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泽今日休沐在家, 正陪着金太太在院子里葡萄架下喝茶说话,听说宋甜到了,两口子忙起身去迎。
眼看着日头偏西了, 宋甜急着回去见陈尚宫销假,便开门见山道“舅舅,舅母, 我有话要与你们说。”
金云泽笑了“咱们去葡萄架下坐下说,茶点都是现成的。”
宋甜留下紫荆守在车里, 自己跟着舅舅舅母进了二门。
她一边走一边问金太太“怎么没见表哥表嫂”
金太太笑着道“今日你表哥休沐,陪着你表嫂去岳家了。”
见葡萄架下的小桌子上除了茶壶茶盏, 还有一盘樱桃,宋甜拈了一粒尝了尝, 觉得又酸又甜甚是可口,便又吃了两粒, 这才道“王爷预备调表哥去辽东军卫,让我问问舅舅,要不要也和表哥一起调到辽东军卫去。”
金云泽一听, 当下看向宋甜, 神情严肃“甜姐儿,王爷为何让你来问”
金太太也担心地看着宋甜宋甜如今才十四岁,到七月才及笄,毕竟年龄太小了。
宋甜知道舅舅舅母担心, 大大方方解释道“我投靠了王爷,打算以后好好效忠王爷。”
金云泽品了品宋甜的话“投靠”
宋甜点了点头“对, 是投靠。以后我会好好做事,成为王爷手底下像陈尚宫这样的得力女官。”
金云泽这下子彻底懂了,宋甜这是想效法陈尚宫, 效忠豫王,走女子的仕途之路。
想到宋甜那个糟心的爹爹宋志远,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这样一个爹,做女官走女子仕途之路,是宋甜最好的选择了。
沉默片刻,金云泽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看向金太太“你呢你是打算留在宛州,还是跟着大郎两口去辽东军卫”
他和妻子这些年琴瑟和谐相濡以沫,一直很尊重妻子的意见。
宋甜在一边补充了一句“舅母,辽东那边冬日甚是寒冷,有时重阳节过后没多久就下雪了。”
金太太思索良久,道“我放心不下大郎”
她只有金海洋一个独生子,自然是儿子到哪里,她到哪里了。
宋甜见舅母甚是坚定,忙道“即使去了辽东,将来立下功勋,获得升迁,还是能奉调回来的。”
只是前世直到她死去,舅舅和表哥也没有再回宛州。
金太太看向金云泽,眼神中满是祈求“老爷,咱们还是跟着大郎吧”
金云泽也下了决心,看向宋甜“甜姐儿,那你帮舅舅向王爷说一声,我愿意跟着你表哥一起调往辽东。”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了王府后巷。
紫荆见宋甜倚在车壁上,半日没说话,神情甚是落寞,便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宋甜轻轻道“我好羡慕表哥。”
舅舅舅母多疼表哥啊,表哥去哪里,他们两口就跟到哪里。
她爹可不会这样。
她爹口口声声最疼她,将来百年后家产都是她的,可一旦有了儿子,马上就会把她抛到脑后。
前世不就是这样么
吴氏还只是怀孕而已,还没生下儿子呢,她爹就信心满满,认为自己既能令吴氏有孕,也能令别的女人有孕,早晚会子孙满堂,因此马上改了声口。
她回宛州探亲,她爹绝口不提家产之事,反而应和吴氏,当着她的面,口口声声“女医说太太肚子里怀的是男胎”“家业都是你弟弟的”“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已出嫁,好好敬爱长辈,侍奉女婿,不要老往娘家跑了”
她这个爹真让人心寒啊
马车从角门驶入豫王府,一直行到垂花门前才停了下来。
宋甜带着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个大箱子换乘了轿子,吩咐抬轿的太监“先去藏书楼。”
到了藏书楼前,宋甜下了轿子,拿了一个小银锞子给了抬轿的太监,吩咐他们把大箱子抬到了三楼,锁进了三楼书库,这才打发轿夫去了。
宋甜带着紫荆去了和风苑。
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和风苑的婆子们正忙着挂灯笼。
