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山溪离高山之巅不远,不过走了一两刻钟,便能望见殿宇之前,不少帝族人正原地走来走去,粗略看去,俱是一脸的焦急。
不过这焦急在望见被子熠抱着上来的江衍时,便统一化作了担忧。
“您这是怎么了”
说话人赫然是子熠的老熟人。
七年前瞧着就虎头虎脑的,七年后再见,长成青年了,也仍旧虎头虎脑,甚至面上那种憨厚劲儿更足了“一上午没找见您,您身上这是怎么了,哪儿伤着了”
鸣五说着,见江衍没回话,也没在意,上前几步,就要把人从子熠怀里接过来。
岂料子熠退后一步,道“他被毒蛇咬了,现在不能妄动,烦请领路。”
鸣五这个时候才得空把注意力从江衍身上转移到子熠的脸上。
莫说子熠一眼就认出了鸣五,鸣五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子熠。
当即笑眯眯地拱手道“原来是明宫暗殿的主上。一别七年,真是风采更胜从前。”而后一抬手,“请这边走。”
子熠这便跟着鸣五绕过当先的那座极为恢弘的用来举办天下会的殿宇,去到了后头一座较小的殿宇里。
这便是帝尊的住处了。
从外看也是琉璃作顶,金玉铺地,十分的奢华大气,然而进去后,里面除了或垂或挂的几层帷幔,站在外面,能一眼看到最里头有张玉床,接着便是桌椅书架等必需用具,再别的,就没了。
连个花瓶都没有。
美人榻博古架什么的更是没有。
比当初在绝域里住的那座房子还差。
完全没料到这一代帝尊的住处竟这般寒酸空荡,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神容恬静,呼吸绵长,好似已经睡过去了,子熠便低声问道“这里真的是帝尊寝殿”
鸣五也压低声音道“是。莫非您也觉得太寒碜了”
子熠道“简直不像给帝尊住的。”
仿佛找到知音一般,鸣五一边卷起垂到地上的帷幔,一边应道“巧了,我们也这么觉着。堂堂帝尊,不都是要什么有什么,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咱们不也得想办法给够下来一颗前代帝尊倒好,人才刚生下来,连澡都没洗,就被夺了带出帝族,扔无名之地那儿十多年,成天吃不饱穿不暖,收养他的那家人也动不动地就欺负他,长到十来岁,还跟个豆芽菜似的,谁瞧着都得心疼。”
“前代帝尊美其名曰这是给幼帝的考验,得,他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谁都没法反驳,只能捏鼻子应了。好容易幼帝带着我们回来,要继承帝位了,这座寝殿换了主人,按照规矩,得大肆修缮,重新布局您猜前代帝尊怎么说”
子熠道“不能铺张浪费”
鸣五点头道“对,说幼帝以前怎么住的,以后就也怎么住。什么古董宝贝,绫罗绸缎,全不给用。就连这,”晃了晃手里的帷幔,“还是我们好说歹说才留下来的。那张床也是,要不是幼帝夜里睡不好,那玉有安神的功效,前代帝尊原先也是不准留的。”
子熠道“夜里睡不好”
看出他是真的疑惑,鸣五不由奇道“怎么,您不知道这个当初在绝域的时候,您不是和帝尊同睡过一张床吗,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啊”
子熠没说话了。
他皱眉看了看怀中睡得极香甜的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不管是在无名之地,还是在绝域,这人夜里都是睡得极好的。
尤其是在戈壁滩的时候,那么大的风都没能把他吵醒,他趴在他耳边喊他,也是喊了好些遍才喊醒,足见这人的睡眠是许多人最羡慕的那种。
然而现在,鸣五告诉他,这人夜里睡不好
怎么可能
这时,到得玉床前,鸣五弯腰抖开锦被,见江衍睡得沉,他们走这么久、说这么多话,都没把他吵醒,不由感叹了句“跟帝尊七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睡这么熟。”
子熠愣了愣,忙问“他是回帝族后才睡不好的,还是”
鸣五道“以前就没睡好过。小时候不记事的时候,他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容府的人也一问三不知;等记事了,就从没睡好过,大夫也说他要是再不睡好,以后怕也是活不长。”
说到这里,话音一转“说来您以前和他同住过,您应当也知道,前代帝尊总喜欢半夜三更的时候来看他。”
子熠颔首。
