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自不消提, 乡下人习惯起早,今日又有大事,鸡啼声刚起, 院里各屋就出现窸窸窣窣的动静。
罗美娘和高氏张红果比这些人还要更早一点, 铺子里做生意,每日都要早起忙活,今日还要多一样活计, 给头回过堂的男人们张罗早饭。
罗美娘昨夜睡前就把面团醒好了,准备做个土豆丝卷饼,一早起来起了油锅烙饼,饼香一起, 整个院子都闻到了。
罗村长看她又烙饼,又熬粥的, 道“别忙活了, 大家都没什么胃口,随便吃吃就好了。”又感叹道“你们在外面也不容易,比咱们村里起得还早呢。”
罗美娘把手上的一叠饼放在桌上,笑“我是想着你们今日怕是得出不少力气, 还是得吃饱点才有空应付事情。吃这个顶饱,再配着粥喝,也不会干噎着。”
罗村长看她系着围裙,眉目如画, 脸上笑盈盈的,跟刚走出屋子的张玉寒十分匹配, 就笑道“这回真是麻烦你们了。”
“这都是应该的。”罗美娘应了句,也没把人情都揽在自己身上,道“我嫂子早上起来把你们带来的竹筒都灌好了, 还煮了十几个鸡蛋单独放在袋子里,待会你们都带上,也不知道今日开堂要到什么时候,出衙门后还能垫垫肚子。”
罗村长笑应了,看到张玉寒洗漱完,立刻走过去。
灶下忙忙碌碌的,几人的耳朵却一直听着外头张玉寒的说话声。
听了一会儿,高氏小声道“妹夫看着跟以前真不一样。”
张玉寒在院子里,教村人待会在堂上要如何见礼如何说话,他让除了村长外的四人上堂后别的不用管,只要县太爷问话,说完话就痛哭,要哭得真情实意,要哭得闻者伤心见着流泪。
还跟罗村长对了一下要怎么说供词,才能让人更唾弃那俩个王八。
从他嘴里出来的话都是有条有理,叫人心里不由自主就信服。
高氏感慨就算了,罗美娘才是那个半年来看着丈夫一点点改变的人。
她突然想起上辈子有个名人说过一句话,“人之气质,由于天生,本难改变,惟读书可以改变”。
等到外头说完后,早饭也都做好了。
今日要上堂的几个人心有对策后,精神面貌都跟早上起来时忧心忡忡的模样不一样了,一个个神采大好,烙饼都多吃了两张。
案件开堂审理时,罗美娘和高氏几个都在铺子里没过去,一整日都是心神不定的,临近傍晚,罗德金才跑回来汇报情况。
不用看别的,只瞧罗德金虽气喘吁吁的,却是满脸喜色就知道结果了。
唐氏先前那些提心吊胆的情绪全都不翼而飞了,呼出一口气,道“先别着急说,把东西吃了。”
罗德金已是饿得不行,谁都没想到这个案子审了一整日,高氏把备好的茶水和烙饼递给他,罗德金吃完喝完,才道“县太爷当堂叫师爷为咱们村补发验税票,还判了那两人抄家沒产和秋后斩首,说是这两人在咱们村里吃的拿的,等抄家之后都发还给我们。”
“真是青天大老爷啊”唐氏一叠声称赞着郑县令。
罗美娘机敏些,问道“县衙情况怎么样了”
这个结果不是不好,而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好,而且判决也下得太快了,肯定发生了些什么。
罗德金才正想说。
由于张玉寒扯的虎皮太过唬人,进县的阵仗又太过巨大,一早县衙门口便有不少人围观。
“德水哭得差点撅过去了。”罗德金道。
那几个没辜负张玉寒一早的吩咐,只是没像张玉寒说的假装掉泪都不用装,这几日他们担惊受怕委屈重重,想起来真叫一个惨啊,回完郑县令的话之后,就是捶胸摧肺的一通眼泪,哭出了这段时间所有委屈,眼泪都快流成河了,因为不敢咆哮公堂,一个个那种憋声痛哭的模样还挺有水平的。
罗村长是今日的重要主角,也是一边哭一边把村里百姓被欺压下的屡屡退让、和下乡小吏的罪恶面孔描绘出来,着力塑造村人是为求生路、才不得不反抗的形象,声声悲怆,句句动人。
当时的情况,就连罗德金知道这是计谋的,都被感染得满腔义愤。
