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占据你的床

    十一月的深秋, 东申市的夜晚已经有了深深的凉意。

    刘淑雁和韦青一起, 在封睿的大床上多加了一床铺盖, 刚整理好, 封睿就搀着软骨熊一样的邱明泉进了卧室。

    “可真沉怎么就这点酒量啊,真没用。”封睿嘴里嫌弃着,手脚却很轻柔,小心翼翼地把邱明泉扶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韦青抢上来,赶紧帮忙扶了一把,把东倒西歪的邱明泉放倒在床里面, 亲手帮邱明泉脱了鞋袜, 转身又往外奔“热水在哪里, 我去拧把热毛巾,帮他擦把脸再睡。”

    刘淑雁急忙一把拉住她, 奇道“哪里要你做这些,你快回家吧,这么晚了这些留给睿儿就行, 你别看他粗枝大叶的,其实啊,做事也细心放心吧, 他们同学间亲近着呢。”

    封睿在一边沉稳地点点头“放心吧韦阿姨,我可以照顾人的。”

    韦青只得停下,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脸孔红扑扑的邱明泉, 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

    回到隔壁, 一进门, 向元涛就迎了上来,轻声问“他还好吧睡了吗”

    韦青魂不守舍地点点头“我我本想叫他住到这里的,可是小城他”

    说着说着,她有点难受起来“我怎么瞧着,小城和明泉有点不太亲近呢不都是同学吗,你瞧小睿和明泉就特别对脾气。”

    向元涛叹了口气,他注意观察下,自然也看得出向城和邱明泉之间的关系不算亲近。

    “正常的,男孩子这个年纪,总有投缘的人,也有不知道怎么就看不顺眼的。”他低声安慰着妻子,“以后找机会叫他们多接触接触就好了,毕竟在名义上,他们总是兄弟俩呢。”

    封家二楼。封睿皱着眉,终于确定他妈刘淑雁不会再进来帮忙了,只得自己动手,帮床上的邱明泉脱衣服。

    深秋时节,男生们普遍都开始穿了比较厚的衣裳,邱明泉也不例外,外套下一件纯羊毛的薄毛衣,下面穿着加厚的牛仔裤,修长的大腿笔直地摊在床上。

    酒醉的人身体特别沉,封睿费废了好半天的劲,才把邱明泉扒得只剩下贴身的秋衣秋裤,三两下塞进了被筒里,只露出一张红扑扑面若桃花的脸。

    封睿叹了口气,又转身去卫生间绞了一条热气腾腾的面巾,走到床前,定定看了安睡的邱明泉一会儿,忽然恶作剧地把面巾整个盖在了他脸上。

    果然,没过几秒,面巾下的人就难受得哼哼起来,声音又轻又软,和平日里大不一样。

    听上去,就像是一只受了调戏的小奶猫一样,呜呜地委屈着。

    封睿歪着头,半趴在床上,看着邱明泉难受地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抓了一把,才笑吟吟地拿起毛巾,帮着他好好地擦了一遍脸。

    从粉红的额头,到挺秀的鼻梁。

    从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到红艳艳的嘴唇。

    再到修长的脖颈,还有那小巧的精致喉结。

    明明已经擦完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封睿又返过去,重新轻轻擦了一遍。拨开被碎发遮挡住的前额,他心里就是蓦然一疼。

    侧边鬓角有一处明显的伤疤,平时被头发遮住看不出来,现在却看得格外触目惊心。

    那是上次遭遇劫匪时留下的,为了给外面的自己示警,他撞翻了餐边柜,玻璃划伤了前额不说,又被那群人殴打时再次碰到,伤口很严重,事后足足缝了七八针。

    脸上别的轻伤基本都看不太出来了,但是这里的确很难消失。虽然现在伤疤的颜色淡了些,透出些新长的嫩红,可是医生也说过,这么深的伤口,想完全恢复得了无踪迹,那是不可能了。

