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陆平回到家里,把沈雨泽和他母亲要来家里吃年夜饭的事情告诉了爸妈和妹妹。
安安小朋友当然举双手双脚欢迎,在她心里,沈雨泽都快成她的第二个哥哥了,她恨不得沈雨泽每天都来家里吃饭才好。
陆爸爸陆妈妈也很开心,尤其是陆妈妈,她早就想和沈雨泽的家长好好交流一下育儿经了,可惜之前都没有机会,这次她正好能和对方拉一拉家常。
陆平提前给妈妈打预防针“沈雨泽他妈妈脾气蛮奇怪的,我怕您和她相处不来。”
“行啦,妈不用你操心,要实在话不投机,那就不聊了呗。”陆妈妈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每天来摊位上买东西的客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什么怪脾气的没见过“反正就是多两副碗筷的事情,也不麻烦。至于我们大人合不合得来,都不影响你们小宁小孩一起玩。”
“什么小宁,我都十七了,被你说得我像是七岁似的。”陆平嘟囔。
“别说十七了,就算你二十七、三十七、四十七只要爸妈一天没合眼,你一天就是我的小宁。”陆妈妈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她个子矮,刚过一米五,陆平在他小学五年级时就比妈妈高了,不过在妈妈眼里,孩子永远不会有长大的那一天。
转眼就到了年尾额最后一天。
学校下午不上课,学生们心思浮动,上午的课听得心不在焉,人人都盯着墙上的时钟,盼望着能早一秒下课。
等到下课铃声响起时,学生们几乎在同一秒从椅子上跳起来,迫不及待地收拾起书包。
大家聊起晚上年夜饭的计划,交流起晚上能吃到什么美味,椒江城靠海,饭桌上大多以海鲜为主,收拾海鲜可不容易,要提前好久做准备。
周跃问陈妙妙“你家是自己做饭,还是去饭店吃啊”
陈妙妙昂起头“我家定了勇记的包厢,我们今晚的年夜饭在勇记吃”
勇记是从这座城市走出的最有名的餐厅,就算有人没听过椒江这座小城,也肯定听过勇记餐厅的大名。它在沪市都有一席之地,还拿过米其林的好几颗星星呢。和它的质量相符的是它的价位,人均过千,绝对不是一般人消费的起。
“哇塞,你居然能订到勇记的包厢,我爸爸上个月打电话过去,店里说连大厅的桌子都没有了。”
“那是当然”陈妙妙得意地炫耀,“勇记太难订了,我妈还是托了关系,提前四个月就订下了呢。”
她的话引来了周围同学的惊叹。大家都知道陈妙妙家有钱,要不然上次也不会邀请一群同学去家里摘橘子。不过,勇记的人均消费实在太贵了,陈妙妙一家人去勇记吃年夜饭,估计一顿饭就要花上几万元吧。
要是放到以前,陆平可能还会羡慕她的奢侈,但现在的陆平可是见多识广的钮钴禄平平了,毕竟陈妙妙再有钱,也不可能比沈雨泽更有钱了。
陆平收拾好书包,和陈妙妙道别“妙妙,新年快乐,咱们明天见”
校长不做人,新年三天居然不放假要补课。
陈妙妙说“什么明天见应该是明年见”
“对对对,明年见”陆平把书包放背上一甩,急匆匆地和她挥手道别。
陈妙妙看着他眨眼间就消失的背影,低声碎碎念“怎么跑的这么快我还想问问他关于沈雨泽的事情呢”
被她念叨的陆平在路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以为自己着凉了,很认真地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路上到处都是急着回家的人,车子堵成了一锅粥。原本从南岸到北岸的公交车只需要四十分钟,但今天陆平堵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家里人都吃过午饭了,今天安安学校没课,乖乖待在一楼看书,见哥哥回来了,她从厨房里端出特地为他留的剩饭,放在微波炉里叮了几分钟,让哥哥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安安真懂事。”陆平奖励妹妹两块钱零花钱,匆匆扒了几口午饭。
随便吃了些东西垫肚子后,陆平就要帮爸妈准备过节的东西了。
虽然前不久刚过了冬祭,但谢年时该守的礼,一点也也不能少。在他们当地,谢年必不可少的就是三牲福礼与鱼鲞。
三牲就是猪、公鸡、与鲜鱼,讲究的人家会买一整只猪头,猪嘴巴里还要叼着猪尾巴,若想从简,猪头也可以用一整条肥五花肉代替。陆爸陆妈不擅长做猪头肉,干脆每年都用五花肉,这样仪式结束后,正好可以做成梅干菜扣肉,一点也不浪费。