宋甜还没走到大花厅,就听到了隐约的笛声,走近了发现大花厅周围放下了帘栊,四周花木掩映,里面挂着好几盏白纱灯,灯光透出,再加上绿阴深处传来阵阵蛙鸣,晚风送来蔷薇花香,当真是仙境一般。
丫鬟掀开纱帘,宋甜走了进去。
大花厅内摆着一个大八仙桌,陈尚宫坐在主位,高女官辛女官和朱清源姚素馨各在两边打横。
宋甜含笑上前,给陈尚宫行了礼,又和四个女官见了礼,这才在对席坐了下来。
王府膳厨的菜肴自与金姥姥的风格不同,十分精致,酒也是上好的桂花甜酒。
自从秦英莲被送走,姚素馨待宋甜亲近了许多。
她起身执壶给宋甜斟了一盏酒,笑容甜美“宋女官,今日你来的最迟,得罚酒三杯,来,我先敬你一杯”
宋甜知姚素馨这是在提醒陈尚宫自己今晚迟到之事,微微一笑,并不狡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道“今日我被家事绊住了,因此来迟,是我的错,请尚宫责罚。”
陈尚宫正含笑看宋甜和姚素馨你来我往,闻言忙道“那就罚你再饮两杯。”
宋甜也不推让,爽快地又饮了两盏酒。
待宋甜饮够了三盏酒,陈尚宫这才笑吟吟道“宋女官,按照府规,销假的期限是今晚酉时三刻,这会儿才到酉时三刻,所以你并没有迟到”
宋甜忙撒娇“尚宫你骗我你也得罚酒三杯”
她上前执壶给陈尚宫添满酒盏。
陈尚宫笑得眼睛眯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宋甜忙又斟满“尚宫,还有两盏呢”
陈尚宫笑着直摆手“哎呀,够了够了不能再饮了”
众人见宋甜哄得陈尚宫开心,也都笑了起来。
姚素馨脸上带着怡人的笑,眼中却殊无笑意。
宋甜这小蹄子,实在是不简单,堪称是她的劲敌。
也罢,过几日就要出发进京了,到时候再说。
宋甜等陪着陈尚宫品笛吃酒,一直过了戌时,这才各自散了。
回到摘星楼,宋甜卸妆洗漱罢,倚着靠枕,歪在窗前榻上对着白纱罩灯看书。
窗子上早揭去了雪浪纸,如今糊着轻薄透气的碧色蝉翼纱,晚风透入,十分舒适。
谁知舒适没多久,隔墙就开始热闹起来,很快沸反盈天。
宋甜熄了白纱罩灯,打开窗子悄悄往外看去,却发现小演武场上灯火通明,无数军卫正簇拥着赵臻在习练骑射,马蹄声、鸣镝声、箭射中靶子的声音、喝彩声络绎不绝。
细看了一会儿之后,宋甜发现原来赵臻在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在学骑射。
那人瞧着极不显眼,身材不高,却极彪悍,每每射中箭靶,引来阵阵喝彩,听声口正是赵臻今日去拜访的那位小李广贺承恩。
宋甜看了一盏茶工夫,觉得甚是枯燥,便关上窗子又去看书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她起身要去睡,发现隔壁小演武场已经安静了下来,军卫们都散了,只有赵臻跟着贺承恩,一遍又一遍地在练习骑马射箭。
宋甜熄了灯,倚在窗口看着。
前世也是这样,赵臻贵为皇子,却如同苦行僧一般,不管是研读兵书,还是跟着贺承恩习练骑射,亦或是一年四季每日清晨打熬身子,他都埋头坚持着。
宋甜看着就觉得枯燥乏味,可是赵臻却兴致勃勃,一遍又一遍地,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一天又一天地打熬身子
前世宋甜就想问他了你身为皇子,贵为亲王,为何如此能吃苦为何如此能坚持
你付出这么多,为的是当国家有难,你能救国于危难,可是有人领情么
赵臻,你知道吗,不管是你的父亲永泰帝,还是你的兄长韩王赵致,他们只会在你浴血疆场时在旁窥伺,等你歼灭敌人,胜利在即时,他们便会出手害了你,轻而易举地摘取胜利果实
小演武场上依旧灯火通明,可是习练的人只剩下赵臻了。
棋书和琴剑各举着一个靶子快速移动着,赵臻骑在马上,用双腿控着马,继续射箭。
棋书实在是累得受不了了,见王爷犹自兴致勃勃,便低声问琴剑“我的哥,怎么才能让王爷歇歇我快累死了”
琴剑比棋书更累,他喘着气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棋书忙道“那你快点啊”
琴剑当下忙放下箭靶,一鼓作气跑到赵臻身边,牵住了马缰绳,低声道“王爷,都过了子时了,您一直习练,隔墙摘星楼的人怕是难入睡呀”