    封睿怔怔看着,视线转移到邱明泉的手上。那里,被刀疤脸踩断的两根手指已经接好愈合了,没有留下后遗症,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在纱布里包得太久,那两根手指显得格外细腻苍白。

    封睿心里一阵密密麻麻的疼,手里的热毛巾轻轻裹住那两根手指,慢慢揉擦着,温柔得像是擦拭着一件有了裂痕的珍贵瓷器。

    酒醉的人觉得难受,只迷糊觉得被擦拭得舒服,邱明泉轻哼了几声,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喉间的喉结轻轻蠕动了几下。

    他轻声哼唧的声音软糯又清甜,有点类似孩童的撒娇,又有点少年的低哑,封睿听着听着,视线就停在了他的唇边。

    那唇形极为好看,唇峰清晰,唇角边微微翘着,在灯光下散发着浅粉色的色泽,就好像今晚餐桌上那新鲜的菱角一般,散发着某种奇怪的、任君攫取的香甜。

    封睿看着那粉红色的唇,如同被蛊惑了般,手指莫名其妙地就抬起来,轻点了一下那嫩如鲜菱的所在。

    不知道是他的手指太凉,还是他手下的唇瓣太热,这蜻蜓点水的一触下,封睿忽然像是被烫了一下,猛然又缩回了手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猛然加速,如同重鼓在捶响,而偏偏这时,邱明泉的眉头轻轻一皱,眼睛睁开了。

    和那张粉色的唇瓣一样,那双迷蒙的眼睛茫然地轻启了一条缝,可偏偏这浅浅的一条缝里射出来的波光,胜过了阳光下的江河中的万点波澜,闪耀得叫封睿满眼迷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你”邱明泉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离得这么近,封睿那属于少年的眉眼看起来有点奇怪,隐约有了点成人的侵略性和凌厉,在邱明泉迷糊的眼前,和记忆里那个成年版的封大总裁完美地重合,变成了一模一样的同一个人。

    “你啊”邱明泉已经被酒意冲击得完全糊涂了,瞪着面前的封睿,忽然拉起他半浮在空中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他穿着圆领的纯棉内衣,胸前一小片脖颈和胸口白皙无比,橙黄色的灯光从翠绿的仿古银行玻璃灯罩中射过来,将光线渲染成了一层柔暖,也映在少年的象牙色的肌肤上。

    “你啊,占据了我这里,这么久。”邱明泉将他的手按在胸口,想要去寻找那个玉石吊坠,可是却找不到踪影。

    他混沌的大脑有点跟不上状况,苦恼地四下摸索着“哎哪里去了”

    封睿呆呆地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在他胸前摸来摸去,忽然脸色越来越红,几欲滴出血来。

    想要缩回手,可是又浑身像是被什么封印住了,一动也不能动。满眼都是邱明泉那微微嘟起的粉色唇瓣,还有那半裸的锁骨和小片胸口,他呼吸加速,除了脸色涨红,就连眼睛中都微微有了血色。

    邱明泉带着他的手摸了半天,皱着眉,终于松开了手,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封睿,醉意下满脑子的糊涂泛上来,这可真奇怪,这家伙啥时候能跑到外面来了

    “你怎么忽然从这里、跑出来了”

    他直直指着自己的心口。

    封睿一言不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也不太能够消化似的。

    是他听错了吗还是

    他忽然使劲用力,大力地摇了摇头不会,他一定也是喝多了,以致出现了幻听

    可是,没等他清醒过来,床上的人已经再次开了口,虽然是口齿不清的、含糊的、混乱的,可是封睿却可以百分百地保证,他听得清邱明泉的呓语。

    “我一直想问你、问你一件事。”邱明泉嘟囔着,“上次、上次你为什么”

    封睿呆呆地看着他,重复着他的话“上次什么”