鱼鲞指的是晾晒的鱼干,椒江临海,沿着海岸线有不少渔村和小岛,许多人家以打渔为生。一进入秋季,家家户户都在屋前房后竖起晒鱼网,把新鲜打捞上来的鱼从正中抛开,再用白酒和盐腌渍入味,然后就可以晾在晒网上,等待阳光与海风带走它们的水分。这样制成的鱼鲞,可以保存好几个月。吃的时候不需要再加其他调味料,与葱姜一起上锅蒸熟,鲜咸适口,最适合佐酒或者伴粥。
椒江是一座离不开糯叽叽年糕的城市,除了三牲与鱼鲞以外,供桌上当然也会有年糕的身影。传统的谢年松糕一般是红色的,制作时混上红糖,加上红枣、桂花和枸杞,切成一个个方块形状。陆家的年糕都是自己做的,捣年糕时,安安馋的直流口水,陆平趁着爸妈不注意,掩护她让她提前偷吃了一块。
安安小手捧起松糕,嗷呜一口吃掉一半,松糕软软的,一碰就duangduang直晃,安安举起手,催促哥哥“哥,你也吃呀。”
陆平没有客气,低头把剩下的松糕咬进了嘴里。
甜甜的松糕又黏又糯,陆平的牙齿都快被粘掉了。
就在他们兄妹俩蹲在供桌旁边偷吃东西时,小院外的巷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隔着院门,可以听到有车子停在了他们家门口,安安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一定是沈哥哥来了”
她两只黏糊糊的小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就拉着陆平往外跑。
小姑娘没说错,那阵喧闹声确实和沈雨泽有关但阵仗却大到出乎了陆平意料。
陆平原本以为,沈雨泽他们母子俩来家里做客,只是多两幅碗筷的事情,就算加上司机,也不过三个人而已。
可他没想到,停在他家门口的除了那辆熟悉的卡宴车,居然还多了两辆随行的商务七座车
司机下车,殷勤地拉开卡宴一侧车门,一道对于陆平来说熟悉无比的身影迈步走出了车子。
沈雨泽下车来到陆平身边。不知是不是陆平的错觉,他觉得今天沈雨泽的气色不太好,眼底有些阴郁。但是当陆平认真看去时,那些负面情绪又消失不见了。
“平平,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陆平的视线好奇地盘桓在后面那两辆车上,问,“怎么还有两辆车随行”他开了个玩笑,“不会里面装的都是黑超保镖吧。”
他们正说着话,后面那两辆商务车传来了动静。
只见第一辆车门滑开,两名穿着纯白色厨师服和几名学徒打扮的人走下车,开始从车上往下搬东西。张牙舞爪的大龙虾、和拳头差不多大的鲍鱼、还有一些陆平叫不上名字的食材从他眼前逐一掠过。就算陆平生在海边,有些东西也有很多是他没见过、没吃过的。
陆平仔细一瞧,只见那几名厨师胸口都绣着一道造型独特的徽标,没记错的话那好像是勇记的标志
陆平被吓了一跳,他一手抓着沈雨泽的衣襟,一手指向那几名忙活的厨师,“为什么勇记的厨师会在这里”
沈雨泽笑笑“我总来你们家蹭饭,每次都是你爸妈忙前忙后。前面几次先不提,今天来吃年夜饭,我总不能空手来,就想添几道菜。勇记是你们当地的老牌名店,我本来想让他们外送过来,又怕送到了菜就凉了,所以干脆让厨师上门来做。”
陆平“”
干、脆、让、厨、师、上、门、来、做。
有钱人解决问题的方法他真的想象不到jg
陆平甚至不敢问,沈雨泽今晚“添几道菜”究竟要花多少钱。他怕沈雨泽说出一个天文数字,让他肝痛。
门外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陆爸陆妈,他们急匆匆迎出来,看到穿着笔挺厨师服的勇记厨师正在往自家搬海鲜,震惊得都不知要作何反应了。
陆妈妈“小沈,你这是做什么呀,哎呀,你太客气了”
“之前每次来都辛苦陆阿姨下厨,今天也让您尝尝别的厨师的手艺,别那么累了。”沈雨泽没给夫妻二人拒绝的机会,抬手指向第二辆随行的车子,云淡风轻地问,“我从网上查到,你们谢年是要准备牲畜作为贡品的,对吧”
陆平闻言,反应过来“你不会是买了猪鸡鱼吧我们都提前准备好了”
沈雨泽摇摇头,给了司机一个眼色,司机立刻打开后备箱,几人一同把车内的东西搬了下来。
那是一只完整的、已经腌制好的、提前绑在铁架上的白条羊。
除了预处理过的白条羊以外,还有配套的烤炉、烤网、专用碳等等,沈雨泽介绍“我想让你们尝尝北方的口味,刚好我家的私厨很擅长做烤全羊,我就让他提前处理好,带过来可以直接烤。”
如果说,刚才陆平看到勇记的厨师时感到一百分的震惊,那现在的他就是震惊到麻木了。天惹,这就是属于北方人的酒池肉林吗沈雨泽要不然干脆在他家搭个毡房算了
