发自内心明白他的本性并不恶劣。
为了应对晚上去詹和青家的轻松场合,今天宋怡没有穿西装。上半身是一件水红色的短袖,下半身则穿着白色的牛仔a字裙。
她领他去了楼下的咖啡厅,就像平时崇游员工临时与人会面时都会做的那样。
用来表达歉意的话,罗伽鸣想了许多。自从那一天以后,就连训练,他都稍微有些分心,因此被领队骂了很多次。
面对宋怡时,罗伽鸣重重地把头压下去“对不起。”
宋怡撑着侧脸打量店内的透明橱柜。沉默片刻,她回答“别说了。那天我心情也不好。”
他们心照不宣,对他试图吻她的理由避而不谈。
宋怡看了一眼腕表,准备起身结账,却听到面前的罗伽鸣忽然说道“那个之前我在基地附近的超市好像遇到了你爸。你们应该没住在一起吧宋伯伯他瘦了好多,感觉看起来过得不太好。”
宋怡的动作骤然停滞,她看向罗伽鸣,长久,好像身处梦中一般微微点头。
“这样啊。”她说着,若无其事地指向柜台,“我去买单。”
罗伽鸣匆忙起身,想掏出钱包,却比不过宋怡的速度。
她背对着餐桌,头脑被刚才所听到的信息侵占。宋怡一步又一步走到柜台边,拼尽全力用其他事情将那些悲伤的、烦恼的过去挤出颅内。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以镇静的脸色朝店员开口“麻烦给我打包两个独角兽甜甜圈,是给池总的,所以再多加一点蓝莓酱。谢谢。”
然而,等到了办公室,她才想起池招不在。
于是甜甜圈最后用来犒劳她和夏凡了。
一边吃着甜甜圈,宋怡一边想,假如是池招,他也会因为这些已经下定决心过去的事感到难过吗
在困扰的问题中间盘桓着,她忽然发现一件事。
因为池招,在过去的短暂人生中,始终孤身一人画地为牢、将自己变成干冰的她已经动摇了。
她已经开始依赖他了。
傍晚下班,宋怡和池招一人拿着一瓶红酒,池招还抱了一盆芦荟,两个人一起去詹和青家共进晚餐。
说是要喝酒,因此詹和青事先提醒他们不要开车过去。
池招懒得请司机等待,提前知会他回去。坐在车后座时,池招与宋怡不约而同各自望着窗外,一言不发,陷入自己的困境与沉默当中。
不过这样局限的情绪很快消散,他们走进了詹和青的公寓。
这是宋怡第一次来詹和青家。
“你们来的
正是时候,”詹和青系着花边围裙,手持锅铲冲出来道,“快来帮我做准备工作”
池招一边脱鞋一边挑眉问“我们不是只用过来吃饭的吗”
宋怡则先一步走进去,将芦荟与红酒递到詹和青手里“没有请吴小姐”
“今天的聚餐是专门为詹小红准备的”詹和青大大方方承认。
池招停下脚步“那我和宋怡换个地方”
“哎等等你们是客人”詹和青说,“詹小红是我的敌人”
那天他在吴秋秋家喝的酩酊大醉,詹妮开着她那辆粉色宝马i过来把他接了回去。
亲妹必须是亲妹。回去以后,詹妮把他抱着马桶呕吐、倒在玄关呼呼大睡以及学小猪佩奇吹口哨的丑态全都拍了下来。
然后发给了吴秋秋。
吴秋秋再转发到了她家一家三口的群里。
“太丢脸了,”詹和青握紧锅铲,“今天,我一定要一雪前耻”
他买了一箱詹妮喜欢的米酒,外加荔枝口味的汽水饮料,后劲足,兑起来也好喝。
另外,他还准备好了单反相机,随时准备拍照。
在詹和青发表豪言壮语时,池招打着呵欠进门,绕过他走到茶几边找电视遥控器,而宋怡则说着“您的菜要烧糊了”走进厨房里。
詹和青公寓的院子里有一条长廊,回声响亮。詹妮从小学声乐,有着在这种场所一定要唱两嗓子的习惯。
她大驾光临时,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四个人都很熟悉,又年轻,没什么好拘谨的。
詹和青平日里话就不少,加之池招在场,难免聊一些工作的事。他很有热情,始终有话可说。
詹妮也偶尔插两句,不熟的人会觉得她傲慢,但熟悉了便知道她的洒脱与开朗,时不时发笑,却丝毫不令人感到失礼。
这种场合下,与他们相比,池招反而话少了。他大多时候都在聆听,目光落在远处不相关的东西上,但的确是在听的。发表观点时,他从不废话,大多精准而简短。
最安静的就是宋怡了。毕竟她认识他们的时间不长,而且,这里两位都是上司,她历来又慎重,因而总是面色平静、默不作声。