    邱明泉眯着眼凝视着他,痴痴的神情有丝奇怪的意味。像是极度的困惑,又像是无助地迷了路一样。

    “你都占据这里”邱明泉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这么久了,那么上次,为什么不干脆占据了我的身体”

    “咕咚”一声,封睿从床边滚了下去。

    顾不上在地板上磕青了一块的胳膊肘,他如遭雷击,远远地望着床里面的人,耳朵中一阵轰鸣。

    十一月的夜晚,越来越凉,木地板上也有了凉意,可是封睿只觉得满脸都是火烫,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鲜活而不安分地跳动。

    而那份不安分,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要做什么才能纾解,他并不知道。

    而他的脸,却越来越红。

    “你也也占据了我这里很久了啊。”英俊的少年低低说了一句,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自从那次你帮我挡了一酒瓶以后,我的心里也常常想着你。”

    床上的人安静地睡着,没有回应,这让喃喃自语的封睿又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

    不知道在那地上坐了多久,可是他的身体,终究还是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慢慢的、一点点重新向着床上那人移去。

    一直到靠近了歪在枕边的邱明泉,一直到他的唇轻轻凑近了下方那微红如樱花一样的唇瓣,如同蜻蜓点水,春风过境,可又像是电流肆意、火花迸溅。

    然后,面红似火的少年就猛地跳了起来,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能再看床上的那个人了,不能再想着那一句沙哑又轻柔的“你为什么不占据我的身体”

    他猛地跳了起来,拔腿跌跌撞撞地狂奔出了门

    大清早,刘淑雁已经起了床。

    昨晚邱明泉醉得不轻,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点,更不知儿子能不能真的照顾好人,万一夜里吐了呢

    隔壁书房再过去,就是儿子的卧室。刘淑雁轻轻推开了那间的门,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邱明泉。

    乖巧地整个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张安静而洁白如玉的脸,清晨的朝阳还很柔和,只透了一点在窗前,桌边轻纱微动。

    刘淑雁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没有发现儿子的踪影。她伸手把邱明泉脖颈边的被子盖得严实了点,转身退了出去。

    奇怪,儿子呢,这一大早的。

    转身到了楼下,四下一找,终于,在一楼的客房里看到了封睿。

    门虚掩着,从门缝里看过去,儿子身上的被子乱七八糟地盖着,高大的身躯窝成一团,看上去睡得极不舒服。

    悄悄走近细看,儿子竟然是和衣而卧的,连外衣都没有脱。可仅仅是这点动静,床上的封睿就忽然睁开了眼。

    刘淑雁吓了一跳,对着儿子那满是红丝的眼睛咦,怎么连眼圈都是发青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狠狠揉过一样。

    “你怎么了”刘淑雁诧异万分,“被明泉踢下床了”

    封睿怔怔看着妈妈,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低下眼帘“没有。邱明泉、他他打呼噜,我睡不着。”

    刘淑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明泉那孩子居然打呼噜文文静静的,可真不像啊

    “那你再睡一会儿”

    封睿低着头,好像是因为睡眠不足而有点呆滞似的,半晌忽然跳了起来,顶着满头硬直的乱发和乌黑的眼圈“睡不着了,我去晨跑锻炼”

    再也不看刘淑雁,他旋风一般冲出了门,噔噔地跑得没了踪影。

    刘淑雁困惑地望着儿子的背影,摇了摇头,进了厨房。

    大清早的厨房里已经粥香四逸,朱嫂笑眯眯地守在砂锅边“太太,我煮了桂圆八宝粥和蔬菜鱼片粥,一甜一咸,等他们起来了,吃点清淡的解解酒。”

    刘淑雁点点头,温言笑道“好呀,还是你想得周到。”

    二楼,太阳渐渐转向了窗棂的空格间,邱明泉的眼珠转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头还是有点疼,睁开眼的瞬间,记忆是断片的,环境是相对陌生的,他一阵怔忪。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睡在我的床上”心里,封大总裁迫不及待地高叫,“你醒啦你到底搞什么花样”