沈雨泽这么大的手笔,当然瞒不过左邻右舍的眼睛。从三辆车停在陆平家门口开始,就有阿婆阿甲出来看热闹了,勇记派出的厨师都身穿统一的制服,制服上还绣着餐厅的徽标,实在显眼的很。
刚开始,厨师从车上搬海鲜时,邻居们还算沉得住气他们就住在江边,海鲜谁家没吃过啊再贵的海鲜,也不过是海鲜罢了。
但当那只烤全羊从车上搬下来时,整个巷子都沸腾了。
“陆家是不是发达了过个年,怎么置办这么多”
“不是陆家发达了,是他家平平认识了一个有钱的朋友,时不时就往他家跑,那辆车我都见过好几次了”
“厨子上门做菜而已,谁家红白宴不请厨子啊,没那么稀奇吧。”
“能放在一起比吗勇记吃一顿最低也要好几千,现在把人家厨子请来家里做饭,谁知道要花多少钱”
“那是烤全羊吧,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呢,今年陆家谢年可真是够丰盛的了”
陆爸爸陆妈妈根本没想到沈雨泽居然会直接搬了一头羊过来,陆爸爸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小沈,你这也太”
沈雨泽没让陆爸爸推拒的话说出口,岔开话题问“对了,这里可以升明火吧羊直接在院子里烤,可以吗”
“啊可以可以可以。”陆爸爸果然被他带跑偏了,领着那些厨子进了院门,跑前跑后的把院子里停的两辆小吃车挪开,腾出烤全羊的位置来。
等到陆爸爸反应过来时,烤羊的架子都搭好了
就在厨子们忙于生火烤羊时,卡宴车后排另一侧的车门打开了。
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双包裹在丝绒长裙里的长腿,下一秒,一名裹着貂皮大衣的美艳女郎从车里走了下来,她站直身体,一手撑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抱着那只眼睛大都惊人的小狗,她仰起下巴打量着这条窄窄的小巷。当她的目光落在陆家颇有历史感的院门上时,眉头轻轻一皱,看起来像是很嫌弃这里。
她那身格格不入的奢侈打扮和高高在上的神情,瞬间吸引走了街坊四邻的注意力,和院子里的烤全羊相比,还是这位身高傲人的女郎更有话题度。
陆平就听到隔壁的两个妯娌在用方言窃窃私语。
“这个女宁个子好高啊,我看比陆平都高了”
“这么高的个子,你说她是做什么的”
“这还用说,肯定是打篮球的啊。”
“别乱说了,打篮球的不光要高,还要壮。我觉得她应该是练跳高的,你看她腿这么长,肯定一跨就跨过去了。”
“她穿得好少,那件貂都没有扣子。”
“练体育的女宁身体好,穿的少。”
听懂了妯娌闲话的陆平“”
他庆幸,幸亏他们当地方言在北方人耳朵里听上去就像天书,要不然邓虹知道其他人如此猜测她,肯定要爆炸了。
陆妈妈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第一时间迎上来,和邓虹打招呼“您好,你是小沈的妈妈吧,我是平平的妈妈,欢迎你来做客。外面太冷了,赶快进屋吧。”
她个子矮,和模特出身的邓虹差了二十多厘米,她站在邓虹面前,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对方。她打扮朴素,羽绒服外套着一条围裙,脚下踩着棉拖;而邓虹从头发丝到脚趾都打扮的闪闪发亮。不论从哪方面来看,她们两个人都像是两个极端,原本这辈子都没机会相识,但现在却因为两个孩子的关系相遇了。
陆妈妈的态度不卑不亢的,并不因为邓虹有钱就刻意讨好。
这番平等的态度让邓虹多看了她两眼,邓虹矜持地点点头,跟在陆妈妈身后进屋了。只不过在进屋前,她回眸看了沈雨泽一眼,秀眉轻挑,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沈雨泽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
眼看邓虹摇曳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陆平憋了好久的一股气终于吐了出来。
他刚才一直担心邓虹会中途作妖,没想到邓虹除了态度高傲了点,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而且,他觉得今天的邓虹好像没有之前见她时那么“疯”了
陆平实在不想在院门外受邻居们的目光洗礼,他轻轻拽了拽沈雨泽,示意他跟自己赶快进屋。
