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泉心痛如绞,正要说话, 忽然地, 他的目光落在了向城的下半身,脑海中就有什么一闪, 极度的危险感觉蓦然袭来,叫他寒毛直竖。
不对, 哪里不对
死死盯着向城的裤管,他终于明白了这危机感从何而来。
水位在上升
刚刚才到向城膝盖的水位,此刻已经悄然涨了最少三四厘米, 浑浊的水浪拍打着压在向城双腿的断墙上,看似温柔无力,却带着最恶毒的觊觎。
邱明泉的大脑有刹那间的空白, 明白了一切。
泄洪的口子不可能堵上的, 这里接近江边,只要上游有瞬间的小洪峰经过,这里的泄洪口就首当其冲承压,而这儿水位就会持续上升
原先还觉得只要等着,总能等来救援,可是假如还没有等来救援,水位就升高到他低头看看向城, 忽然满心冰凉。
被断墙压住了无法动弹,向城现在只有上半身露在水面上, 最多再上升一米左右, 就会淹没他的头顶了
封睿那边的直升机机身很高, 再涨也淹不到他的驾驶舱,自己可以站在更高的废墟顶上,可是向城呢他要怎么办
脑海中飞快转动,他一个人站在茫茫水中,忽然转过身,再次向着直升机狂奔。
一口气爬上直升机后面的机舱,他到处翻找着有医药箱,就一定有工具箱。偌大的直升机,不会没有备这种东西
果然在一个角落里,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慌忙打开那个工具箱,他抓起里面的一把特制铁锤,心里怦怦直跳。
临下飞机的最后一刻,他转过身,静静地凝视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封睿短短片刻。
然后,他弯腰低下头,在封睿的额头轻轻一吻。
“你要好好的,我们一起回去。”他喃喃道,温柔的触碰仿佛蜻蜓点水,转瞬即分,宛如刻印。
这时候,邱明泉恍惚想起来,这好像是这一生,他第一次主动亲吻面前的这个男人。
站在雨中的洪水里,邱明泉盯着那面断墙,目光所及,找到了几处带有明显裂痕的地方。
然后,他猛然挥动锤子,一下下拼命敲着那些裂缝处
一下,两下砖土碎屑飞扬,带起簇簇水花。
每一次锤子砸下,都会砸掉一点残墙,但是也都会带得剩下的部分颤动不已,更加带动了向城的伤处再次受到撞击。
向城咬着牙,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到出血,虽然痛得不能自已,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邱明泉动手的那一刻,他就也知道了邱明泉无奈举动的原因他下身浸泡着的水位,已经明显上升了。
“哥哥你停手吧。”他终于开口,不忍再看邱明泉如同疯狂的眼神,“没用的。”
沉重而巨大的断墙,一柄普通的铁锤。每次用力砸下,也只能砸掉一小片面积。
比起所有的体积,那只是杯水车薪。
邱明泉气喘吁吁地,毫不停手,就像是一头被逼到无路可退的野兽,俊秀温和的脸上全是疯狂。
听见向城的劝阻,他短暂地停下手,转身看向向城“我知道你很痛,可是你得忍一忍。”
他喘着气,弯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我不放弃,你也不准放弃,懂吗”
向城目光涣散,脚上的痛因为邱明泉的动作停顿终于缓了一缓,可是意识却越来越飘忽“哥,可是我我有点冷。”
邱明泉咬着牙,含泪脱下自己身上的防水运动服,披在了向城的头顶,帮他挡住了雨“再忍忍,我带你回家。”
向城背后靠着邱明泉给他搭的小土方,坐着的姿势显得很安静,可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
回家多么普通却又遥远的一个词。
还能回去吗向元涛夫妻俩、姐姐、封睿、韩立的脸轮番在眼前闪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地,一张脸孔也在这一刻浮现。
那张只存在于发黄照片上的眼睛,是属于他父亲的。含着飞扬笑意,和他一样凤目微挑,仿佛在远处的天边看着自己。
邱明泉只穿着背心,全身湿透,重新抡起了锤子,疯狂地重新开始砸向身下的断墙。
前天夜里,他们的车队全员都是在车上睡的。昨天上午一路开车到了嘉鱼,一到地方就开始参加救灾,封睿他们分了出去,而他则留在了指挥部里参加救援方案的大量计算和研究。
整夜没有合上眼,清晨时分就找到了封睿,跟着他马不停蹄地上了直升机。然后就是撞机坠落。
随着一次次抡起砸下,再一遍遍弯腰清理废墟碎片,他只觉得自己的胳膊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腰好像也快折断了一般,大脑里更是近乎空白。
残墙在一片片缩小面积,而逼上整个小学废墟的水位,也在上涨。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小时,还是两小时邱明泉喘着粗气,双目血红,再一次举起锤子时,终于踉跄了一步,一头栽倒进水里。
