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的视线落在了赵柯的身上。
九月中旬, 赵柯已经穿上了厚衣服,老年人都怕冷,但在大部分人都还是秋衣的情况下, 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几年前,赵教授给他们上课时, 还风华正茂。如今虽然脸上依然带笑, 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枯萎垂死的老态,脸上更是长出了老年斑, 令人唏嘘不已。
赵教授的脸上带着墨镜。
班长叹息道“当初师母去世, 赵老师太悲伤。把眼睛哭坏了,见不得强光,这段时间一直戴着呢。”
陆言思考片刻, 上前,十分关怀地握住了赵柯的手。
“教授, 好久不见。”
赵柯伸长脖子,看了半天,笑逐颜开“原来是小陆。这么多年没见,越来越俊了。你师母以前经常念叨着, 要给你说媒呢。”
陆言能感觉到, 他的手冷的像是一块冰。还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赵柯只握了片刻,就放下了手。往主桌上坐去。
他身边都是如今还在读博、在过去也很亲近的学生。
陆言没去凑这个热闹。他对老师们大多都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系统学着唐寻安的语气, 压低了声音,低声道摸出来了吗
但奈何它就是个不怎么顺耳的机械音,低音炮效果大打折扣。
陆言思考片刻“死人”
赵柯的手很冷,没什么温度。不过也可以解释为天气原因。
让陆言这么猜的缘故,是因为他身上淡淡的福尔马林味, 而且在极其短暂的握手过程中,他指尖往前探了探,没能感受到脉搏。
对。
陆言拿出手机。数据显示,刚才污染值的高峰不过在10左右。
如果普通人接触过污染物的话,属于正常的污染值残留。
这也说明一件事,起码赵柯还没有变成污染物。
想想也是,要是赵柯是污染物,为了在座其余人的安全,唐寻安可能就已经拔刀了。
主桌上,赵教授露出笑容,和班长等人交谈甚欢,不时发出几声咳嗽。
“这段时间一直过的浑浑噩噩,你们这些小年轻还惦记着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老师很开心啊。”
赵柯除了身体看上去有些瘦弱,怎么看也不像是已死之人。就连言行举止,也和平日相差无几。
这让陆言很是费解。
系统哼哼唧唧了两声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吗你现在去老师家里,还能逮到师母。再过几天,她就跑了。
“常明医学院闹鬼的事,和这个有关吗”
有。诈尸的大体老师,是赵柯经手过的重症病人。
陆言的唇抿了起来。
以现在的情报,只能说明赵教授接触过污染物。按照流程,下一步该是防治中心调查。如果有需要,会通知特别行动部门的人进行处理。
毕竟现在污染病频发,接触过污染源的人,在整座城市里并不少。有些甚至只是坐车时和低级污染物擦肩而过。让防治中心的人去调查,主要还是为了减少工作量。
他想了想,发了条消息给唐寻安“我想去调查赵柯。”
片刻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好。批准了。”
唐寻安,a市污染病防治工作总负责人。
对a市污染病防治工作,享有最终解释权
防治中心很快给出了赵柯户口簿上登记的家庭住址,以及名下所有房产。
赵教授辛苦一辈子,在a市攒了2套房。一套自己住,一套给了女儿。
防治中心还从监控中调出了赵柯大概的活动范围。医院、学校、家,三点一线。
按照同学聚会的流程,吃完饭是要找个歌舞厅联络感情的。
班长财大气粗,已经把附近一个ktv包了场。
陆言给班长发了条消息“等会你能带着老赵去ktv吗”
班长老赵年纪大了,说想回去睡觉呢。
班长而且你让老赵去ktv干啥,你又不去。
陆言拜托了。
说完,还发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小猫表情包。
班长色令智昏,当即拍着胸膛表示“好,行。你放心,这事儿交给哥哥。”
系统发出一声冷笑呵,男人。
陆言不动声色地清空了聊天记录,避免日后产生不必要的情感纠纷
唐寻安喝了酒,不能开车。陆言很自觉地承担起驾驶员的职责。
他虽然不常开车,但不是不会。但出于安全考虑,开的比较慢。等到目的地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赵教授虽然在燕大工作了许久,但在a市三环内,依然是买不起的。
听说房贷都是五六年前才刚刚还完。
这是一个老小区了,修建于几十年前。
车停在了停车场,陆言顺着防治中心给出的位置,到了赵柯教授的家门口。
尽管有意隐蔽,但到门口的时候,检测仪上污染值的度数依然涨到了300。
这下,即使不用系统说明,陆言也明白,里面有东西。
他正在思考怎么撬锁,就看见唐寻安的手搭在了门把上,随后,还算崭新的门把立刻出现了斑驳的铁锈。
唐寻安用力晃了晃,门开了。
陆言没忍住,对系统道“你看看人家时间,再看看你。”
系统难得被噎住了,不是很想说话。
一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尸臭味。
这里所有窗户都用铁栅栏封死,大白天也拉着窗帘,能见度极低。
陆言站在门口没有动。