就像詹和青所预料的那样,詹妮果然喝
了很多荔枝果味的米酒。
夜色渗透窗户时,室内的画风与刚才还其乐融融、和谐温馨的场景已经产生天差地别。
此时此刻,完全混乱。
詹妮喝醉时整个人变得很活跃,活跃过头,到了脱离詹和青掌控的程度。
在池招用电视放动画片时,詹妮一脚踩上桌子,左手拎着酒瓶,右手拿着勺子,醉醺醺地宣布道“我的梦想就是走上这个舞台接下来我给大家表演一首忘情水”
詹和青赶忙掏出相机,正要按下快门,结果立刻被妹妹一脚踢翻。
“it039verno,theifthenight”詹妮用标准的美式英语做出醉酒后的胡唱乱哼,然后,她挥动勺子大喊,“接下来还有人想表演吗”
“这个疯女人,”詹和青揉着后脑勺起身,“怎么可能会有啊”
然而,就在此时,桌子对面有人举手。
宋怡举起左手站了起来“我,想唱一首少年先锋队队歌。”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聚拢过来。
在场唯二保持着清醒的詹和青与池招对视,詹和青抬起手,在宋怡面前晃了晃“宋秘”
只见宋怡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仪态也很规矩,然而,她的脸显然比平时稍红一些,双目也空空洞洞地平视前方。
“不是吧”詹和青忍不住大喊起来,“你怎么也醉了”
宋怡不是故意的。
她一开始只是尝了一点。新鲜的米酒很香甜,加上荔枝的滋味,令她不由自主又喝了一口。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宋怡又不怎么发言,在旁听过程中,她不知不觉喝了大半瓶。
然后,眼前的世界就逐渐梦幻起来了。
“好”就在这时,詹妮大喝一声,放下勺子端起酒杯,朝宋怡伸去,“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让我们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让我们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让我们轰轰烈烈把握”
詹和青把她嘴给堵上了“你少说点吧”
年轻男性的单身公寓里,詹和青看向自己正在看动画片的友人,池招盘腿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播放着动画片南方公园。
怎么办
詹和青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送宋怡回去吧。詹妮在我这里也有房
间,我安排她去睡觉。”
池招像猫一样蜷在沙发上,一边往嘴里塞着爆米花一边看向詹和青,他没答应也没拒绝。
不等回应,詹和青已经打电话叫了计程车,然后去给詹妮放热水。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起居室立即冷清下来,只剩下池招与宋怡隔着餐桌、酒杯、盘子与各色刀叉相望。
等到这一集动画片结束,池招这才起身。他说“走吧。”
喝过酒的宋怡晕晕乎乎,但至少没像詹妮那样难以控制。她平日总是板起面孔,这时涨红的脸颊却软绵绵的,明亮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
她乖乖跟在池招身后出去。到院子里时,池招抱起手臂,转头看见她怯生生打量自己的目光。
他被她直勾勾地盯着,忍不住想用力揉揉她的头,中途觉得不妥,最后还是收手了。池招问“你在看什么”
宋怡摇了摇脑袋,随后把头栽下去。
好乖。
池招望着宋怡难得一见喝醉的样子,忍不住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宋怡迷迷糊糊在他靠近时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池招则毫不遮掩地回望向她,像命令小动物一样说“穿好衣服,别乱看。”
