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娘家家境不差, 打小也是见识过好东西的,她保养得宜的手指在滑溜的料子上一划而过“这样的料子,就是不上贡,一般也都是留着讨好贵人的。”
何若水今日喝了酒, 脑袋到现在还有些疼, 随口道“张娘子是不是不知道这是贡缎,所以才当成寻常礼物送了”
李桂芳道“再不知道, 好东西总是能瞧出来的。”
夫妻俩在八仙桌旁坐好, 李桂芳为丈夫倒了一杯茶。
何若水喝着茶,倒是想起一件事,前两日见面时, 张玉寒还跟他打听何氏族里有没有人刚从府城回来,想问点情况。
看张玉寒是真有事情, 何若水也没耽误,把一个最近从府城回来的族弟找过来, 府城也确实有情况。
族弟说是府城衙门那边好像走脱两个犯人, 知府震怒得不行,都派了不少衙役在城里找人。
张玉寒听说这个消息后, 还想着打听别的,可他那族弟是在张玉寒回县两日后回来的,知道的也有限。
当时瞧着张玉寒那幅模样, 何若水心里好奇得不行, 也挺想问问张玉寒究竟啥事, 但张玉寒就是个混蛋,他帮忙把族弟找过来,他那边关键信息却是守口如瓶一句不漏。
当时他差点都要跳脚了,此时两件事联系起来, 何若水便有些突发奇想,不会是他在府城帮了不知谁的忙,所以才有这些贡缎做为礼物吧,这么说来,打听后续情况这事也说得通了。
就是他那族弟应该是消息不灵通,没打听到他想知道的事情,张玉寒听完之后才一直面无表情。
何若水倒是没把犯人的事和张玉寒联系上,张玉寒精得跟猴子似的,要是帮了犯人,他那好不容易考中的秀才功名就要没了,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他就不会干。
李桂芳却觉得丈夫异想天开“张大哥不过秀才而已,能拿出贡品作为奖赏的人家,要找办事的人一找一大堆,怎么会找上张大哥。”
不是她看不起秀才,何若水连个童生都不是呢,可是秀才功名确实低了些,在真正的大户人家眼里,确实不算什么。
这也不对哪也不对,何若水摊手道“那你就别找我问了,这事咱们在家猜到死都没有,张娘子能把料子送给你,也说明咱们两家亲近,得了好东西都没忘了你,你见到她直接问就算了。”
李桂芳也是这么想的,正好罗美娘借着送腊八粥的名义打听黄夫人赏梅会的事情,丫鬟上茶后,李桂芳就把贡缎的事情直接说出来了。
听了李桂芳的话,罗美娘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倒也没觉得惊奇。
之前在府城没能劝走徐先生,罗美娘胸口就总揣着一块石头,她一是担心徐先生是因为跟娘家犯了倔劲儿不愿离开,二就是猜想徐先生应该有啥倚仗,才会在府城继续呆下来。
这两个原因罗美娘都有些怀疑,就是不能确定,可她没途径了解这些事,那u会儿她已经回了县里,在她接触到的人群里,就数何家级别最高,罗美娘给各家送礼物时,想想就把徐先生的料子拿出一匹送给何家。
她的想法是,那些料子瞧着就不一般,什么样的地位配用什么的东西,从料子上总能瞧出些端倪。要是李家何家也瞧不出啥,那她这个年真得一直担心下去。
就是没想到真有意外之喜,这些料子居然是贡缎。
听李桂芳的意思,这些贡缎似乎还是珍品。
徐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罗美娘此时松了一口气之余其实也挺好奇的。
不过这会儿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罗美娘暂时将事情搁在心里,对李桂芳好奇她怎么得到这些料子的问题,想想就编了个故事,说她在府城上女学,这是女学一个同窗送给她的礼物,估计不知道绸缎价值,她明年回去之后,得亲自上门把事情跟她家家长说清楚。
李桂芳喝一口茶,只觉得措手不及的事真是一件接一件“罗姐姐怎么突然想进女学了”要是她没记错,罗美娘今年都快双十了吧,又已成亲生子,还有功夫上学
“就是觉得以前像坐井观天似的,懂得太少,女学又在我家附近,家里没啥事,我每天就去一上午,下午就能回家帮忙了。”罗美娘笑。
