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丹下意识就要回避, 忽然想起北境民风自由,不像宛州那边讲究男女大防,女眷不能见外男,略顿了顿, 扶着丫鬟迎上前去, 含笑道“大郎回来了。”
金海洋一直在边境巡视, 有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乍一见到妻子也是欢喜,忙介绍一边的少年道“这是我的同僚林游击。”
又向林游击介绍谢丹“拙妻谢氏。”
林游击约莫十九二十岁模样, 虽是武将, 却肌肤白皙, 形容俊秀。
他与谢丹彼此见了礼, 口称“嫂嫂”,称金海洋为“大哥”,十分亲热。
谢丹示意金海洋引着客人去外面厅堂坐, 好让人奉茶,金海洋却笑着道“我和林二弟是过命的交情, 自是通家之好,不用回避对了, 娘呢”
谢丹怀疑眼前这位俊秀的林游击, 就是前些时候请崔参将太太来说媒的那个林总兵之子林游击,先回答金海洋“娘和大姐儿在厨房包扁食,厨娘是本地人,调不出咱们老家那边的风味。”
她又含笑看向林游击“不知前些时候调离辽东镇的林总兵”
“林总兵乃是家父。”林游击彬彬有礼答道。
谢丹正要说话,金海洋却已经引着林游击往厨房方面走“我先去看娘去”
他带兵在外巡视,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娘亲了,娘还不知怎样想他呢
金太太得知金海洋回来, 急急洗了手,和宋甜一起从厨房出来,恰好在厨房院子门外遇到了。
林游击见了宋甜,俊脸微红,垂下了眼帘。
宋甜只顾看表哥,倒是没注意林游击。
她见表哥黑了些,似乎更高更壮实了,看起来神采奕奕,生机勃勃,心中也是欢喜。
彼此厮见罢,谢丹搀扶着金太太,金海洋招呼着林游击,一起去了上房明间。
宋甜却没有过去。
今晚是除夕,阖家吃年夜饭,她留在厨房看厨娘准备年夜饭,等舅舅回来,就可以开席了。
待一切齐备,宋甜正在挑选年夜饭用的酒,谢丹扶着丫鬟过来了“父亲回来了,让她们准备摆饭吧”
宋甜闻言,当即不再犹豫,定下今晚酒席就用北境这边特有的奶子酒,让厨娘去热一下,自己和谢丹在这边等着。
她想起席面的安排,忙问谢丹“嫂子,席面得分男女两席吧”
若是只有金家人,自然是全家坐在一起吃团年饭了;如今多了林游击这个外人,分席更方便些。
谢丹点了点头,道“到时候母亲、你和我一席,摆在上房明间;父亲、大郎和林游击一席,摆在东厢房。”
她担心宋甜生金海洋的气,当下解释道“你表哥不知道林游击曾经托人来求亲之事,这才带着林游击过来的。你表哥在边境巡视时,遇到一股辽人马贼,敌众我寡,幸亏林游击带着士兵赶到,赶跑了那股马贼。两人是同僚,你表哥觉得林游击为人志诚,值得结交,想着林总兵阖家搬到沧州了,只余林游击孤零零一个在张家口堡,就邀请他来咱家过年。”
宋甜听表嫂絮絮解释着,不由笑了起来,挽住谢丹,道“我才不在意呢,我长得好看,以后应该还会有人来求亲,难道从此以后我都避着走么大大方方相处就好了呀”
见宋甜如此洒脱,谢丹这才放下心来,道“你这样说,我就不担心了。”
宋甜伸手隔着白绫袄摸了摸谢丹隆起的腹部,笑盈盈道“嫂子,林游击救了表哥,我还得谢谢他呢”
“对了,我哥知道嫂嫂有了身孕么”
谢丹有些羞涩“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宋甜笑了起来“我表哥若是知道,一定会欢喜极了”
她忍不住问谢丹“嫂嫂,那个林游击大名到底叫什么”
谢丹道“我听着似乎是叫林琦,字青玉。”
她想起金海洋让她帮着打听附近有没有院落典租,似是要帮林游击典一座宅子居住,便问宋甜“我记得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张罗着买宅子,如今买到没有”
宋甜笑了“我买到了三个宅子,其中有一个就是林游击家的老宅,距离咱家最近,我买下来后,让秦嶂和秦峻哥俩在那边拾掇,还没去看,过完年你和舅母陪我看看去。”
虽然舅舅一家待她很好,可是明年开春,葛二叔带着制镜师傅等一大群人来到,金宅哪里够住
再说了,表嫂明年要养胎生产,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而明年宋甜的生意就要铺开局面,到时候一天到晚人来人往,货来货往,人嚷马嘶的,委实太吵闹了。
因此宋甜预备过完年就搬出去住。
谢丹笑着答应了下来,把宋甜的话记在心里,预备晚上再跟丈夫说。
这时厨娘来回禀,说酒热好了。
宋甜就吩咐道“开始上菜吧”
一时酒菜齐备,男女两席都开始饮酒。
酒过三巡,金海洋带着林游击来给金太太敬酒。
宋甜坐在席间,趁机打量林游击,见他生得肌肤白皙,面如冠玉,甚是清俊,不由在心里赞叹了一声这林游击生得着实不错
林游击饮了些酒,眼皮微红,鼓起勇气和宋甜说道“宋姑娘,先前的事,是在下莽撞了,真是对不住”
宋甜见他把话说开,很佩服他的坦荡,当下道“不知者不怪罪。林游击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林游击听宋甜这样说,有些激动,涨红着脸道“黄杨屯之战,我爹他他对不住宋总兵,我已经代我爹向宋总兵道歉了。”