何况是围观的人群,老百姓对苦难素来都是最有共情的,他们都有着同样的底层经历,终其一生都在为生存而挣扎,最能了解普通人面对官宦时那种心酸和无力。
看着南山村几个苦主代表像要哭倒长城一样,围观的百姓个个都是义愤填膺,要不是郑县令一再落下惊堂木,让人安静,怒火都得把那两人淹没了。
“那两个恶棍见情况不对,屎尿都要流出来了。”罗德金道。
“活该”唐氏骂了一声,一点都不同情他们,“这就是恶有恶报,老天爷都是有报应的,不枉我早上起来还去庙里上了三炷香。”
罗德金今日也有任务,他看着众人脸上的愤愤,就按照妹夫早上的吩咐,在人群中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叫完之后还怕没人跟上,没想身边的人三三两两叫着喊着同一句话。
没片刻功夫,县衙外的百姓就形成了一股浩大的声势。
“郑县令连连叫着肃静,还传唤了合山村村长。”
“他怎么过来了”罗美娘不由问。
罗德金说“今日开堂前,妹夫就让我去瞧瞧县里的客栈有没有住进来咱们认识的人,我去看了一下,就瞧见合山村村长了。”
这也是被盘剥的苦主之一。
罗美娘听到这里,就知道郑县令许是原本还想着走个过场,派人去南山村里调查调查,或是看看两人以往有没有别的劣迹,却没想张玉寒早就准备好了。
郑县令也是个聪明人,来县里半年,还是头回看到这么群情激昂的情况,叫他都觉得这两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这会儿,哪怕昨日跟张玉寒在书房说话时还顾虑这个案子对他以后有没有影响,等见到百姓中已经起了声势,就明白事不可违的道理了。
索性南山村的诉状和血字上书都写得清楚明白,那俩个小吏又不是他家亲戚,郑县令也愿意把事情做得好看一点。
他用一日的时间把案子都审明白了,除了合山村村长,还当堂传唤了县里十数个被欺压过的商家。
如此,罪证确凿之后当堂杖刑、抄家后把不义所得发还苦主,再当场扶起罗村长,演一出官民相得,都是讨好百姓的方式。
别说,郑县令因快刀斩乱麻,还得到本县百姓一众好评。
官司了了,南山村这回跟着过来的人都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判罚还需要提交刑部复核,可看着刚才外头百姓声援他们的阵仗,就知道这事应该没有翻盘可能了。
南山村人也很守信用,拿钱让县里牌匾铺子加急做了一个“爱民如子”的匾额,第二日便敲锣打鼓就送到县衙。
郑县令为表谦虚,一推再推,后来不得不收下,后头连着一个月,脸上的笑容都没下去过。
这都是后话了。此时,罗美娘几人在铺子里听完,也俱是欢喜。
尤其是罗美娘,想着这是个大喜事,就想好头好尾,在饭斋叫桌席面招待村人。
唐氏心疼银子,不大乐意道“割点肉在家里包些包子就是了,哪需要花这份冤枉钱对面饭斋的席面叫一回得要半两多银子呢,别总想着花钱。”
官司一了,唐氏的本性就复发了。想到罗美娘那些方子,真是肉疼得不得了。
罗美娘却已经打定主意,请客的事,哪怕罗美娘手上没钱得跟嫂子拆借,她也会干。
她为什么在院子里专门留下两间厢房招待乡亲,又为什么这两日借住的村人但有所求、她从不嫌弃麻烦,都是为张玉寒名声着想。
张玉寒以前名声不大好听,虽然他自己不大在乎,可仕途上好名声有多重要,只看郑县令这回能被他的话劝动的事就知道了。
这些日子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
罗美娘是这么说服婆婆的“前几日大家都吃不好睡不好,我想着给大家接风洗尘,也没人吃得下去。这回终于有个好结果出来,总得庆祝庆祝。再说了,村长昨日还说回村后跟村里耆老商量怎么补偿我那些方子的事情,这回吃人嘴短,总得为我们多争取一些。”
