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楚宴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看看萧允泽在他的脸上,上了什么样的妆容。
正午的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偶有几片曙红的花瓣漂浮于水中,因为泡得太久逐渐染出一种极淡极淡的色彩。
楚宴穿过了石桥,周家几代积累下这个宅子被扩建得极大。
等他走到那边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站着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里”
聂靖云转过身,看到楚宴的打扮,又想起他是个男子的事。看见他时,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里面吵起来了,就不许我出来散散心”
楚宴微怔“吵起来了”
聂靖云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思语在无理取闹。”
楚宴带着生疏的笑了笑“你也知道她是在无理取闹”
他这一笑,就如一滴墨落入了水中,慢慢泅开来,让那张脸都变得生动。
聂靖云见他脸上上了妆,原本是柔弱的脸一下子变得艳丽。
他们站在石榴花树下,夏半石榴花灿烂生姿,朵朵如云霞,风一吹还有淡淡飘香。
聂靖云一下子就被这美景给迷了眼,直到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再看向楚宴的眼神,已是古怪“你分明是男人,为何要假扮女子”
楚宴本就对聂靖云戒备,此时更不会与他详说“聂小侯爷若有本事,就自己查吧。我得进去找乔翰秋了,恕我不能奉陪。”
聂靖云看着楚宴要走,想起里面聂思语正和乔翰秋吵闹,就下意识的抓住了他。
“等等,你现在进去只会被思语误伤。”
楚宴眼神稍冷“放开。”
“你怎的不识好人心”
这句话把楚宴逗笑了“聂小侯爷是好人么”
聂靖云眼神微沉,周盼为人古板他早听说过了,没想到这么不懂得变通,把自己的喜怒都表现得这般清楚,连伪装一下都不愿意。
“我只是好心提醒,用不着跟我这么针锋相对。”
楚宴可没心思管聂靖云,他一心想着早点同乔翰秋说清楚呢。
正当此时,里面一个拔高的声音“够了聂思语,你就算求皇后下令赐婚又如何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
具有君子之风的乔翰秋鲜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聂思语一时难以置信。
直到乔翰秋推开了房门径直的走了出来,她都还没回过神来。
乔翰秋刚一出门口,就看见这边聂靖云拉着楚宴的手。
一看这画面,乔翰秋脑子那根弦完全炸开。
他走过去拍开了聂靖云的手,低吼了一声“聂靖云,男女授受不亲”
楚宴也被乔翰秋的动作波及,手被乔翰秋捏得极疼,这下子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乔公子,你误会了。”
乔翰秋转过头来,眼底赤红一片“误会什么误会你拉着他的手”
楚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失神了片刻。
倒是一旁的聂靖云,此刻真不知该心痛还是该心虚了。他眼神微闪“周盼就算是和你退了亲,也是曾经同你定亲之人,我怎会打他的主意”
乔翰秋面色极冷“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聂靖云被他的态度给刺痛“我们可是挚友”
乔翰秋凝视着他“聂靖云,我只恨我自己瞎了眼,为什么当初那么信任你。”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聂靖云欺骗。
现在想想,那件事情不是聂靖云的主意
他之前耳根子软,对待所有人都温和,现在想来,倘若他当初拒绝一次,也不会让聂靖云和聂思语两人有对楚宴下手的机会。
“乔翰秋你当真这么想的不是气话”
乔翰秋说“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气话吗”