“宋总兵”宋甜诧异道,“是宋百户么”
林游击也愣住了“宋百户已经荣升为总兵,接替我爹,负责辽东镇的防卫宋姑娘不知道么”
宋甜脸上的微笑瞬间凝滞“我还真不知道呢”
原来近三个月没见,赵臻已经荣升为总兵了,而且管辖区域就包括张家口堡,他却一次都没来看她。
彼此距离这么近,他却不肯来。
赵臻可真狠啊
宋甜的心阵阵蹙缩,难受极了。
她竭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又敷衍了两句,这才坐了下来。
金海洋和林琦离开之后,宋甜端起一盏酒,一饮而尽。
这中奶子酒喝起来甜甜的,带着甜蜜的奶香,后劲却足。
金太太已经察觉到宋甜的异常了,见宋甜又斟了一盏饮下,忙拉住了宋甜的手,把酒壶拿开,道“这酒后劲大,你别再喝了。”
谢丹也试着宽慰宋甜“甜姐儿,宋总兵刚升了职,一定忙碌得很,他又年轻,单是那群老兵油子就不会服他,总得慢慢收拢人心。等他闲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金太太没有说话。
如今宋总兵就在城中,却看都不看甜姐儿,连个消息都不曾传来,可见待甜姐儿也不够用心。
如今就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呀
宋甜大大杏眼似蒙着一层水雾,亮晶晶的。
她拈着空酒盏,笑容灿烂“舅母,一家人难得在一起,我想再饮一杯”
宋甜心口空空的,难受得很。
她酒量差,喝点酒就想睡觉,正好喝几杯酒回去蒙头大睡,忘记烦忧。
金太太拗不过她,只得亲自给她斟满,看着宋甜饮下,便让丫鬟把酒壶酒盏都收走了。
用罢饭,宋甜有了酒意,扶着紫荆回东跨院了。
金太太把林琦安置在外院金海洋的书房歇下,等金云泽回来,问起了宋百户荣升宋总兵的事。
金云泽默然片刻,道“宋总兵如今是我的顶头上司,他不提甜姐儿,不提亲戚关系,也不提到咱家看望甜姐儿之事,我也就没有和你娘们提。”
金太太还不知道宋百户的真实身份,纳闷道“宋百户不会是荣升了总兵,嫌弃咱们甜姐儿配不上他了吧”
金云泽过了一会儿方道“且等着瞧吧,若他真是这样想的,那他也配不上咱们甜姐儿,断了就断了。”
金太太气得心口疼“这么近,居然一次都不登门来看甜姐儿这姓宋的,不就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又是沈总督的亲戚,嫌弃咱们甜姐儿了么他不稀罕咱们,咱们也不稀罕他”
宋甜回到房里坐下,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摸了摸,才发现不知何时落泪了,而且泪水居然结冰了
她坐在那里,伸手抠下脸上的冰屑,用指头捏着凑在烛台前看,却发现已经化成了水。
洗漱罢,宋甜见紫荆早在炕上铺设衾枕,便脱去外衣,钻进暖乎乎的被窝躺了下去。
被窝早铺在炕上了,暖意隔着厚褥,自有一中舒适之感。
宋甜滚了滚,让锦被把自己紧紧裹住,闭上了眼睛。
没有赵臻陪伴,有温暖的被窝也好啊
过完年,得赶紧去看看秦嶂秦峻把院子收拾得怎么样了,尤其是地龙,一定要让他们好好修
她挣好多钱,有温暖舒适的宅子,没有赵臻陪伴也没关系
宋甜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夜深了。
密集的鞭炮声早已停息,偶尔会响起一两声炮仗声,干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幽微的火药气息,似乎被冻在了空气之中,无法散去。
马蹄声由远而近,在一个崭新的大门外停了下来。
身穿藏青缎面貂鼠斗篷的赵臻下了马,仰首看前方崭新的红漆大门大门上方挂着一个黑漆匾额,上书“宋宅”二字,旁边挂着一对灯笼,上面也是“宋宅”二字。
住在新宅子里的秦嶂秦峻得到消息,出来迎接。
赵臻随着秦嶂秦峻进了大门。
秦嶂殷勤地引着赵臻往前走,口中道“主子,您要不要先看看房间里面都是按您的吩咐修整的,铺了地龙,还铺了厚厚的地毡,瓷器摆设也都是从京城运来的。”
赵臻摇了摇头“我在外面转转就行。”
秦嶂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主子,刀笔刚才从金宅过来了,要不要属下叫他过来回话”
赵臻没有说话。
秦嶂当即给秦峻使了个眼色。
过了一会儿秦峻就带着刀笔过来了。
刀笔早得了秦峻的吩咐,行罢礼,便道“主子,今晚金宅热闹得很,林游击随着金千户到金宅过年,宋姑娘帮金太太准备了席面,全家聚在一起,饮酒说话,一直闹到亥时才散,小的也是刚刚回来。”
赵臻眉头微蹙“林游击”
刀笔恭谨地又施了一个礼“启禀主子,这位林游击,就是先前林总兵的儿子林琦。”
秦嶂在一边忽然插了一句“主子,这位林游击,就是寻了媒人去向宋大姑娘求亲的那个林游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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