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泉浑身僵硬,终于咬牙开口“回、回家吧。万一被人看到”
向城斜睥了他一眼, 没有搭话, 反而起身到了vcd前,随手换了一张碟片, 重新按下了y键“怎么,不敢看了”
他淡淡一晒“对哦,明泉哥可是老师嘴里的优等生、爸妈眼中的乖乖仔, 这种聚众看小毛片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沾吧。”
不知为什么, 他那句“爸妈眼中的乖乖仔”说得格外慢, 甚至带了丝黯然的滋味。
封睿眯着眼睛, 似乎也听出了向城声音里明显的不对,眉头轻轻一皱。
邱明泉没有回答, 却忽然两眼发直,眼睛睁大了。
向城正要接着说话, 眼角余光正扫到画面, 直觉地就感到好像哪里不对, 一扭头, 忽然也像邱明泉一样傻住了
封睿觉察到了他们俩的异常, 诧异地看向了电视, 竟然也是蓦然一怔。
电视屏幕上,那纠缠亲吻的两个人, 怎么看, 也不是一男一女啊
高的男人健壮魁梧, 一身肌肤上犹如涂了橄榄油般闪闪发光,而另一个,却是个身材颀长、腰肢纤细的少男。
没错,是少男
利落的短发,亲吻时凸起的喉结,还有镜头不时晃过的下面,都完全显示着他的性征,绝非他们平时看惯了的女子。
邱明泉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前世就算再见识短浅,可好歹也是在21世纪生活过那么久,同性恋这个词汇,对他来说,虽然遥远,可是也并非绝对的真空。
在精神和肉体都匮乏的那些底层工友中,他见过几个年轻小伙子一起去灯光昏暗的美容美发厅找女人,也瞥见过夏天的工棚后,两个大男人偷偷纠缠在一起。
可是知道归知道,这样亲眼目睹如此详细的画面,他还是第一次。看着画面上那渐渐热烈起来的动作,他的心越跳越快,浑身僵硬得就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想要避开,可是身子却不能动;想要闭眼,可是好奇心却牢牢抓住了他的眼睛。
就在他坐立不安、汗如浆出的时候,他却没有注意到,小礼堂里的另外两个人,也都同样神情古怪。
向城的脸色变得怔忪而震撼,原本吊儿郎当的脸色终于变得绯红,他死死地盯住了画面,似乎被完全震撼到了,久久一动不动。
而封睿,也完全好不到哪里去。
他目光幽深,原本仿如观戏般的神态消失了,挺立在邱明泉前面的宽阔肩膀端得笔直,就像是一座石雕。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电视里传来叫人血脉偾张的声音,三个各怀心事的少年都一声不吭,仿佛被什么魔咒施了定身的法术。
天色将晚,外面的夕阳早已经收起了余晖,校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不远处的教学楼里的灯全都灭了,路灯渐次点亮。
小礼堂里一直没开灯,画面上的光线映在三个少年的脸上,只看得见他们眼中迷蒙又晶莹的光。
接近七月,气温高了起来,邱明泉只觉得身体在一点点发热,恍惚着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却不小心正踢中了前面封睿的椅子。
仿彷如被他忽然惊动,封睿猛地扭过了头,定定地看着他,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映着电视里的微光,却仿如烧着火、发着光,灼灼跳动。
邱明泉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几年前他从高楼上摔下来时,从空中望过去,地上的那个英俊男人也是这样定定地看着他,带着攫取和危险。
一时间,邱明泉心神恍惚,竟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幻,分不清眼前的人是那个多年后的成熟男人,还是尚未成年的青葱少年。
“咣当”门被粗鲁地推开了,声音其实不大,可是却如雷击,把三个恍惚的少年猛然惊醒。
韩立和另外两个乐队的学生勾肩搭背闯了进来,伍小天压低了声音,不怀好意地闷笑“喂喂,我说哥们几个,你们不去趟厕所还真牛逼”
一扭头,他怪叫一声“我草,你们又开看了换了一张”
话刚说完,他也终于看到了那诡异的画面,猛然就伸长了脖子,眼珠都快蹦了出来。
再看旁边的韩立和唐郁,也全都和他一样,整个人都呆在了门口。
“我靠、靠靠靠”伍小天目瞪口呆,踯躅着不太敢进来似的,声音都变了调,“这都什么鬼玩意我、我明明拿的都是正常的片”
韩立没有说话,目光怔怔地看着屏幕,那屏幕上的美少年纤细俊美,乍一看上去,侧面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向城。
他不由自主地看一眼屏幕,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向城,然后又面红耳赤地重复了一次。
几个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终于,唐郁低声骂了一句“变态神经病”