聂靖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而此刻乔翰秋已经拉着楚宴走远了。
聂思语从里面追了出来,看见聂靖云在外面,朝他哭诉道“兄长,既然你在外面,为何没有拦住他们”
“够了这可是周家,你今日死活要跟着来,为的就是跟翰秋吵闹的”
聂靖云鲜少有对她发火的,聂思语不可置信“兄长,你都答应了母亲会帮我的怎么这会儿帮着外人斥责我”
聂靖云眼神幽深,里面黑暗的欲念滚动,望过去就像是冒着黑气的沼泽。
他凑近了聂思语,在她耳畔轻声低昵“聂思语,等父亲死后聂家就该我来承袭,看来你是真的太受母亲宠爱了,一时忘记了尊卑。”
聂思语脸色泛白,终于不再说话。
她被吓得不轻,却见聂靖云将眼神望向了那边,久久没有说话。
而他的眼里,却满是志在必得。
聂思语倒吸一口凉气,她只是被娇惯了手段差了点,却不至于蠢得没有脑子。
兄长他难不成也对乔公子
聂思语的血液都冰冷了下去,心已经是慌乱一片。
该怎么办
要跟母亲商量这件事么
这后院种满了石榴树,是之前楚宴的祖母喜欢多子多福,所以才种了那么多。
六月阳光燥热,乔翰秋拉着楚宴走到了阴凉处。
乔翰秋的脸色极难看,因为刚才同聂思语争吵,还没缓过来。
楚宴不由担心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乔翰秋手心捏得作响“那日我当众拒绝了皇后,她在朝乔家施压,逼我就范。可没想到我父这么没有骨气,竟然也在规劝我。”
楚宴没有插话,而是静静的听着。
等乔翰秋说完了这些,才略带歉意的朝楚宴说“又让你听这些抱怨了”
楚宴摇了摇头“没关系。”
乔翰秋说完了这些,方才积压在心里的戾气都疏散开了。
他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深深注视着楚宴,忽然发现楚宴脸上的妆容和平日的不一样。
今日的妆容,让他五官都艳丽起来。
乔翰秋露出了笑容“你和周珏还真是双生子,若不是你今日上了妆,我还以为是周珏站在我面前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楚宴一下子明白了,难怪萧允泽会拉着他上妆。
他若是直接过来,兴许乔翰秋会朝那方面去想。
如今上了妆,是为了更好的将周盼和周珏分开。
楚宴朝他解释道“阿珏他毕竟是我弟弟,相似些也是难免的。”
乔翰秋笑了笑“哪日你出去时穿穿男装,兴许我还真辨不出你们。”
楚宴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有些难看“乔公子这是打趣我像男子,还是说阿珏像女子”
乔翰秋慌乱的解释“当然不是在我心里,你自然是最好看的”
说着说着,乔翰秋自己先脸红起来了。
楚宴看到乔翰秋这样,狠了狠心,要彻底同乔翰秋说清楚。
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乔公子,我原本是不打算见你的。”
乔翰秋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为何”
楚宴望向了他“是阿珏说你想和我谈谈,所以我才出来了。”
楚宴又想起了刚才乔翰秋打断了他和聂靖云之间的谈话,不由说道“方才乔公子指责聂靖云同我男女授受不亲,那现在的我们不也一样”
乔翰秋很想说,根本就不一样。
他是他的未婚夫。
然而这句话却哽咽在喉咙里,乔翰秋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些天他拿酒精麻痹自己,就是想忘却这些痛苦的记忆。
现在倒好,被楚宴这么一提,他越发的痛苦了。
“那日,你为何要跟我退亲”
“我有喜欢的人了。”
乔翰秋一瞬间想到了聂靖云,他牙咬得作响“谁”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你,乔公子有那么多爱慕你的人,缺了我一个,并无影响。”
乔翰秋痛苦又愤怒“可是聂思语她针对你了”
说到这份儿上了,楚宴神色疲倦“并非针对那么简单,我一日占着你未婚妻的位置,就有无数人想要我的命。”
这句话,在乔翰秋耳朵里炸开。
“周盼身体羸弱,经不起那些折腾。若乔公子怜惜,希望周盼不要早死,就请不要再来找我了。”
乔翰秋哑声“那日落水,你醒来之后曾说过是聂思语推了你,而后又改了口说自己想不起来。是我太蠢,没有细究下去”