李桂芳也是交际场合上的人,罗美娘给出答案,她也没继续问下去,而是善解人意让嬷嬷把料子拿出来要还给她“要是一般礼物,我就收下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好要了。”
罗美娘“里妹妹不是埋汰我吗,送出去的礼物哪有要回来的道理,再说我也自个裁了一匹,做成衣裳了。”
李桂芳心说,这么好的料子,她都想留着以后走人情用,罗美娘就这么做成衣裳穿了,可真是舍得。
虽然很为那些好料子肉疼,到底不是自个的东西,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听罗美娘想打听县里黄夫人请人赏花的事情,李桂芳很热心地跟她介绍了一回。
这些事情本就是李桂芳的日常交际范围“每年腊梅开得最好时,黄夫人都会举办一个赏梅会,席上会用梅花做些吃食,大家聊聊天,说说八卦,也不像年轻姑娘聚会时喜欢让人作诗对对子,罗姐姐尽管放心。”
李桂芳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县令家的宴会正好跟黄夫人的赏梅会在同一日,我要和婆母一块去郑家,也不能陪罗姐姐,幸好聂太太每年必到黄夫人的赏梅会,到时候聂太太在,罗姐姐也不算没人照应了。”
李桂芳说这句话完全是一片好心,想着张秀才在聂家私塾读过书的,聂张两家关系应该不差。
罗美娘却想起她当时把聂太太气得要死的模样,真不觉得聂太太会照应她。
不过聂太太也不能当着人面就把她吞了,所以罗美娘也很是淡定。
两人喝了一上午的茶,说了不少事情。说也奇怪,以前在县里时,罗美娘总觉得要来何家见李桂芳挺别扭的,这会儿却是越说越觉得游刃有余,也没有以前那种费尽脑细胞文绉绉拽词的感觉。
李桂芳也有一样的感觉,夜里她和何若水道“罗姐姐这女学真没白上。”也不知道那女夫子是啥高人,不过几个月就能把学生教成这样。
罗美娘今日说话时,总叫她想起以前去省城姑姑家看到的表姐,表姐是打算进宫选秀的,姑妈花了大价钱,特意请了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调教表姐,李桂芳总觉得罗美娘身上也有表姐那种味道了。
何若水不是头回听妻子夸赞罗美娘,笑道“你要是觉得女学先生厉害,不如咱们赶紧就寝,你再生个闺女出来,到年纪咱们就送府城入学去。”
李桂芳嗔他一眼,心里却还是放了一半在罗美娘身上,觉得罗美娘这样也挺好,张家一日比一日强,何张两家的交情才能一直维持下去。
罗美娘同李桂芳打听一回赏梅会的情况,心里也算有数了,这个聚会就不是她想象中的需要卖弄才艺吟诗作对那种,这样吃吃喝喝的其实也挺好的。
张玉寒这夜回来时,罗美娘刚把茶炉烧开,今日李桂芳送了她一些上好的茶叶,晚上又吃得油腻,罗美娘就打算用女学学会的茶道,煮一壶茶。
他进门的时机拿捏得刚好,一进来就有热茶下肚,他也很识相,喝完茶,一波夸赞下去,让罗美娘心里都美滋滋的,这才把徐先生给的料子是贡缎的事情说了,压低声音道“我觉着,徐先生应该是豪门贵女出身,不知道大庆有哪个豪门姓徐的。”
这问题张玉寒也不知道,张家的门第摆在这里,他现在都觉得自个还是土鳖一个,哪能知道这些事情。
他现在操心的问题就一个,这边靠近北阳关,过了关卡就是北蛮国,要是军中真有哗乱,叫北蛮窥着机会升起战事,他们这边想太平也是很难的。
张玉寒叹口气,他做事一向麻溜得不行,甭管什么事情,都是三下五除四就给办完了,真是头回有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这种感觉,陌生之余也让他挺感慨,他以前野心很小,读书考功名是为了一家子日子好过,考到秀才之后他已经觉得已经够用了,这会儿却觉得还是不够,为了保护家人,有机会还是得往上爬才行。
不然以后遇事了,还是会像现在一样,一直迈不动腿。
张玉寒觉得会有事发生,罗美娘也没不信他,这人素来敏感,一点征兆就能瞧出不少东西,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起不起战事就由不得他们。