伍小天也反应了过来,小跑着过去,伸手按下了vcd机的停止键“关了关了,真是晦气。”
他胡乱地把机器彻底关掉,断了电源,又把几张碟片鬼鬼祟祟地收到书包里,忽然一眼看到第一排的向城,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还以为你们真是坐怀不乱的唐僧和柳下惠呢,还不是一样”
他表情猥琐地探过头,看着向城那里同样高高耸起来的部位“哎哟,也不小嘛”
向城冷着脸,喉结微微一动,罕见地没有立刻骂回去。
坐在后面的封睿和邱明泉也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终于黑了下去的电视。
可是那最后呈现出来的画面,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满心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震惊。
男人和男人,竟然竟然也能那样而且用的是那个想象不到的部位
七月终于到了。
高考三天,如同炼狱。莘莘学子在这个1993年的夏天奔赴考场,无数人铩羽而归,也有无数人收获欣喜。
继光中学的升学率一向在全市排名甚高,而今年,高三部的班主任们更是信心满满,暗中憋着劲。
无他,今年他们继光中学的高三,可是有两个顶尖的学生
按照多次模拟考试的成绩,一直从没落下过总分第一宝座的邱明泉,和那个紧随其后的封家小少爷封睿,模拟考的分数,要是按照前几年同等难度算的话,可是极有可能出个全市状元的
顶着炎炎烈日,最煎熬的三天终于马上就要过去了。
高考的考点是随机分配的,邱明泉的那个考场只有少数几个同学,更多的是邻校的学生,封睿也被分在了距离很远的考点,原先稍微有点担心的意外,并没有发生。
是的,那个意外就是万一这个少年版的封睿恰好和邱明泉分在一个班考试,那么封大总裁能帮的忙,就全部变成了奢望。
幸好,这仅仅只是担心。
坐在高考教室里,邱明泉的位置靠着窗。外面知了声声,正在声嘶力竭,透过四楼的栏杆看向校门,无数黑压压的人头正在焦急地等候。
那些,是急着来接最后一天高考的孩子的家长们。
邱明泉没有叫爷爷奶奶来,更没有通知向元涛夫妇。对于在这个世上重活了一遭的他来说,已经很少再有什么软弱和依赖的情绪。
这最后一场考试,是英语。
前两天的数理化,封大总裁没有派上什么用场,正满心不爽,颇有点被打入冷宫的幽怨。
好不容易等到了英语考试,一连指出了邱明泉几个作文中的小错误,封大总裁才志得意满地舒了口气“离开我,还是不行啊你。”
“那是那是,封总您可是留过洋的人。”邱明泉在心里笑着回应。
距离考试终结还有半小时,邱明泉和他一起,认认真真地将英语试卷的答案再核对了一遍,心里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重生以来,除了那些认真赚钱的时候,现在这一刻,几乎可以算是邱明泉人生最重要的关口之一了。
前世的他,连高中都没有读。
在他后来的十七八岁小小年纪,挣扎在人生底层的那些艰苦日子里,大学生活就像是一个遥远而高贵的梦,肆无忌惮的青春,心无旁骛地读书,电视里那些所有的一切,于他来说,不啻于两个完全平行的世界,想都没有想过会有交集。
而现在过不了两个月,他就能踏进其中的一所,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吧
邱明泉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忽然有点迫不及待“我们交卷吧”
封大总裁一愣,邱明泉性格从不张扬,以往考试也是绝对坐到最后一分钟,这么重要的高考,他居然要提前交卷
可是封睿又哪里是循规蹈矩的人,一愣之后,立刻兴高采烈地撺掇“快快,交卷时要目不斜视,拿出气场来”
邱明泉微微一笑,就真的站起了身,径直向着讲台走去。
“老师,我想交卷。”他眉目清俊,笑容温和地递上了试卷。
监考老师猛吃了一惊,这可是人生最重要的高考,提前这么多看看手表,还剩半个小时了,的确允许交卷。整个教室里的考生也都发现了邱明泉的举动,纷纷仰起头,满眼都又是羡慕又是鄙视。
这么胆大妄为,可以提前出去不在这里煎熬,可是这傻哥们,怕是大部分白卷吧
邱明泉走出考点的校门时,差点没能挤出去。整个门口的铁栅栏外面挤满了望穿秋水的家长,唯一可供进出的小门口堵满了人,一看他第一个出来,就不少家长眼巴巴地问“哎呀,这位小同学,试卷难不难啊”
邱明泉含笑应道“还好吧,和平时模拟考试差不多的难度。”
好不容易从黑压压的人群里挤出去,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叫邱明泉浑身一颤。
“明泉明泉这里”
邱明泉缓缓转过身,震惊地望着马路对面正匆匆跑来的男人,心中一阵忽如其来的、陌生的甜蜜。
向元涛穿着一身便衣,短袖白衬衫扎在精瘦健壮的腰间,利落而沉稳,他急匆匆穿过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在烈日下大步奔到邱明泉面前。
他黑沉的眼睛温和地看着邱明泉,又是惊喜又是讶异“这么快就出来了吗不检查检查”