楚宴做出一个嘘的动作“有些事情,不能说破。”
乔翰秋身体发颤,的确是他没能护好楚宴。
乔翰秋满心的后怕,倘若不是纪子尘的医术高明,那楚宴是不是救不回来了
此时此刻,乔翰秋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韦柯的话。
倘若推翻聂家,就不会有这些后顾之忧了。
乔翰秋的心沾染上了黑暗,倘若不是聂家这些人,他怎会同周盼退亲,而此刻又怎会害得乔家受到皇后的压迫
“我该走了,万望乔公子珍重。”
乔翰秋被这话从那些负面的思绪里给拉了出来,满是痛苦和不舍。
正当楚宴准备离开的时候,那边却传来了骚动声。
楚宴朝那里望了过去,才发现宾客们正四周逃窜。
周父也像是见了鬼似的,急匆匆的跑过来“珏盼儿,不好了大皇子他发病了”
“你怎知他是”
周父打断了他的话“哎,你就别瞒着我了都成那个样子了,除了大皇子还有谁”
楚宴睁大了眼,立马就朝那边走去。
乔翰秋不明白为何大皇子会在楚宴的生辰礼上,他也跟着楚宴一同走了过去。
来的宾客俨然被吓傻了,都尖叫着朝门口逃散。
楚宴被这人潮挤得直直往后退,还是乔翰秋在后方稳住了他的身体,楚宴才没有摔倒。
他眼神复杂的望向了乔翰秋,而乔翰秋却面带苦涩的说“盼儿,你小心些。”
楚宴低垂下眼眸,掩去过于复杂的目光。
“多谢。”
当楚宴总算是走到了那边,却看见萧允泽发疯似的在地上,他的衣衫都乱了,眼眸逐渐染成了红色。
乔翰秋还是第一次见到萧允泽发病,周围不知被他伤了多少的家奴,全都躺在地上叫苦不迭。
管家还在指挥着家奴们“你们快站起来啊没看见他伤了这么多宾客吗”
地上的那些家奴有不少是受了伤的,还有些被扭断了手,疼得直冒冷汗。
管家一看楚宴过来了,脸都吓白了“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快去那边帮我父亲稳住宾客,这里有我。”
“可”
“别废话了,快去。”
管家只能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这里。
楚宴望向了那边的萧允泽,没有半点犹豫,迈开了脚步要朝那边走去。
乔翰秋脸色苍白的大喊“他现在很危险,别过去”
听到了声音,萧允泽朝楚宴的方向望去。
他似乎还剩最后的理智,苦苦的抑制着自己,几乎是从喉咙里憋出了这几个字来“别,过来”
楚宴站在原地,眼神直直的望向了萧允泽,那双红眸是如此令人熟悉。
他没有倒退,反而是一步步的前进。
楚宴想起了萧允泽的话,没有人靠近他,所有人都害怕他,只有楚宴。
所以当他过来的时候,他如一个溺水之人本能的抓住了浮木。
前世的事情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楚宴此刻才忍不住想,当时的他是否也是这种想法,所以在他死的时候才那般凄厉。
“萧允泽,你真的想让我离开”
而地上的那个人,完全不敢抓住他,意识已经彻底凌乱。
“滚。”我会伤着你的。
楚宴的手搭在他的发上,语气里带了一丝委屈“你让我滚到哪里去”
而萧允泽却说不出话来了,他此刻的脸上不仅沾染了泥土,还有石阶上的青苔,完全狼狈得不像话。
因为方才慌乱中,被扯开了发带,他如今披散了发,完全将他过于恐怖的表情所遮挡。
楚宴又朝他走进了几分,然后蹲在了萧允泽的身边。
萧允泽那颤抖的手,终于扯住了楚宴的衣袖,因为太混乱,连楚宴的手也没能抓到。
楚宴眼眶湿热,将手腕放在了萧允泽的嘴唇边。
他却不愿意动。
楚宴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听说葵朱是神药,三四个月内药物都不会散去。你怎么这样笨,非要我咬破了放在你的嘴边”
萧允泽这才动了嘴唇,只是微微的舔了下,看样子虽然知道这是药,还是没有狠咬。
他总算是恢复了些意识,阳光晃得眼前让人难受。
而这次却不像是以前,醒来的时候身边有了陪伴的人。
“听说饮鸩止渴的人,都知道那是毒,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饮了下去。”
“我是毒么”楚宴无奈道。
萧允泽失却力气,望着略微刺眼的阳光“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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