赵臻原本正从箭筒里取箭,闻言当即仰首看向不远处的摘星楼。
摘星楼早没了灯火,沉浸在黑暗之中。
他凝神细看,发现宋甜居住的三楼窗子是开着的,当下吩咐道“好了,把灯笼都收了,我去松涛楼沐浴更衣。”
把侍候的人都打发走之后,赵臻径直上了三楼,打开了窗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宋甜果真没睡,听到赵臻的声音,她探出头来,向对面看去。
十五之夜,一轮圆月高悬夜空。
皎洁月光中,倚在窗口的赵臻俊美如天神一般,
宋甜想起白天的戏言,轻声道“臻哥,你累不累”
听到宋甜叫自己“臻哥”,赵臻心里说不出的畅快,道“累呀,我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手也磨了”
他左手抚摸着右手数了数,又用右手抚摸着左手数了数,最后道“手也磨了七八个泡。”
自从母妃去世,赵臻就再没向人诉过苦了,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如今面对着宋甜,他忍不住倾诉起来“骑马骑了太久,我的大腿根也好疼,不知道破皮没有”
宋甜静静听他说着,眼睛湿润了。
待赵臻说完,她吸了吸鼻子,又问他“既然这么苦,你为何还要坚持”
你明明可以做一个耽于享乐尊荣富贵的安乐王爷,这样你的父兄也不会忌惮你,你也不会死于非命
赵臻倚在窗子上,想了好一阵子,这才道“我不想不想像像废物一样活着,我想做一些事情”
他见过他的几位皇叔,一年又一年,无所事事,在封地内作威作福,整日吃酒玩耍纳妾生孩子,一个人竟然繁衍出了几十个上百个儿子女儿这跟配种的公猪又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公猪呢,毕竟这些王爷还得耗费民脂民膏养活着。
赵臻不想这样过,他生在大安朝,得百姓奉养,他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为百姓做些什么,将来在青史上留下一笔
赵臻接着道“我不爱读书,只爱骑射军事,所以我想做一个武功骑射兵法都特别厉害的将军王,可是要想样样都好,得不断地学不断地练,不过我不怕,我能吃苦。”
宋甜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她抬手拭去泪水,道“那我以后陪着你,无论你去哪里,都带着我,好不好”
这样即使他像前世一样奉召前往边关抵御外敌,她也能跟了去,让要害他的人无机可乘。
赵臻默然片刻,道“好。”
我在年少时许下诺言,无论我去哪里,我都带着你。
宋甜眼泪落得更急,她擤了擤鼻子,道“不许说话不算话。”
赵臻道“嗯。”
宋甜待情绪平静了一些,这才道“我今日去舅舅家问了,舅舅舅母都打算跟着我表哥去辽东。”
赵臻记在了心里,然后问宋甜“你去过京城么”
宋甜道“我没去过京城。”
其实她不但去过,还在京城生活过两年时间。
那是她永远都不愿回想的一段时光。
赵臻笑了,道“等到了京城,咱们乔装改扮,我带你去逛朱雀门夜市。”
宋甜前世还真没去过朱雀门夜市,当即答应了下来。
两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儿话。
赵臻担心宋甜渴睡,道“夜深了,你早些睡吧,我冲个澡也回去睡了。”
宋甜答应了一声,看了看对面赵臻,伸手要关上了窗子,忽然听到赵臻叫了声“甜姐儿”,忙探头出去道“还有事”
赵臻方才鬼使神差般叫了声“甜姐儿”,这会儿脸正热热的,沉吟了一下道“女孩子夏季是不是喜欢用素纱装饰屋子,并在屋子里摆设各种瓷玉摆件”
宋甜在她家里的住处实在是太简陋了,他想让她在王府住得舒服些,屋子漂亮些。
“那是自然,”宋甜笑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臻道“没什么。睡吧。”
他先关上了对面的窗子。
宋甜在床上躺下,想起方才赵臻问的那句话,心里还有些纳闷他问这个做什么
想到过几日要出发去京城了,宋甜不由猜想道难道赵臻在京城有喜欢的女孩子他这次回去要送那个女孩子礼物