沈雨泽“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还没拿下来。”说着,他回身走向车子,从后座上取出一个东西。
出乎意料的,那居然是他们之前拼了一半的乐高机关盒,只不过现在已经完工了。
陆平不乐意了“好呀,之前都说好了要和我一起拼的,你怎么一个人就拼完了”
沈雨泽揶揄他“这不是送给我的礼物吗怎么我拼完了,你倒生气了”
陆平理亏“那你拿过来做什么,特意给我炫耀你拼完了”
“看你喜欢,所以拼完了送给你。”沈雨泽把乐高机关盒放到陆平怀里。
这真是一个“多此一举”的礼物陆平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乐高,想和沈雨泽一起拼,沈雨泽拼完了,又特意送回给陆平这么折腾的行为,也就只有腻腻歪歪的“好朋友”才会乐在其中了。
拼好的机关盒还蛮大的,按一下盒子顶部,王子营救公主的场景就会弹出来,小王子历尽艰难,走过沼泽、斩断荆棘,最终来到了城堡面前。除此之外,这个机关盒下部还有一个隐藏彩蛋,陆平之前在网上看过博主开箱测评只要把王子人偶放到指定位置,按压下去,就会弹出一道小门,门后就是等待营救的公主人偶。可惜,陆平那天只来得及和沈雨泽完成了场景的搭建,后半段的彩蛋全靠沈雨泽一个人拼装完成。
陆平对这个机关盒子爱不释手,小心地抱着它回到自己的房间。上楼时,安安凑过来,好奇地想要摸摸,陆平对妹妹向来大方,但这次却吝啬地舍不得让她碰。
“哼,不摸就不摸,我才不稀罕呢。”小囡一甩辫子,给哥哥做了个鬼脸,跑下楼去找沈哥哥玩了。
陆平把机关盒拿回卧室,放到了自己的书架上。他向来很喜欢这种拼搭积木,书架里有整整一层都是放它们的,原本,他想把机关盒放在收纳其他积木的那一层,但想了想,他抬手把它放在了书架最显眼的中间层那里,有沈雨泽转送给他的奖杯,还有两个人的合照。
陆平想把所有和沈雨泽有关的东西,都单独收藏。
他下楼时,发现一楼非常热闹。
是啊,能不热闹嘛除了陆家一家四口和沈雨泽母子俩以外,家里多了好几个外人,沈家的私厨在院子里架起烧烤架,连保姆都跟过来帮忙,勇记的厨子们和学徒则在陆家的厨房忙活,幸亏陆家厨房足够大,灶眼够多,要不然真容纳不下这么多厨子同时开工。
陆爸爸想要过去帮忙,但见到人家工作的井井有条,他实在插不上手,只能尴尬地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一楼客厅。
本来跨年夜这一天是最忙碌的,现在陆爸陆妈一下子闲了下来,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邓虹披着她那件貂皮大衣,姿态高傲地坐在陆家沙发正中央,仿佛是特地下凡来巡视人间的王母娘娘。她坐下时,脊背挺得笔直,臀部只沾了沙发一点点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过于端正笔挺,沈雨泽心里清楚,她这是嫌弃陆家的沙发,不肯靠座呢。
陆妈妈给邓虹倒了杯水,想和她话话家常。
作为家长,最方便开启话题的就是她们的孩子了。
陆妈妈“小沈个子高,第一次见到时我吓了一跳,比平平高了半个头呢。”
邓虹矜持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陆妈妈“今天见到你我才发现,原来你个子也这么高,看来他是遗传了你的好基因了。你们长得像,都是个子高、皮肤白,五官也漂亮,一看就是亲母子。”
这段话让邓虹心情很不错,她向来自负,被人称赞容貌当然开心。
陆妈妈“他又礼貌又懂事,经常照顾我们平平,以后两个孩子可以多多来往。”
邓虹瞥了旁边的沈雨泽一眼,并没有接话。
倒是沈雨泽开口了“陆阿姨,平平才是又礼貌又懂事的那一个,他也经常照顾我。”
他和陆妈妈见过几次面,彼此之间很熟悉了,他吃过陆妈妈做的饭,陆妈妈也收过他送的礼物,在她面前,沈雨泽甚至比在自己母亲面前还要自在。
沈雨泽陪着陆妈妈聊了会儿天,期间安安一直腻在他身边,叽叽呱呱地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即使没有收到回音,她也没有停下。
他们之间一派祥和,就像是一家人似的。邓虹虽然坐在他们之间,可她完全被隔绝在外了。
