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明间内,宋志远的继妻吴氏端坐在螺钿宝榻上,含笑听在座的两个姨娘谈论晚上看花灯走百病的事。
听丫鬟禀报说大姑娘来了,吴氏掀了掀眼皮,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下撇了撇,没有说话。
宋志远向来重男轻女,待前妻留下的独生女宋甜算不得很好,因此吴氏也不怎么把这个大姑娘放在眼里。
二姨娘张兰溪原是瓷器商人的妻子,丈夫亡故,留下丰厚遗产,是被宋志远以男色相诱,以正妻之位相许骗娶进门的,最是伶俐周全,见宋甜进来,她忙站起身来,笑容和煦“大姑娘来了”
三姨娘魏霜儿原是宛州城内卖糖水的蔡大郎之妻,蔡大郎无缘无故失踪,她被奸夫宋志远一顶小轿抬进了宋宅,成了宋志远的第三房小妾,如今在宋府最受宋志远宠爱。
她只顾兴致勃勃和吴氏说今晚走百病之事“让两个小厮打一对白纱吊灯给咱们照路,带上几个丫鬟媳妇,一群人出去走百病,多热闹有趣老爷随着知州江大人去给黄太尉接风去了,回来定是吃了酒醉醺醺的,哪里会和咱们计较”
宋甜一进明间,就听到三姨娘魏霜儿在说“老爷随着知州江大人给黄太尉接风去了”,不由心下一惊黄太尉正是黄子文的亲叔叔,当今永泰帝宠爱的大太监黄莲面上却是不显,端端正正屈膝行了个礼“给太太请安。”
吴氏这才看向她,道“快坐下吧,就等你了。”
她转头吩咐丫鬟摆饭“大姑娘既然来了,快摆饭吧”
宋甜又含笑和两个姨娘打了个招呼,这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宋家世代经营生药铺,一直是小富即安,到了宋志远,因为娶张兰溪得了注横财,又勾结官府,凭借运河便利,做起了南北贩货生意,这才开始发家,成了宛州有名的富豪。
前段时间宋志远攀上了京中徐太师的管家,在徐太师过寿时送上了一份厚礼,得了个七品的武官职衔在身,在家里称起了“老爷”“太太”。
宋家商人出身,家里素来没什么规矩,妻妾吃着饭讨论着晚上走百病的事,热闹得
很。
宋甜哪里吃得下,手里拿着筷子,却在想着心事。
前世就是在十四岁那年上元节走百病时,她第一次遇到了豫王。
她真的好想再看豫王一眼。
重活一世,宋甜不想横死,也不想豫王横死。
前世他对自己的恩情,宋甜打算今世就报。
她虽人微言轻,却也要竭尽全力,护他周全。
用罢晚饭摆上茶,宋志远的妻妾也商议完毕了。
大太太吴氏自恃大老婆体面,不愿出去走动招惹是非。
二姨娘张兰溪爱凑热闹,三姨娘魏霜儿爱出风头,两人一拍即合,打算带着几个丫鬟媳妇出去走百病。
宋甜趁机开口道“二娘,三娘,我也跟着你们去吧”
她称呼着“二娘”“三娘”,眼睛却只是看向二姨娘张兰溪。
前世黄连死后,黄府家产被抄没,宋甜带着体己银子首饰逃回了娘家,继母吴氏留下了她的银子首饰,却让婆子绑了她,说什么“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用马车把她送到了黄子文那里倒是二姨娘张兰溪悄悄命丫鬟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她做盘缠。
只是那二十两银子也被黄子文抢走吃喝嫖赌胡花乱用了。
张兰溪喜欢宋甜,当即笑道“好呀大姑娘,到时候你紧跟着我就是了。”
一阵忙乱之后,两个小厮一前一后打着白纱吊灯照路,护着宋家的女眷出了门。
三姨娘魏霜儿走在前面,和打着白纱吊灯的小厮宋槐打牙犯嘴说笑。
宋甜知二姨娘张兰溪最靠谱,因此和前世一样,带着紫荆紧跟着张兰溪走在中间。
另一个老实些的小厮宋榆打着白纱吊灯,跟几个丫鬟媳妇走在后面。
一行人出了小胡同,来到了大街市上。
虽是夜晚,可是街市上灯光璀璨,花炮轰雷,箫鼓声喧,看灯的走百病的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走到了书院街,远远看到梅溪酒家前那株百年梧桐树,宋甜的心开始剧跳起来。
众人走到了梅溪酒家前,魏霜儿未入宋府前就在这附近卖糖水,对这里熟悉得很,笑盈盈高声道“走到梅溪酒家,这条街就走到头了,再往前就是梅溪码头了,咱们还是掉头回去,到吴家巷口一人吃一碗酸汤扁食再走
回家。”
宋甜随着众人掉头往回走。
走了一段距离,她忽然“哎唷”了一声“我帕子丢了,得回去找找,你们先走吧”
张兰溪原本要留下陪宋甜,却被魏霜儿拉住了“二姐姐,这宵夜还得你请客呢,咱们先走吧”
她一向小气又爱占便宜,出来玩从来都是撺掇着张兰溪付账。