    邱明泉揉了揉依旧隐约作痛的太阳穴,终于恍惚想起了一些事。

    “我我昨天不是应你爸妈的邀请来家宴小聚吗我喝了点酒。”他心虚地道,知道封睿一到这就没了感知,不知道被打发到哪个异时空去了。

    封大总裁狐疑地问“然后你就喝多了你到底喝了多少”

    邱明泉羞涩地想了想“大概有三杯”

    “我还真服了你了会不会喝酒、有几斤几两的量,你自己还没有点数吗”封睿冷哼一声,“然后呢,然后你就被留宿了可是问题是为什么你一个人睡在这里我自己的人呢”

    邱明泉头疼地想了半天,苦恼地迟疑着“我也不知道啊,大概他醒得早,出去啦或者他把床让给了我”

    封大总裁断然否决“不可能你瞧你旁边的被子动都没动过再说了,我这人认床,睡客房的事不会发生”

    邱明泉怔怔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记忆中有那么一点片段,像是梦境,又像是幻觉,可是却在这宿醉的清晨,慢慢清晰起来,叫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他好像问过一次了,是在昨晚的梦境里。

    他仰面躺在床上,鼻翼间是崭新的棉絮被子里被阳光晒过的味道,清香、干燥而叫人安心。

    他忽然开口,鼓足了勇气“喂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占据我的身体呢”

    从这封家的小洋楼的落地窗望出去,眼前90年代的街景和记忆里的车水马龙重合起来,有种光影交错的恍惚感。

    封大总裁忽然沉默了。

    “在病房里,你明明每天夜里都有出来。那个时候,可以很轻易地控制我的身体,趁着我意识涣散,彻底变成我吧”邱明泉轻声地问。

    酒意叫人莽撞些,乘着阳光正好,乘着他身边有着这个人少年时的气息,使得他的胆子有点大。

    封睿淡淡道“你那个时候,意识一直都还在,是吧只是太微弱了”

    “是的我费了很大劲,可是回不去。”邱明泉闭上了眼,记忆里的某些感觉重新回来,“没有力气,像是被压在了五行山下。”

    等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加了一句“假如不是你们俩一起使劲叫我醒过来的话,我好几次都想放弃了。”

    就像被禁锢在没有氧气的黑屋子里,又像是沉在深不见底的海底,是封大总裁每晚的威胁,和每天黄昏时少年封睿的呼唤,一起拉住了他,最终把他硬生生拉了回来。

    可是,少年封睿的呼唤可以理解,那封大总裁为什么也要唤醒他呢

    假如他那时候彻底回不来,那么占据他的身体,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难道不是封睿一直蠢蠢欲动的、隐藏的念头

    “是啊。我是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封睿忽然笑了,笑得随意、漫不经心,“不过,我现在主意变了。”

    “为什么”

    “你管我。”封大总裁傲慢地冷哼,“我这种天才,命运奇诡,你这种普通人老老实实听我的指点就好了,不要想来猜测我的想法。”

    “哦。”邱明泉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好半晌,他捂住了眼睛,遮挡住越来越炙热的光线,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喂,我要起床啦。”他轻声道。

    “起床并不需要向我报备”某人硬邦邦地回应。

    “我要下去吃早饭了,我闻到了白粥的香味。”邱明泉微笑着,“会在餐桌上遇到另一个你呢,我会帮你问问看,他昨晚睡在哪里的。”

    可是邱明泉并没有想到,后来的早餐桌上,他并没有看到封睿的身影。而后来邱明泉偶然问起那个夜晚的事时,也没有什么答案,只迎来了封大少爷一个极其怪异的目光。似乎是羞恼,似乎是恼火,还有似乎有点委屈。

    以至于在很多年后,当邱明泉再次追问这个经年谜题时,某人终于咬牙切齿地把他压到了身下,怒吼了一句“邱明泉,你这个大骗子你明明先勾引的我,还给我装无辜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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