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起了风,风从南边来,刮得树枝咔嚓作响。
绣姐在前面打着灯笼。
紫荆扶着宋甜, 三人逆着风竭力前行, 刚进了东偏院正房明间, 雨滴子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被雨水激起的尘土的气息。
月仙留守在东偏院,见状忙打了水过来服侍宋甜脱衣净手。
宋甜用香胰子净了手,这才吩咐道“把豫王府送来的樟木箱打开吧”
紫荆和月仙把两个樟木箱抬起放在了八仙桌上。
紫荆擎着烛台, 月仙扯下封条, 把两个箱子都打开, 请宋甜过来看。
宋甜凑过来看,却发现一箱齐齐整整摆着六样上好贡品绸绢,一箱却放了许多匣子。
她拿出一个匣子, 摁开消息,发现是一对翡翠镯子。
宋甜拿起翡翠镯子试着戴上, 对着烛光看, 满眼碧色,成色极好。
她又拿出一个匣子打开, 里面是十五粒明珠,在烛光中散发着莹莹烛光。
宋甜不由屏住了呼吸这些明珠可真美
紫荆在一边数了数, 道“姑娘, 够穿起来做珠串了。”
月仙轻轻道“可以再寻些玉珠, 串成项链戴出去。”
宋甜又打开了一个匣子,里面却是一件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
打开好几个匣子之后,宋甜终于把放在最下面的大匣子拿了出来。
她摁了一下消息,匣子的盖弹开。
紫荆和月仙都“啊”了一声, 原来里面是一套宝光灿烂的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
宋甜轻轻抚摸着头面上镶嵌的红宝石,鼻子一阵酸涩赵臻怎么知道她喜欢红宝石呢
他真的很好,特别好。
宋甜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雨声,思念着赵臻。
听说辽东九月就开始飞雪,赵臻在辽东会怎样呢
赵臻永远生机勃勃,似乎从来不怕前进路上的艰难险阻,他就像一片被白雪覆压的松林,春天到来,阳光灿烂,厚厚的雪在阳光下渐渐消融,水滴落下,化为淙淙流淌的溪流,万物复苏,绿意渐渐弥漫整片雪原
宋甜睁开眼睛,下定决心,要为赵臻做一件貂鼠大氅,再做一件厚实的清水绵袍子,在辽东飞雪前送到赵臻手中。
雨下了一夜,到了早上还在淅淅沥沥。
宋甜忙活了一日,一直到傍晚时分,终于给赵臻做好了一套白绫中衣。
她正要裁剪布料做清水绵靴子,却听到外面一阵踩水声,抬头一看,原来绣姐从外面回来了,正在廊下放手里打的伞。
月仙迎了出去“伞湿漉漉的,先别合起来,放在一边晾着就是。”
绣姐答应了一声,把伞放在廊下,进来禀报道“姑娘,老爷从衙门回来了。”
宋甜闻言,忙换了木屐,带着紫荆打着伞出去了。
下着雨,天色晦暗,整座宋府都在雨中静默着。
刚走到书房院子的角门外,宋甜便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笛声,听着像是“肠断江南”的调子。
她静听了片刻,只觉凄怆伤感,一颗心酸酸的。
宋甜走到庭院里,才发现廊下挂着几个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一个青衣少年正坐在廊下吹笛,却不知是秦嶂还是秦峻,旁边立着的却是宋竹。
宋竹见宋甜过来了,忙上前接过油纸伞,行了个礼。
宋甜轻轻问道“我爹今日怎么了”
自从有了刀笔在书房,宋竹就开始跟着她爹出门伺候了。
宋竹低声道“老爷今日下了衙门,先去了幽兰街贺宅,谁知贺娘子的堂兄贺守备也在贺宅,正与贺娘子吵架。原来贺娘子闹着要嫁老爷做妾,贺守备不同意。见老爷去了,贺守备当着老爷的面大发雷霆,说贺娘子若是嫁给老爷做妾,以后贺家就当没她这个人。”
“老爷灰头土脸回到家,就让秦峻拣肠断江南朱楼叹春色阑这些曲子吹奏。老爷自己在房里喝闷酒。”
宋甜听说她爹又“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心中暗笑,径直掀开细竹丝门帘走了进去“爹爹”
宋志远坐在罗汉床上,左手支颐,右手执盏,听着笛声,用美酒浇着哀愁,谁知更添伤感,扑簌簌落下泪来我与兰芯想要在一起,为何就这么难
正在他无限伤心无人问的时候,却听一声娇喝,正是宋甜的声音,忙用衣袖拭去眼泪,抬头看了过去“甜姐儿,你来爹爹这里做什么”
宋甜就着烛光打量着她爹,见她爹眼睛湿漉漉的,眼皮略有些红,眼尾尚有泪痕,当下诧异道“爹爹,你哭了”
宋志远忙道“胡说什么呢,爹爹哪里哭了,刚才有一个小蜢虫飞到我眼里了。”
宋甜在她爹对面坐下,直接道“爹爹,你装什么多情少年自己数数到底有多少情人单这次我的及笄礼,就有你的三四个相好来到,她们和太太说话时含沙射影话里有话这个故意用手去扶发髻上的银镶翡翠步摇,说是咱家珠宝楼的;那个手里拿着个大红绉纱汗巾儿,上拴着一副拣金挑牙儿,说是咱家货船从杭州运回来的;还有一个说她前些日子咳嗽,多亏了咱家生药铺里从苏州运回的衣梅,含一颗口舌生津咳嗽立马好了你还有脸伤心,不知道当时太太多难堪,就是贺娘子,当时也有些下不来台”
