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远的书房是明间和两个暗间打通的大通间,十分宽敞。
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书,花架上茂兰盛放,幽香暗送,清新雅致。
进宋府好几年了,张兰溪还是第一次进宋志远的书房,若不是她了解宋志远的为人,单是看这书房,还真有可能误会他是个酷爱读书的志诚君子。
宋竹用托盘送了两盏紫苏话梅茶进来,一盏奉给了宋志远,一盏放在了张兰溪手边的黄花梨木小几上,然后悄没声息退了下去,关上了书房门。
宋志远端着茶盏,闻着紫苏特有的香气,想着心事。
张兰溪看着宋志远没有表情的俊脸,心中莫名有些伤感。
宋志远有许多张面孔。
初见时,他急需她的银子,却一直若即若离,似近又似远,招惹得她芳心动荡,不顾别人的劝阻嫁入了宋家。
一下轿子,看到穿着大红通袖袍系着娇绿缎裙出来迎接的大太太吴氏,她才发现自己上了宋志远的当可张兰溪却又无话可说,因为宋志远从来没说过娶她为妻,话都是媒人说的
宋志远想着今日的糟心事,把茶盏放在了身前的黄花梨书案上,抬眼看向张兰溪“说吧,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嫌张兰溪没女人味,可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内宅这些妻妾,数张兰溪最聪慧理智,遇到事情和她商议也能得到一些好的建议。
张兰溪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说完她抬眼去看宋志远,却见他挑了挑右唇角,做了个鄙夷不屑的神情,不由一凛,忙低下头去。
宋志远冷笑道“听你说起来,吴氏可是什么错都没有呢”
张兰溪没有答话。
她若是有了感情倾向,宋志远又怎么把她留下,听她说话
宋志远闭上眼睛,身子靠回椅背上,静静思索着。
他新近相交了一个叫贺兰芯的少妇。
贺兰芯是吏部员外郎贺大人的女儿,与前夫和离后独居在幽兰街宅子里,最是风流肆意,实在是合他的心意,他接连在贺兰芯家里盘桓了两日。
今日上午,他想着回家拿些香料送给贺兰芯,
谁知一到家,就从小厮宋榆那里得知吴氏带着阖家女眷,与吴大太太母子俩会齐,一起往法华痷烧香去了。
宋志远差点气晕。
法华痷是个什么地方,他可比谁都清楚,因此急急赶了过去,谁知果真出了事。
万幸的是出事的不是他的女儿。
他原本便怀疑吴氏的用心,如今听张兰溪这一说,心里更是明镜似的。
吴氏这是要害他宋志远的独生女啊
他这女儿,自有大用途,可不是吴家这债壳子破落户能消受的。
片刻后,宋志远开口道“你去和吴氏说,大姐儿的亲事,我自有主张,让她以后不要再插手了。”
张兰溪答了声“是”。
宋志远又开口道“以后家里的账目,你来管吧,吴氏只管亲朋好友女眷间的礼尚往来。”
“对了,既然吴二郎喜欢中秋,你让人把中秋送到吴家去吧”
张兰溪恭谨地答了声“是”,抬眼看向宋志远“老爷,要不要我去看看大姐儿”
宋志远“嗤”的一声笑了,道“不必。”
若他一直没有儿子,宋甜将来势必要继承他的万贯家财。
宋甜若是一只绵软温顺的小羊羔,将来绝对会被别人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他留下万贯家财,也只是白白给她增加危险罢了。
他宋志远的女儿,得是一只有着獠牙的小狼,这样才能保护她自己,保全这万贯家财。
魏霜儿陪着吴氏在上房呆着。
见吴氏脸色灰败,魏霜儿便安慰道“太太也不必忧心,吴大舅可是镇平卫所的千户,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定不会为难太太的。”
魏霜儿拿了个红通通的苹菠咬了一口,又道“再说了,即使为了大姑娘的名声,老爷也会把这件事盖下去的。”
吴氏叹了口气,道“三妹妹这是说什么,我竟没听懂今日之事,顶了天去,不过是我管家不严,房里大丫鬟竟和娘家侄子好上了。”
魏霜儿没想到到了如今这地步,吴氏还把大家当傻子看,不由冷笑一声,“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苹菠,专心致志吃了起来。
正在这时,元宵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太,二姨娘来了”
得知管家权被剥夺,吴氏还不算气,可是当她
听到要把账目移交给张兰溪,一下子气得发昏,半日才缓了过来。
宋家家大业大,单是每日的银钱流水,她就能克扣下来不少这些都是她的,是她将来的儿子的,绝对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好在她还是宋府的主母,慢慢来,她的东西,她都会重新抢回来。
吴氏躺在床上,心中恨极今日之事,都怪宋甜这小贱人
绝对不能放过她
此时宋甜正在东偏院忙碌。
她今日活动量太大,在法华痷又不怎么敢吃东西,回到东偏院时饥肠辘辘,看到金姥姥的那只肥兔子居然还活着,正在竹笼里吃菜叶子,便主动提出要帮金姥姥把这只兔子给宰了。
金姥姥还以为宋甜说着玩,笑嘻嘻只是不信宋甜一个娇怯怯的姑娘家,如何敢见血杀生