他扑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挣扎着从水中站了起来,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水位现在已经慢悠悠地涨到了向城的胸口。
“小城”他绝望地爬了过去,细看之下,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向城已经又昏迷了过去。
压在他腿上的那片断墙已经被他砸掉了大半,可是剩下还有很大的一片面积,邱明泉颤抖着手,重新尝试了一下将它抬起来,可是,依旧失败了。
长久的抡锤下,他的力气也接近被耗尽了。
踉跄着靠在向城身边,他有刹那的脱力。
雨点好像小了点,可是水位还在涨,显然,来自上游的、灌进这里泄洪口的水量并没有减少。
全身瘫软地坐在那里,水位也同样漫上了他的前胸。脑子里昏沉沉的立刻呛了一口水,可是脑海里始终有个声音在督促他“起来,快点起来这不是倒下的时候”
奇怪,那是谁的声音
似乎是脑海中的自己,却又似乎是封睿的语气。
虽然也不过是一天不到,可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异常怀念心里的那个人
以往每每遇到危险时刻、艰难困境,他都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孤身作战,总有个人在他身边,或者说着鼓励的话,或者就是讥讽和打击。
真想再听听那家伙的声音,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啊
是啊,这不是倒下的时候。
他和封睿驾着直升机拼着命才找到了向城,他绝不会叫老天再把他的弟弟抢走,绝不能叫韩立和爸妈在痛苦中过完下半辈子。
他和十年前的那个封睿辛辛苦苦重生,更想要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跟着他们重过一生。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一生,落得比前世更惨的命运
他的身体里仿佛重新迸发出了力气,撑着他站了起来。
水位已经很高了,那些残墙大部分已经沉入水里,铁锤再砸上去的时候,增加了水的阻力,更加减少了能量。
他深深吸了口气,闷着头潜下了水中,观察着水下压住向城双腿的那片最大的废墟。
浑浊的水下,依稀能看清在他的不断击打下,断墙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裂痕。
再坚持一阵,能行的,能行。
他这样对着自己拼命说着,鼓励着自己,强迫着自己。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一定要抢在洪水漫过向城口鼻之前,清理走这些致命的废墟
他死死憋着气,在水下状若疯虎,一下下狠狠敲打着那些废墟。实在憋不住了,他才猛然浮出水面猛吸一口气,重新再潜下水去。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或许只有半个钟头,又或许过去了很久,他只知道,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时,那致命的水位线已经过了向城的嘴巴,眼见着就要逼近他的鼻孔。
而水面下,那片残墙的体积,也在逐渐减少
邱明泉双眼早已经被血丝充满,长时间泡在浑浊的水中还要睁眼视物,现在他只觉得,眼前的水色好像都变成了一片殷红。
猛然抓住那片已经布满裂痕的断墙,他憋足了最后一口气,猛然抬了起来
沉重的墙体在水的浮力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压迫,缓缓在水中带起一片浑浊,翻倒在了一边
邱明泉的眼前一片模糊,似乎有点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凭着感觉,他在水下吃力地摸到了向城的双腿,一点点,尽可能轻柔地把他拉出来。
会疼吧小城会不会很疼他恍惚地想。
用着最后的意志力,他挣扎着浮上水面,想要拦腰抱起昏迷的向城。可是已经抱不动了,甚至连举步都艰难。
他喘息了片刻,颤抖着双腿,将向城背上了自己的背。
废墟的顶端只有不到一两平米露出水面了,他背着向城,站在了那最高点的地方。
可是会不会还不保险呢万一水再高一些呢
他已经有点接近失神,满脑子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绝不能再功亏一篑了。
旁边有一根破碎的教室门框斜斜地插在废墟里,被水泡得变形,他猛地拔了出来,重新选好角度插在了废墟的空隙里,然后把昏迷的向城靠了上去。