邓虹从没见过沈雨泽和外人如此亲近过。她和沈雨泽虽然是母子,但从来关系淡漠,之前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明晃晃的对比就在眼前,眼尖沈雨泽宁可亲近其他人的母亲,也不肯亲近她,邓虹心里难免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
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
不知不觉间,太阳向着地平线滑落,院子中飘出了新鲜的羊肉香气。这只白条羊是从蒙省空运而来的,没有一点腥膻味道,先经过多重调料的腌制,又被不同火候熏烤,皮脆肉嫩,光是闻闻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
烤全羊的香气霸道得很,从陆家门口经过的邻居都要探长脖子瞧瞧热闹,隔壁邻居家的小朋友甚至扒在围墙上往这边望,口水晶晶亮,直往下淌。
两位厨师吆喝一声,把烤好的整羊从火炉上取下,在陆爸爸的指挥下,搬到了供桌正中央。
远远的,可以听到巷子里其他人家传来的鞭炮声,大家都要赶在太阳完全下山前完成谢年礼。
陆家人谢年时,沈雨泽不便参与,安静站在一旁,邓虹也裹着她的貂皮大衣出来瞧热闹。
供桌正中是香烛台,周围是三牲、鱼鲞、松糕、瓜果等多种福礼,沈雨泽送来的烤全羊占据了当之无愧的中心位,安安馋得“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又赶忙羞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陆爸爸带着妻子儿女站到了供桌前,他们手持清香,对着四面鞠躬,同时陆爸爸口中用方言念起古老的歌谣。
“仙人请听人间话,子孙谢年讲好话。
谢年谢年万事好圆。
一支清香敬天地,要保天下永平安,二支清香敬天地,风调雨顺丰收年,三支清香敬天地,四季八节无灾害。
八仙桌上三牲足,后代儿孙中状元。”
当地方言十分难懂,沈雨泽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仅能听懂三四成;同样的话落在邓虹耳朵里,完全像天书一般。
即使听不懂他的话,可那种富有节奏感的语调,还是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静下了心。
陆家夫妻和小女儿鞠躬敬香后,陆平正要敬香,陆爸爸忽然转过头,和儿子用方言说了一句什么。
陆平一愣,思考了几秒,侧身看向一旁的沈雨泽“你要不要一起来拜拜”
“我可以吗”沈雨泽没想到自己会受到邀请。
“当然可以。”陆平点头,“我爸说你不是外人,应该让仙人一起保佑咱们来年一切顺利。”
当着三位父母的面,陆平说那句“不是外人”的话时颇有些不好意思。他和沈雨泽的关系只有他们彼此和元帅庙里的神像知道,家长只当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这种隐瞒对于陆平来说,既让他愧疚羞赧,又让他刺激到心尖发颤。
沈雨泽当然不会拒绝,他从陆爸爸手里接过了清香,来到了陆平身边。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举高了手中的清香,对着供桌跪拜下去。
陆爸爸的歌谣还在念着
“八仙桌上三牲足,后代儿孙中状元。
少年才思敏捷,青年身强力健。
有家有产,无病无灾。
有缘有份,无忧无怯。
前途顺遂无坎坷,回首相望皆圆满。
谢年谢年”
前途顺遂无坎坷,回首相望皆圆满
两个年轻人在家长们的注视下,阖上眼,虔诚地向上天祈祷。
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们在向神仙祈求什么这个答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夕阳在他们身下拖曳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影子重叠相交,亲密无间。
人群外,邓虹看着在供桌前认真跪拜的沈雨泽,神情逐渐复杂起来。
她很想笑话他我的好儿子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了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句疑问,正好暴露出她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太阳的余晖消失在天际,鞭炮声在巷子里回荡。沈雨泽和陆平同时睁开眼,又同时起身,把手中的清香插入香炉之中。为了避嫌,从始至终,他们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但默契已经刻在了一举一动中。