这个理由一出,唐氏就没话了。倒是高氏,觉得小姑子这回真是伤筋动骨,头回改了节省的脾气,私下跟罗美娘商量,要不这钱就她给出了。
都是同个村里的人,一条藤上的蚂蚱,倘妹夫这回搞不定,那一村子的人都得遭殃,高氏还是很感激小姑子两口子的。
因为李桂芳没收她那五十两,罗美娘手上还算宽裕,悄悄跟嫂子道“不会花多少钱,我和饭斋老板娘相熟,还能打折的。”
林氏也确实给她打个折,前头张玉寒等人进县里,还是林氏叫人去通知他们的。
林氏见着罗美娘就揶揄一笑“我竟不知道,我还结识了一个奇女子。”
在知道罗美娘托了何家门路找上郑夫人,拐弯抹角帮丈夫忙后,李氏就觉得她真够有魄力的。
零食铺子开在她饭斋对面,每日盈利几何,林氏多少也能估算出个数字,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可一家子日常过日子也是足够的了,没想罗美娘眼都不眨一下就把方子都送出去,谁有她这样的决心。
奇女子什么的,罗美娘就笑纳了,总比叫她零食西施好。
吃了宴席,唐氏就跟着村长几人一块回村。
临走时,罗村长还把这回带过来的两百两银票做主先给了罗美娘,私下跟她透了句话,说他回去会尽量说服村里承担张玉寒读书的开销。
以后的事不知道,但目前,罗村长也看出来了,倘村里真能出一个有出息的人,这人非张玉寒莫属。
以前张玉寒不爱干活就爱在外面混日子,村人都觉得他是个混子无赖,小时候是个小混混,大了就成村痞恶棍;没想才半年,张玉寒成亲之后,从头到尾都脱胎换骨了。
从他那夜揍得两王八半死,到当机立断给人安上罪名,且在郑县令跟前还能说上话,真是样样都叫人刮目相看。
跟着过来的几个汉子嘴里也是连连好评。
来到北关县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众人心里都没什么底气,到达之后却发现罗美娘他们是这样的热情客气,为人处事处处熨帖,还把压箱底手艺都拿出来疏通门路,一直尽心尽力帮着把这一摊子事情解决清楚。
他们这样会做人,几人回村里也只是把事实说出来。
村里人都被当夜的事吓得够呛,这几日就是下地干活也是恍恍惚惚,直到知道官司了结后,心里才放松下来。
在听完张二郎几人在其中做的事情使的力气后,谁心里不念他一声好。
接下来小半年时间、直到张玉寒几人过年回家前,村人说起这个话题都得把张玉寒两口子拿出来盛赞一回。
以前说他读书出息了的还有些随大流的意思,这回却是全都真心实意认为,张玉寒读书这件事确实是个大好事。
没有功名庇佑,便是一个衙门秋后收税的小吏也能弄得村里伤筋动骨。
村里要是想有未来,就得有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才行。
罗村长之前就挺想让村里多些人进学,这个念头每年夏秋衙门下来收税时他都要生出一回,可惜他光有这份眼界,村人却无甚见识,这些年愿意送孩子读书科考的人家寥寥无几,更遑论读出成绩来。
这回的事倒是凑巧了,让村人都生出有条件就得送孩子上学的念头。
只是虽然都知道读出名堂,村里会像供张玉寒似的承担部分读书开销,可还没读出成绩之前,就得家里先行承担了,这年头都是地里刨食的,谁家能有这份财力送孩子念书。
罗村长也想过雇个识字的老童生在村里教学,一来南山村太偏僻,没多少人愿意来,二来就是来了,村里也付不起村里孩子的束脩钱,只得作罢。
张大郎的媳妇黄氏倒是挺想让大儿子拴柱去试试,可惜村里不给出,家里也没这份多余的银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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