就算罗美娘想搬家规避风险也是不行的,她根在南山村,父母族人都在这一片,不说一整个宗族开不了路引,父母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说服跟她一块走的。
所以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没别的法子。
罗美娘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没在村里就连大房的事情都烦不到她,要是不算上府城的事情,她在县里的生活真是格外恣意悠然了。
黄家的梅花倒是真的不错,雪地红梅,黄夫人把亭子用厚实布料包得严严实实,又在里头布满炭盆,亭子里有十多张矮桌,对应着今日的客人,桌上都摆满点心糕点,如此赏梅,也算是别有一番风趣了。
她在亭子里的座次挨着聂太太,聂太太态度还挺客气的。
不仅聂太太,别人对她也很友善。
说实话,有聂太太在,过来之前,罗美娘已经想好会有人找事啥的,没想聂太太居然主动跟她说话,真是叫她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罗美娘脑子一转,也知道聂太太为什么会这样,不只是她要维护聂张两家的关系,聂太太也是如此,为了那两师徒,在外人面前她就不可能暴露两家女眷关系不和谐的事情。
两人都是在装相儿,幸好装得都挺像样的。
丫鬟上完一轮梅花饼,黄夫人用手帕擦擦嘴,抬头看到聂太太和罗美娘前后椅子挨着坐,笑道“以前就知道张秀才跟聂先生师徒情深,没想到去了府城,聂少爷跟张秀才感情也那么好,听说聂少爷中秋都是在张家过的,聂太太当时还跟我诉苦想儿子呢。”
她亲弟弟这回岁考,有赖于张家照顾,为了表示感谢,黄夫人才给罗美娘下了帖子,也早就跟人说了,张娘子是她请来的客人,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说起府城,突然有人插话道“聂少爷还在博济书院没回来吗”
聂太太听到别人说起儿子,就笑道“学里还没放假呢,他爹去府城时,我就写信想让他跟着回来,这孩子心心念念都是学习,一直不肯早回来。”
就有人夸聂恒是个读书苗子,一心向学,难怪十三岁就能考中童生,听着这些话,聂太太脸上的笑容都透着一股舒坦,嘴都合不拢了。
偏偏在此时,一个姓曹的夫人道“聂太太最好把聂少爷叫回来,我有个陪房,这两日被我打发到府城办事,说是府城那边好像出事了。有两个犯人勾结北蛮,本来衙门已经要判刑,没想突然就被人救走了,府城现在已经全城戒严,打算挨家挨户调查,我家那陪房在城外就听到消息,立刻就回来了。”
这话一出,聂太太的脸色立刻就白了,罗美娘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不过,好歹今日也是演的师徒亲密剧本,她道“太太别着急,博济书院不在府城,两个地方还有不少距离呢,要回咱们北关县也不会经过城门。聂师弟就是回来过年,也不会被拦着。”
聂太太没去过府城,听了罗美娘这话才松口气,看着罗美娘的神色倒是有些复杂,也是没想到罗美娘会安慰她。
罗美娘不知道聂太太在想什么,坚持到赏梅会结束,她回头就把消息跟张玉寒说了,张玉寒一直等的就是这个信号,他并不拖沓,立刻就去衙门面见郑县令。
此时张玉寒已经确定了,那俩个犯人应该就是他当日在录像里瞧见的徐家下人。
这两人跑了,也意味着走私之事再包不住,否则许知府不会按耐不住出这种昏招。
全城戒严,以后要是事情暴露出来,下命令的许知府是绝对逃不过去的,要是一直找不到人,这些人心中惶恐,少不了会先下黑手。
郑县令听到张玉寒求见时,一下就想起这个给他送牌匾的秀才,心里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上回张玉寒求见时,说的是小吏意图激起民变,哪怕最后这事收尾得挺好,郑县令还是觉得挺冒险。
这回过来,不会是又有什么大事要他冒险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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