“小城要挺住啊。”他喃喃道,“我们要一起回家去。”
可是,自己怎么会这么累呢
好像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一样。
身子一歪,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意识终于再撑不住,他咕噜地翻滚着,摔下了废墟,跌进了下面的水中。
雨终于停了,天边的一片昏暗悄然散去,层层的乌云开始显出生动的形状,背后有微微的光亮透过了间隙,破云而出。
那抹光亮照进了静止不动的直升机里,也照耀到了前方驾驶座上封睿的安详侧脸上。
终于,像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光刺到了似的,封睿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睛。
视线从一片模糊变得慢慢清晰,远处辽阔无人的水域上方,真的有什么穿破云层,冲破一切,远远而来。
轰隆隆的机翼带动气流,螺旋桨的转动声犹如希望之音,疾驰而来。
燕京市封家独门独栋的四合院里,风景花木和东申市的小洋楼又别有不同。
封云海和刘淑雁夫妻接手买来以后,基本保留了原主人的中式审美,庭院里大树冠盖亭亭,一左一右放着硕大的青瓷金鱼缸和荷花缸。
时值夏日,鱼缸里的名贵金鱼因为气温高、气压低,全都浮在水面游动。全黑的蝶尾墨龙睛懒洋洋地吐着气泡,银白色的元宝红则把头顶上一团鲜红露出了水面,焦躁地翕张着嘴。
而另一边半人高的荷花缸里,碧绿的荷叶已经舒展开来,几朵粉色的重瓣品种荷花亭亭挺立着,最大的一朵已经快要败了,还有两三个浅粉的花苞正在悄悄探头。
封云海大步踏进院门。赶在晚饭点之前到了家。
刘淑雁和他通过电话,早就掐着点儿准备好了饭菜,摆好了碗筷。
夫妻俩默契地打开了电视,和这时绝大多数的中国人一样,按时地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收看着新闻联播。
画面上,面容端庄、语音纯正的播音员邢质斌正在用适中的语速播报着“下面播报一则消息在长江流域这场巨大的天灾面前,华夏同胞表现出了天灾无情人有情的珍贵情谊。就在昨天,全国红十字会、全国总工会、各省工商企业联合会等各种官方和民间组织,纷纷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各行业的捐款。”
刘淑雁听着新闻,开口问道“对了,我们家捐的钱到位了吗”
封云海喝了一口莼菜开胃汤“早就划款走了。除了我们以封氏集团名义捐献的一千万以外,前几天国豪家电的郑广豫还给我来过电,说他打算以企业名义也捐款一千万,要征得我们大股东的同意。”
“啊,那你怎么说”刘淑雁随口问。
封云海笑了“我难道会不同意吗国豪这两年的利润率极好,扩张也激进,这点钱真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有点感慨“我也在关注东申市的那个明乐家电,说实话,发展的势头完全可以和国豪一较高下,明泉那孩子真是眼光厉害,早早地就出资投资了它。”
就连他们投资国豪,也是在考察过郑广豫已经做大了以后的事,就算是他,也未必愿意早早下注。
而按照封睿调查得来的消息,邱明泉投资明乐家电,可是在程宵刚刚创业时,起于青苹之末
刘淑雁轻轻叹息一声,眉目含愁“明泉本来就是龙凤之姿,我瞧他啊,真觉得比我们睿儿还要懂事和顺眼呢。”
她这辈子,身边的富豪之家、高干家庭也接触过不少,见过这么多教养不错、天资优秀的年轻人,可是她就是觉得,向家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与众不同。
封云海默默无语。妻子说的话,他心里也是完全同意的。
他身边的晚辈也不乏天资好、智力超群的,可是在小小年纪就表现出那种惊人见识的,他也真的只见过邱明泉这一个。
新闻里,醇厚的女中音正在念着长长的名单“除了各家国企外,来自全国各地的民营企业捐赠也不甘人后,今天又有新一批的民企善款通过各种渠道火速到位。燕京市封氏集团捐款一千万现金,国豪家电集团捐款一千万,步步高集团捐款八百万元”
封云海一怔,夫妻俩都没料到他们封氏的捐款竟被放在了第一位,想想也对,燕京市排名肯定在名单上靠前,而他们家这一千万无意中拔了头筹吗
长长的一串名单后,紧接着又是另外一则“来自东申市的民营企业则通过工商联合会集体捐赠,其中,明乐家电捐款一千万整,兴隆房产捐款八百万元,明睿集团、睿明跨国集团分别捐赠六百万整”
刘淑雁一下子就停了筷子,和封云海对望一眼,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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