宋甜正有心试试从她爹那里拿来的那把匕首,就浸洗掉上面涂的毒药汁,又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然后当着金姥姥和紫荆的面,把那只肥兔子给提了出来,一刀割喉,然后手起刀落开始剥皮。
这匕首可真锋利。
也许是前世手刃黄子文的缘故,宋甜宰杀这只肥兔子时竟有一种极痛快的感觉。
宋甜把宰好的兔子给了金姥姥,自己坐在廊下打量这把匕首,颇有将遇良才的愉悦。
金姥姥见生得娇弱婀娜的宋甜居然亲手杀死兔子,而且如此干净利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一边在东偏院的简陋小灶上做红烧兔肉,一边唉声叹气忧心忡忡先太太若是还活着,见姑娘竟然敢杀兔子,一定会好好管教她的没亲娘的小闺女,可真可怜,这样下去都要变成野丫头了,到时候被婆家嫌弃,那可怎么办
虽然心里担忧,金姥姥做好红烧兔肉,又给宋甜炒了道蒜蓉烧菜薹,煮了一碗鸡蛋汤菜薹是她在东偏院小菜园里种的,鸡蛋是她自己养的。
紫荆给宋甜摆好饭菜,犹自担心“姑娘,老爷会不会叫你过去问话”
宋甜夹了一块兔肉吃了,觉得味道鲜香肉质紧实,美味得很,便又夹了一块,口中道“我爹不会叫我过去的。”
又道“你也快去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吴氏的大哥,吴二郎
的亲爹吴顺成,乃是豫王府治下镇平卫所的千户,她爹一向势利,轻易不会得罪吴顺成的,对吴氏也会维持表面的尊重。
所以今日之事,她爹不会再和她提起。
金姥姥虽然又老又聋,可厨艺实在是高妙,一荤一素一汤都极美味,就连米饭也蒸得软硬正好,宋甜难得放开肚皮饱餐了一顿。
见宋甜吃完,金姥姥过来收拾碗筷。
宋甜坐在那里,看着金姥姥的身影,不由想起了前世之事。
前世宋甜担心自己出嫁后吴氏不肯赡养金姥姥,就带着金姥姥去了京城黄太尉府,后来也是宋甜给金姥姥养老送终,把金姥姥安葬在了京城西郊的惠安寺墓园。
她给金姥姥入殓安葬,而她自己却是豫王收尸安葬,人世间的缘分真是说不清楚
接下来这段时日,宋志远终于巴结上了豫王府长史蔡和春,常常陪着蔡和春饮酒玩耍。
宋府管家之权由张兰溪接管,她一向办事妥当,倒也平安顺遂。
吴氏以吃斋敬佛为名,不理家事,只负责与各府女眷间的礼尚往来。
宋府难得平静了下来,宋甜也等闲不出东偏院的门,不是读书习字,就是呆在屋子里炼制各种药物,也算颇有收获。
一个多月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进入了三月。
三月初一这日,宋府花园里的瑞香花开了,紫色小花香气扑鼻,甚是好闻,张兰溪便请示了宋志远,在瑞香花前安排了上好酒席,又让小厮从院里叫了两个唱的姐儿,请家中女眷一同赏花吃酒。
酒是上好的金华酒,因是女眷饮用,又加了莲花蜜,清甜可口。
两个唱的姐儿,一个叫张娇娥,一个叫肖莲儿,据说都是宛州城的名妓,张娇娥弹琵琶,肖莲儿打着红牙板,齐声唱曲。
宋甜擎着水晶盏吃着酒,赏着花,听着曲,觉得惬意之极。
酒过三巡,歌唱两套,张娇娥和肖莲儿放下乐器,向前花枝招展来给宋府女眷行礼。
她们自是知道吴氏是府里的太太,专门给吴氏行礼。
按照规矩,吴氏该吩咐人给两个唱的赏银的,可吴氏如今不管账了,管账的张兰溪因小厮来交账临时离开了,吴氏又舍不得拿自己的私房出来,因此端坐在那里
,不提赏银子的事。
两个唱的有些惊讶,以为吴氏拿乔,便又齐齐行了个礼。
宋甜一直在一边看戏,到了此时,这才开口吩咐锦儿“二娘不在,我且做回主,给她们一人封三钱银子的赏赐吧”
锦儿答了声“是”,自去封了两个红封给了张娇娥和肖莲儿。
张娇娥和肖莲儿在别家内宅唱,往往只得一钱或者二钱银子的赏封,见宋甜如此大方,也不理吴氏了,笑吟吟给宋甜行礼“多谢大姑娘赏赐。”
肖莲儿最会巴结,贴上来娇滴滴道“奴刚学了几首新曲子,唱给大姑娘听吧”
宋甜见肖莲儿肌肤微黑,浓眉大眼,生得颇为英气,却做此小女儿娇媚之态,不由暗笑,道“你唱吧”
肖莲儿轻扶罗袖,款摆腰肢,在袖口边搭着一方大红丝帕,唱了起来“举止从容,压尽勾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
宋甜觉得肖莲儿口气虽大,唱的却着实不如张娇娥,不由微笑,心道人还是得有几分真本事的,这样拿出去说嘴才能让人信服。
她由此又想到了豫王府即将进行的女官遴选。
前世宋甜的魂魄跟着豫王,倒也见识过豫王府如何遴选女官。
众多参选女子,只有读书通文理者才能通过初试,成为女秀才,然后逐级提升,女史,宫官,以至六局掌印,成为尚宫。
尚宫就是女官的最高职位了。
宋甜打算好好准备遴选,从女秀才做起,一直升至尚宫。
想到有朝一日,别人会尊称她一声“宋尚宫”,宋甜心里还挺舒畅的。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宋甜看了过去,却见张兰溪分花拂柳急匆匆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正是金家的小厮阿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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