指令比他想象中更有效,听到他的话以后,宋怡居然真的试着穿他的外套。如今气温也不低,池招本来只想借给她披一下,没想到宋怡老老实实仔仔细细将手臂套进袖子,甚至连拉链都拉到最上面。
完成以后,她张开手臂,用幼稚园小孩展示成果一般严肃地说道“穿好了”
“好厉害。”池招忍不住笑。迟疑片刻后,他还是伸出手,借着抚摸弄乱宋怡的头发,“奖励你。”
往日一丝不苟、完美无缺的秘书宋怡,此时此刻居然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身着男式外套与中裙高跟鞋这种不合时宜的搭配,朝雇主露出天真灿烂的笑脸。
池招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
不是做梦。
坐上计程车以后,宋怡开始唱歌。
最开始,池招只是疑惑她在朗诵些什么。当他辨认出“劳动的快乐说不尽”来自于儿歌劳动最光荣时,池招明白了。她在唱歌。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宋怡是音痴。
而且是一个唱完后会郑重其
事询问身边人“好听吗”的音痴。
在池招拍着手认真回答她“超好听”的时候,出租车司机笑出声来。
“年轻人你脾气挺好啊。”司机乐呵呵地搭话,“女朋友喝醉了吧别吐在车上噢。”
不说不要紧,一说,宋怡突然抓住门把手干呕起来。
出租车紧急刹车,还好已经到了宿舍那条路的巷口,他们索性下车了。
夜晚的道路上看不见多余的人影。为了减缓呕吐欲,也为了使她尽早醒酒,池招去便利店买了冰淇淋。
拆开自己那份时,池招发现宋怡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于是他把自己那份拿给她,转而撕开新一份的包装。
宋怡用勺子吃了一口,立马紧紧蹙眉,摆出平常看到加班通知时才有的表情。
“冰到牙齿了”池招俯身去检查她的脸,“还是说不好吃”
宋怡点头。
池招接过她的那份,然后作为替代,他将自己手中刚打开的那份给她。尽管它们都是同一种口味。
他毫不顾忌,直接拿她用过的勺子。宋怡吃着冰淇淋,用木讷的眼神望着他。
池招又用冷冰冰的表情问“怎么了”
他们继续朝前走,一开始,宋怡还能跌跌撞撞步行。等抵达一盏路灯下时,她突然蹲下了身。
池招停下脚步等了几分钟,最终还是往回走。“走了。”他说。
宋怡把脸埋在臂弯里,听到声音抬起头。她看着他的脸,重影一片中,宋怡恍惚回到十二岁。她说“爸爸。”
“回答错误。”池招蹲下身,望着她耐心地回复,“我不是你爸爸。”
她没能听明白他的话。酒精像纤细的冷烟花,在脑海里迸溅烟雾与光斑。宋怡用手撑住自己的脸,浑身滚烫而冰冷,她问“你为什么不爱我”
记忆里温暖的父亲已经被将她打倒在地、翻箱倒柜找钱、最后再夺门而出的男人代替了。
池招撑着膝盖,昏黄的灯光下,黑发也泛起细腻的灰色。他压低漆黑的眉眼,倏忽之间微笑起来。
“我不知道啊,”池招自言自语,仿佛陈述科学定律一般说道,“怎么爱人。”
他的笑容像金属制成的月牙,锋利的、单薄的,没有任何温度,却很
明亮。
宋怡低下头,炽热而浸透过酒精的叹息从唇齿间吐出。她接着说下去“我不会画画了。也不玩游戏了。我会努力,一直努力。爸爸,我”
刺伤心脏的情绪支撑着她抬起头,然而,在那一瞬间,她忽然认出了眼前的人“池先生。”
池招以为她终于清醒,所以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道“可以走了”
宋怡摇头。
她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以至于池招也不得已要弯下腰去听。
宋怡抬头,灼灼的目光仍彻底处于醉酒中“你叫我小姑娘我才能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