前世宋甜的魂魄跟着赵臻的时候,他还没有娶王妃,也没见他有喜欢的女孩子,难道他那时已经被喜欢的女孩子给抛弃了,所以不肯娶王妃,也没有纳妾
赵臻生得好看到这种地步,居然也会被喜爱的女孩子抛弃,可见老天真是公平呀
宋甜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宋甜正带着两个婆子巡视藏书楼,紫荆忽然到了,把宋甜拉到一边,低声道“姑娘,王爷赏了许多东西,如今都放在一楼”
宋甜想着是众女官都有的,便道“先放那里吧,等晚上我回去再说。”
紫荆凑到宋甜耳边,轻轻道“姑娘,王爷赏咱们的比别人多的多,我怕太招眼。”
宋甜沉吟了一下,道“那就收到一楼的那个库房里吧”
在摘星楼她总共有两个库房,一楼的库房放普通物件,三楼的小库房放重要物件。
紫荆似乎不太满意宋甜的决定,皱着眉头撅着嘴离开了。
到了晚上,宋甜回到摘星楼,看到了那些赏赐,才知道紫荆为何会皱着眉头撅着嘴离开了这些赏赐太贵重了,还真不适合放在一楼。
她拿着月仙记录的簿册翻开看,还没看完,眼睛就瞪圆了碧色蝉翼纱五匹,玉色蝉翼纱五匹,白绉纱五匹;哥窑冰裂纹瓷器一箱,官窑瓷器一箱;独玉摆件一箱,翡翠摆件一箱;赤金首饰一匣,珍珠首饰一匣赵臻这是想做什么
月仙在一边款款道“女官不必忧虑,王爷赏赐单子上写的是房屋器物五箱,而且别的女官也都是房屋器物五箱。”
她略有些含蓄地道“只是别的女官得的都是些普通白纱、彩布、火浣布和瓷器。”
宋甜心道前世我可没发现赵臻爱赏王府女官东西啊
她记得前世时,众多王府女官,赵臻眼中似乎只看到陈尚宫。
宋甜索性不再多想,问月仙“有没有人来打探王爷赏咱们什么”
紫荆在一边“哼”了一声道“怎么没有抬送赏赐的小厮前脚离开,姚女官的丫鬟宝珠后脚就来问了”
宋甜好奇地看着紫荆“那你怎么回答的”
紫荆悻悻道“我说没得姑娘您的话,我们不敢拆开封条。宝珠还不肯走,我和月仙不理她,最后把她活活给冷淡走了。”
月仙在一边抿着嘴直笑。
宋甜抬手在紫荆肩膀上拍了一下,道“你俩做的对,我得赏你们。”
她打开赏赐的首饰匣让紫荆和月仙挑选。
紫荆选了对赤金灯笼坠子。
月仙选了个金马镫戒指。
宋甜又挑了个珍珠戒指给紫荆,挑了对珍珠坠子给月仙。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首饰的
紫荆和月仙都开心极了,忙对镜戴了,过来给宋甜看。
宋甜觉得她们戴了甚是好看,也喜欢得很,道“那五匹白绉纱做纱裙好看,你们一人做一条纱裙,内衬就用碧色潞绸或者紫色潞绸,做出来必定好看。”
紫荆道“我们还是先用玉色蝉翼纱给姑娘你做一条,若是好看,我们再给自己做。”
宋甜和月仙都笑了起来。
这会儿姚素馨也刚回到她居住的秋雨阁。
得知宝珠没从摘星楼打听到什么,姚素馨慢悠悠道“没有就没有呗,宋甜那妮子倒是会御下,当真不可小觑。”
宝珠是姚素馨从晋州老家带来的,自是亲近,当下开口问姚素馨“姑娘,咱们这次进京,王爷会不会给省亲假要给的话,姑娘也可以回去看看了。”
姚素馨的父亲姚庆林,如今担任京畿祥符县的知县,家就在祥符县后衙。
提到京城,姚素馨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韩王赵致俊美的脸庞来
赵致的桃花眼永远含笑,可是心却那样冷,那样硬,偏偏她就喜欢他的薄情寡义自私狠毒
姚素馨道“陈尚宫的儿子在礼部当差,王爷一定会给假让陈尚宫母子团聚,不出意外的话,到时候我们这些小女官也会跟着得假的。”
宝珠满是崇拜看着姚素馨“姑娘可真聪明”
姚素馨瞟了她一眼,笑了。
宝珠这丫头做别的不行,拍马屁倒是在行。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
天还没亮,宛州北城门大开,豫王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出了城,往京城方向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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