到此,整个谢年礼才算完成。
供奉的三牲拿去厨房,陆妈妈打算一展身手;烤全羊分量太大,他们六个人实在吃不了,陆爸爸做主拍板,把羊切割成几份,让安安跑腿分给了左邻右舍。
陆家这么大方,邻居们当然也不会小气,很快大家就回了礼有人回了一碗芋头扣肉,有人盛了腌制的生炊螃蟹,还有人分了自家酿的酒
再加上勇记厨子做的那些菜,陆家吃饭的八仙桌不仅塞满了,甚至有的盘子直接摞在了第二层
陆平可从来没吃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感觉一道菜尝一口他就要饱了。
他颠颠儿跑去洗手,认认真真地在手上打满洗手液,就在这时,沈雨泽也走了进来,并且反手锁上了卫生间的门,然后一把就把他抱在了怀中。
陆平猝不及防被抱住,他双手满是泡泡,怕弄到沈雨泽身上,只能傻乎乎地举着双手,任由沈雨泽拥抱。
陆平哎呀一声“你,你至少让我把手洗干净吧。”
“刚才在大门口就想抱你了,可惜人太多。”沈雨泽双手扣在陆平腰后,原本挺直的身体一寸寸软下来,几乎把大半身体重量都落在陆平身上。只有在陆平身边,他才能卸下一切压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陆平努力撑起他“前天不是刚见过面吗”
“你都说了,那是前天。”沈雨泽深埋下头,嗅闻陆平身上熟悉的年糕味道,他的鼻尖在男孩颈间轻轻摩擦,间或落下几个吻。陆平被他弄得痒痒的,想笑,又不敢笑得太大声。
沈雨泽边亲着他的颈子,边问“那你呢,你想我吗”
“”陆平小声道,“想。”
虽然才间隔一天没见,但陆平也好想好想沈雨泽啊。
沈雨泽没来时,他盼着沈雨泽来;沈雨泽好不容易来了,可身后又跟着一大群人,他们连独处的时间都没有,甚至不敢当着家长的面表现得亲密。现在,他们呆在这间洗手间里,终于可以享受一个漫长的拥抱了。
他们抱了好一会儿,沈雨泽才慢慢松开他。
陆平手上的泡泡都干了,他打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从镜子里看沈雨泽的脸色。
“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陆平说,“是不是你妈妈来了,所以你紧张”
“不全是。”沈雨泽也挤到洗手台前,和陆平一起洗手。
明明陆平就在他身旁,可他却没有直接看陆平的眼睛,而是借着镜子的反射,看向他的男孩。
他们的目光在镜中交汇,陆平原本是笑着的,但是渐渐的,他从沈雨泽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什么,于是他嘴边的笑容渐渐落了下来。
陆平呢喃着问“怎么了”
沈雨泽回答“她要回帝都了。”
听到这个答案,陆平先是一喜他知道沈雨泽一直盼着邓虹早点离开但很快,这份欣喜就化为了无措。
沈雨泽的第二句话、第三句话、第四句话接踵而至。
他说“平平,我父亲出事了,我必须和她一起回去。”
他说“对不起。”
他说“原本答应你,要和你一起考试、一起过春节、一起做很多很多事的。”
他说“现在沈家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可是我成年了,我就有责任去承担一些事情。这次回去之后,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但我保证,我绝对会回来的。”
他说“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生气了”
陆平看着镜子里的沈雨泽,渐渐的,镜中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
很快,陆平意识到,并不是镜中的沈雨泽变模糊了,而是他哭了。
就在十几分钟以前,他还在谢年仪式上默默感谢神仙,让他能够在十七岁这一年遇到沈雨泽。可是一转眼,沈雨泽就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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