邱明泉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失声。
他没有告诉向元涛夫妻自己的考场,他们也没有专门来问,可是现在,本以为没人等在外面的,却在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我做完了,考得挺好。”他涩声道,“您、您怎么来了”
向元涛看着他“今天最后一场,我和你妈都请了假。”
他踯躅了一下,柔声道“你妈也很想来的,不过小城那边,毕竟也得有父母等着比较好。所以,我们分头,我来你这里。”
邱明泉点点头,心里仿佛被什么柔软的情绪塞得满满的,正要说话,向元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等等”
他迈开长腿,急急地跑到一边的流动冰棒摊上,掏出钱包“哪种最贵”
“花脸雪糕,巧克力的,五毛一根。这种最好吃了,给考试的娃娃来一根”卖冰棒的大爷热情地推荐着。
向元涛点点头,递过去一张一元零钱“拿一支花脸雪糕。”
老大爷美滋滋地从自行车上的冰棒箱子里掏出来一支,又赶紧把棉被盖上,递给了向元涛。
向元涛小跑着回来,有点局促地把雪糕递给了邱明泉“你吃吧,消消暑。”
邱明泉怔怔地接了过来。他前世太早地离家打工,早已经习惯了对自己节俭苛刻,这种零食类的吃食太过奢侈,他几乎是从来不沾的。
就算是重回一世,现在财富丰厚,可是前世的生活习惯却保留了下来。而天天在他身边的封大总裁也是控制力强大的人,虽然挑剔美食,却并不饕餮。
说到这花脸雪糕,他好像常常看到同学们吃,自己却当真从来没有尝过。
邱明泉轻轻剥开包装纸,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轻轻咬了一口。
冰凉又甜美,巧克力的苦醇和奶油的香滑混合在一起,滑过了他的舌尖,充斥了他的味蕾。
向元涛看着他低头一口口咬着雪糕,头发又黑又顺,格外乖巧,心里也是一阵恍惚。
这个孩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叫人操心,可是越这样,却越是叫他和韦青每每想起来心痛如绞。
邱明泉心里酸酸涩瑟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掩饰地抬头笑着“真好吃,特甜。”
向元涛严肃的脸上绽放开了一丝由衷的笑意“是吗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买的。对了,你爱吃什么下次我买你喜欢的。”
邱明泉歪着头想了一下,羞涩地摇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吃花脸雪糕呢,没比较过。”
向元涛“哦”了一声,想起邱家二老描述的孩子小时候的生活状态,心里忽然像是被人狠狠撕了一道口子,鼻腔中酸酸的,就像是有什么要控制不住。
可是他从来都是话少面冷的性格,纵然心里万千思绪,却也没有办法化成什么动听的言语。
转过身,他开了自己停在路边的自行车锁“上来吧,我载你回家。”
他的级别是配有司机和专车的,可是今天是私事,他只骑了家里的28型自行车来,他个子精干高大,单足点地骑在了车上,向着邱明泉示意。
邱明泉愣了一下,赶紧轻轻一跃,跳上了向元涛的自行车后座。向元涛蹬着自行车,在大太阳下匀速地骑着。
父子俩一前一后,热风吹拂过行进中的两个人,都静静无语。好半晌,向元涛忽然在前面说了一句“我下次,一种种都买来,给你尝尝。”
这一生,他和妻子错过了这孩子成长中以前所有的重要时刻,现在才只赶得及这一次。
可即便如此,他们纵然有心,却也没办法弥补很多事了。比起那些喜欢围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孩子,他不缺吃不缺穿,又独立又有担当,他们除了远远望着,还能作什么呢
邱明泉恍了一下神,目光停在向元涛宽阔后背上慢慢洇开的汗渍,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冰棒。
“好,我都尝尝。”他哑着嗓子在车后座回答。
额头的汗水流下来,流到了他的眉毛边,又好像流进了眼睛里,咸咸的,刺激得他眼眶一阵酸涩,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心里,一直很识趣地沉默着的封睿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邱明泉,向叔叔的心里,大概并不比你妈好受。”
邱明泉坐在宽大的车后座上,在迎面而来的热风中举起手,胡乱地擦了擦眼睛。
“嗯,我知道。”
“我上辈子认识向叔叔几十年,没听过他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和人说话。”封睿低声道。
所谓铁汉冷血,心如百炼钢铁,可在面对失而复得的稚子血脉时,也不外是如此心软如水,化为绕指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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