“你想把贺娘子迎进门,难道想让贺娘子与贺侍郎贺守备等人断绝来往我不是让你好好维持与贺侍郎的关系你难道把我的话给忘了”
“爹爹,你若是想对贺娘子好,多送她些礼物,多陪陪她,说些甜言蜜语就是,别让她为了你与父母兄长断绝关系,你这不是爱她,是害她”
宋志远呆若木鸡坐在那里,乖乖听女儿教训,觉得女儿说的甚是有理若贺兰芯背后没了贺侍郎和贺守备,她的魅力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待宋甜吵完,宋志远臊眉耷眼道“爹爹都知道了,别说了。”
宋甜见此计甚是有效,便见好就收,道“爹爹,我还没用晚饭,你陪我用吧”
她记得小时候,她娘金氏就是这样吵她爹的,而她爹那时候对她娘也是又爱又怕。
宋志远“嗯”了一声。
宋甜吩咐秦嶂下去歇着,叫了刀笔进来,吩咐道“让厨房做几样我和我爹爱吃的菜肴送来。”
待刀笔出去传话,宋甜又让宋竹送了热水、手巾和香胰子过来,亲自服侍她爹洗了手擦了脸,然后又奉上了一盏热乎乎的金橘蜂蜜茶“爹爹,喝点热茶暖暖心。”
根据她娘与她爹相处的方式,宋甜觉得对她爹不能一味温柔体贴又柔顺,得打她爹两巴掌,再给他一颗蜜枣哄着,她爹就美滋滋了。
他的那些妻妾情人待他都太好了,才让他这么没心没肺的。
宋志远接过茶盏饮了一口,甜蜜芬芳,橘香浓郁,十分可口,心道还是亲生女儿贴心,知道这会儿该让她老子喝口甜茶
转念他又想到亡故多年的原配金氏,心中越发难过若是金氏活着,能得甜姐儿如此孝顺,不知该多开心
想到金氏未能看到宋甜长大嫁人,死了都合不上眼,宋志远心中一阵酸楚,开口问宋甜“甜姐儿,你来寻爹爹做什么”
宋甜见她爹情绪正常了,便道“爹爹,我想给豫王做一件貂鼠斗篷。”
宋志远闻言当即道“这个法子很好,豫王冬日寒冷之时披着你送的斗篷,心里自会想到你前些时候皮子铺从毛子国商人那里进了不少貂鼠,其中有几个极好的貂鼠,我让人送了过来,就在书房后罩房库房里放着,你拿去用吧”
宋甜闻言大喜“爹爹,让宋竹拿来我瞧瞧”
宋竹很快就抱着一个极大的包袱过来了。
宋甜细细拣了拣,在榻上分成了两堆“爹爹,够做两件貂鼠斗篷了,我给你做一件,给豫王做一件。剩余再给太太和贺娘子一人做一个貂鼠围脖。”
宋志远没想到闺女还记挂着自己,感动极了“甜姐儿,明日爹爹就让皮子铺的女裁缝过来帮你缝制。”
宋甜连连点头“嗯,这样快一些。”
待女裁缝把两件貂鼠斗篷和两个貂鼠围脖做好,宋甜和黄太尉合伙开的富贵镜坊也在宛州城书院街开业了。
开业当天,黄太尉微服从京城赶了过来。
他虽担任殿前太尉一职,管的却是帮皇帝从江南运送太湖石这个差使,一向来去自由。
开业当晚,宋府大摆宴席,招待男女宾客。
待宾客散去,宋志远特地在书房摆上精致席面,单独与黄太尉吃酒。
席间黄太尉想到宋甜才刚及笄,宋志远就让她管理镜坊生意,而宋甜也做的极好,心中颇为羡慕,称呼宋志远的字“凌云,你家大姐儿甚好,不像我那侄儿,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镇日嫖宿在妓院中,前些时候闹着要娶妓女回家,被我狠狠打了一顿,如今还趴在床上养伤。”
宋志远闻言,想起自己差点就把女儿许配给了黄太尉的侄子黄子文,心道好险幸亏阴差阳错甜姐儿去选了女官,这才没嫁给那黄子文。
他仗着自己与黄连关系亲近,直言道“那兄弟你可够不地道的,明知你侄儿如此,还想让他娶我家大姐儿”
黄连有些讪讪的,道“我这不是喜欢你家大姐儿么,想让她嫁入太尉府,我也能庇护她”
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对了,大姐儿及笄,我给她备了些礼物,这次过来都带了过来,你派人送到大姐儿那里去吧”
两人吃着酒,又说起了继续开镜坊的事,黄连问宋志远“接下来咱们去哪里开镜坊”
宋志远思索着道“大姐儿的意思是,如今朝廷在辽东张家口堡与辽国人进行互市,天下女人哪有不爱照镜子的,想那辽国女人也不例外,若是咱们在张家口堡那里开一个镜坊,西洋镜必将盛行于辽国富贵人家,这可是长长久久的大生意。”
他们的西洋镜虽然极为清晰,却妙在容易摔碎,镜坊的生意总会长长久久做下去。
黄连反应很快“如今的蓟辽总督,正是豫王的三舅沈介,也与我相熟。”
宋志远与黄连在一起,简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说话做事十分省力,当即笑着道“正是,另外甜姐儿的舅舅金云泽和表兄金海洋,如今都在沈介麾下效力,正管着张家口堡的防务。”
黄连与宋志远四目相对,都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黄连沉吟了一下,道“咱们得去张家口堡实地看一看,不过来回怕是得一年半载了,我自是走不开,你能走开这么久么还是干脆派个掌柜或者大伙计过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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