宋甜也忙道“二娘三娘先走吧,我带着紫荆去找,等会儿去吴家巷口找你们。”
目送张兰溪等人走远,宋甜转身向前走去。
她一直走到梅溪酒家斜对面的珠子铺前,这才停了下来,抬眼看向对面的梅溪酒家。
紫荆一直默不作声紧跟着宋甜,到了这会儿才低声问道“姑娘是要等人么”
宋甜注视着斜前方灯火通明的梅溪酒家,“嗯”了一声,声音轻而坚定“我要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宛州正月十五的夜晚,寒风凛冽,宋甜被冻得手脚冰凉,她轻轻跺着脚,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前世豫王一马当先疾驰而出,而宋甜正蹲身捡帕子,千钧一发之际,豫王一勒缰绳,控马转而向北。
宋甜得救了,软瘫在地,而豫王却被跃起的马摔到了地上,正好砸在了她身旁。
豫王的随从冲上前扶起了豫王。
豫王起身后,却先招手叫了紫荆过来,示意她扶起依旧瘫软在地的宋甜。
宋甜搀扶着紫荆,眼睁睁看着豫王扶着随从趔趄着走了一步,然后认蹬上马,打马而去,被众随从簇拥着消失在另一条灯火阑珊的岔道里。
他被马甩在了地上,却还考虑着她作为女子的名节,让丫鬟扶她起来;他的腿明明受伤了,却没有怪罪始作俑的她,匆匆上马而去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看着清冷孤僻不好接近,其实内心最是单纯火热赤诚
宋甜每次想起前世之事,只觉似陷入冬日泥淖之中,冰冷粘腻污浊却难以脱身,可是豫王却似春日暖阳一般,照亮了她孤寂凄冷的心。
因此,宋甜想看看他,想到他身边照顾他,想陪伴他保护他,即使如今的豫王根本不认识自己。
这时一阵整齐的马刺声传来,两队甲胄鲜明的士兵从梅溪酒楼冲出,在楼外两侧
雁翅排开。
宋甜凝神看去,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衣袖内的双手紧握成拳。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宽肩细腰长腿,身材却有些单薄的高挑少年自梅溪酒家走了出来。
灯光下那少年凤眼朱唇,肌肤白皙细嫩,两颊略带着些婴儿肥,眼如平湖清俊之极,只是表情淡漠。
他越过众人,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到前方,认蹬上马面无表情团团一揖“告辞”
那群人纷纷弯腰拱手行礼。
宋甜目光灼灼,死死盯着骑在马上的少年。
单是看着他,她的心就似被羽毛轻轻撩过,手指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她甚至不能呼吸。
赵臻似感受到她的视线一般,抬头看了过来,恰与宋甜四目相对。
他不知为何,只觉得眼前这女孩子莫名的熟悉。
赵臻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嘴,一夹马腹,向前驰出。
众侍卫呼哨一声,打马追了上去。
一直到赵臻消失在前方岔道中,宋甜这才吁出了一口气。
紫荆低声道“姑娘,方才那人生得好俊。”
她又道“那些人都叫他王爷,他难道就是豫王”
在宛州城里,能称为“王爷”的,只有被当今天子永泰帝封在宛州的三皇子豫王赵臻了。
宋甜腿脚都麻了,灌铅似的。
她扶着紫荆在路边慢慢往回走,口中道“他就是豫王”
“回头见了她们,别提这件事。”
单是这样在人群中看他一眼,她就觉得好幸福好满足,仿佛有了气力,去迎接未来那些风风雨雨。
张兰溪和魏霜儿在吴家巷口的酸汤扁食摊子上坐着。
见宋甜还还没过来,张兰溪有些担心,吩咐小厮宋槐“你去迎迎大姑娘。”
宋槐应了一声,打着灯笼往东去了。
魏霜儿拈着一粒瓜子,冷笑一声道“我说二姐姐,你让宋槐去迎大姑娘,可别坏了大姑娘的事,谁知人家是不是要会情”
“大姑娘怎么了大姑娘可是咱们老爷唯一的骨血。”张兰溪似笑非笑打断了魏霜儿的话。
魏霜儿哼了一声,道“老爷今年才三十一岁,身强力壮的,还怕以后没有儿女”
她看了看另一桌坐的几个丫鬟媳妇,凑近张兰溪,低低道“没娘的女儿,你情等着往后看吧,上房里那人可不是好惹的,这几日已经叫她娘家侄儿来家里好几趟了”
张兰溪没有接话,抬眼看见宋槐打着灯笼引着宋甜过来了,忙道“大姑娘来了,咱们回去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