尽管一片漆黑,但是他依然看见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布满了细细的丝线。
这些丝线又长又细,表面还带着透明的粘液。像是蛛网,又像是蚕丝。
师母现在变成了蚕母。或者说,蛊虫
这些蚕丝,有神经毒。虽然污染值不高,但是最好不要碰到。如果07在就好了。他的业火对很多动植物来说都是致命。
唐寻安拔出了刀,漆黑的唐刀斩上了死线,这些透明的线很快就枯萎了一大把。并且不断向外蔓延。
师母得了罕见病,渐冻人病。目前这种病还没有能医治的办法。你老师走投无路,选择相信一个养蛊的人给出的偏方。
“养蛊的人,是谁”
你可以叫他蛊师傅。
赵教授在师母体内养了一只蛊虫。后来,师母果然一天天好了起来。但是人也开始慢慢畸变。最终整个人畸变到出不了门的地步
于是,赵教授对外谎称,师母病死了。
长期和污染物一起生活的人,通常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没办法完成进化,身体会在污染物的影响下,逐渐衰败。
半个月前,赵柯就死了。他的身体死了,但意识却还活着,靠师母喂养的子蛊活着。
唐寻安用刀挑开了丝线,道“你要不在门口等我吧,这里有点脏。”
他印象中,陆言的洁癖已经很严重了。
“没事。”
陆言走进室内,手里的检测仪数值忽高忽低,最后指向了卧室方向。
空气里是浑浊的尸臭味,卧室门依然紧锁着。
唐寻安推开门。里面是一个雪白的蚕茧。
整个蚕茧有两米多长,半透明状态,露出里面的污染物。
陆言用灯照了一下,像是一条蜷缩着的大虫子。一截一截的肥软肢体上,还长着短短的红色触手。
这只污染物显然还有意识,在看见两人后,肢体不断蠕动,想要提前破茧。
卧室内,污染值已经飙升到了700。
可以想象,等这蚕虫破茧而出,又是一个会让当地防治中心感到头疼的污染物。
唐寻安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刀。
门口在此时传来了一阵响动。
“别动她”赵柯发出一阵嘶吼,跌跌撞撞朝卧室跑来。
他跑的太快,室内又没有开灯,难免在地上摔了一跤。
墨镜从他的脸上掉了下来,露出已经浑浊到看不见瞳仁的眼球。
“不要动她,不要动她”赵教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抱住了陆言的脚踝,“素娟没害过人啊,没害过人”
“我承认,我是偷了点尸体给素娟吃。这都怪我,”赵柯的手抖得厉害,老泪纵横,“这不是素娟的错,把我抓住关去坐牢,都行。陆言,老师这辈子没求过谁,就拜托你这么一件事我已经办好退休手续,过几天就带着素娟回乡老师给你磕头了”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卡在了嗓子眼。
唐寻安出刀很快,收刀也一样。以至于普通人只看见了一层不太显眼的刀光。
绿色的血从蚕虫的身上溅了出来,蚕母发出了痛苦的嘶吼,被拦腰斩成两截。
她的一张脸仍然是人形,上半截身躯掉在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嘶鸣。
绿色的血溅在了赵柯的脸上,让他瞬间丧失了所有语言。
蚕母的躯体从伤口处开始风化,像是脱水的木乃伊。下半截身躯已经完全变成了软虫,很是恶心而狰狞。
赵教授缓缓张大嘴,向前爬了过去,脖子上暴起了青筋一样的血管。
“素娟老婆不痛,不痛,我在。”
他说不出话,抱住了师母,张开口,无声地哭泣。
师母伸出了手臂,轻轻摸了摸赵教授的脸。她本来垂垂老矣,但是成为污染物后,却返老还童,有了一张格外年轻的脸。
这是赵柯记忆里的模样,他们年少相识,高中入校第一天,赵柯就在想这女孩子长得真好看。
后来恋爱到结婚,赵教授把她当闺女一样养了四十多年。师母在家没干过一天家务活。
他治好了无数病人,却救不了自己的爱人。
大滴大滴的泪顺着赵柯的脸滑下。
陆言上前一步,道“老师。在成为污染物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是师母了。”
蚕蛹破茧,会成为飞蛾。飞行类的污染物想对付起来总是格外麻烦。它会在城市里乱窜,收割人命。
赵教授像是没听见似的坐在原地,抱着蚕母一动不动。
母虫死亡,身为子虫,赵柯也活不了太久。
仅仅是几分钟过去,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出现了明显的尸斑。
生离死别,唐寻安见过很多。但每次分别,依然让他觉得沉重。
他想抽烟了。
“她没害过人啊,没害过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柯喃喃。
蚕母在他怀里扭动起来,她张大嘴,像是想说什么。
“你说,素娟,你说。”赵柯忙不迭的低下脑袋,语气轻柔。
蚕母抱住了他的头,一口,咬在赵柯的脸上。
污染物重伤,需要进食和能量来恢复系统道,语气怜悯而嘲弄,这就是大多数污染物。可能有些神智。但不可能永远保持理智。只是失败的进化体罢了。
死亡许久的尸体已经没有太多血,场面并不血腥,只是有些恐怖。
在赵柯死亡后,蚕母的身体也挣扎了片刻,彻底不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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