且每次来时,都要撑着把伞,雨落伞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声音。
每每前代帝尊出现之前,他是一点都不困。偏生前代帝尊一出现,还没靠近,模模糊糊地听到那“啪嗒”声响,他就瞬间变得困极,半点也撑不下去。
容华倒是那个时候,是从来都不困的。
甚至还能下床推门,去和前代帝尊说话。
当时没多想,现今听鸣五一说,子熠也不由觉得前代帝尊似乎脑子有病。
若非脑子有病,岂能把刚出生的婴孩扔给别人来养,又岂能将人一折腾便是这么多年
鸣五叹道“别说是他了,咱们推己及人,换作是自己,怕也根本受不了夜里被人打扰吧”
更别提天天年年的被人打扰,不拿刀砍死对方,已经是真正的大肚量、仁至义尽了。
原本他们想着,先做做样子给前代帝尊看,反正他活不了多久了,等他死了,他们想怎么给帝尊安排,就怎么给帝尊安排,保管叫帝尊住得舒舒服服的。
岂料那个杀千刀的前代,硬撑着等幼帝继位后,居然也没死,据说还因为没了帝座的束缚,整个人的精神和心态都变轻松了。
病情更因此有了好转,身体状况也逐渐有了起色,以致于当初天天和帝尊说我不行啦我快死啦你赶紧回来继承皇位啊,现如今七年过去,竟也还活得好好的
既然活得好好的,那您老就该去游历天下不是
不然这退位禅让可算白搭,您老一辈子都没下过高山之巅,不赶紧趁着身子骨健朗了,跑跑这,跑跑那,何必蹲帝族里浪费生命
结果倒好,人前代不仅不急吼吼地下山去游历,反倒美其名曰要亲眼看着新帝尊如何统御帝族、执掌天下,以此来证实自己这些年的决策是正确的,这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继续盯着帝尊,盯得帝尊终于不耐烦,每到半夜,便要出得寝殿,去别处躲前代。
昨夜照旧是出去躲了。
往常至多天亮就会回来,这回却是太阳都出来了,也仍旧没回来。
眼看来参加天下会的人马上就要到齐,高山之巅这里不能缺了人手,他们只好在殿前等,总算是把帝尊给等回来了。
说话间,熟睡着的江衍被放到玉床上,鸣五在子熠的帮助下给他换了身衣服,身体也简单擦洗一番,好叫他睡得更舒服。
大夫这时候也过来了。
大夫是位老大夫,专门给帝尊一人看病问诊。旁的人,便是前代帝尊,也没资格叫这位大夫给自己看病。
见帝尊在睡觉,大夫没出声叫醒他,只给他把脉诊断,确定毒血处理得还算及时,这几日顶多有点头晕发热的后遗症,再给他脚腕上的伤口进行了彻底的治疗,又开了药,便起身离开。
鸣五仔细看了,发觉从江衍腿上解下来的布条和子熠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他心下一转,明白怕是连毒血都是这位主上亲自从伤口里吸出来的。
当下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竟对子熠道“天下会明天开始。您可有事要办没事的话,可否请您陪帝尊好好睡上一觉不然天下会一开就是半月,帝尊睡不好的话,怕是时间要延长。”
子熠没想到他竟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愣,才答道“可以。”
鸣五道“殿外有人候着,您需要什么,说一声便是。”
接着往玉床上多放了个枕头,转身便退出去了。
寝殿内再没任何外人,子熠盯着被子里的人看了会儿,终于脱掉少了一截衣摆的外袍,鞋子也脱了,在宽敞的玉床上慢慢躺了下来。
玉床虽硬,但铺了极其厚实柔软的垫子,躺起来十分舒适。他躺了会儿,确定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终于恢复了一贯的频率,这才慢慢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脸色还是有些白。却没白得那么吓人了。
嘴唇也不再青了。只是想要恢复红润,还得过几天才行。
看着那嘴唇,子熠想起七年前的那一吻,心下微痒,想当初是容华在他睡觉的时候偷袭他,他现在趁容华睡觉反偷袭回去,只要小心点不被发现,应该是没事的吧
他想着,看那双已经取下白绸的眼睛安然闭着,没有要睁开的趋势,便慢慢凑过去,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上那张嘴唇。
微凉。
柔软。
带着微微的湿意。
除却没有酒味,一切都一如七年之前。
然七年前他只处在惊慌和疑惑中,而今七年后,他全然处于陶醉和沉迷之中,以致于在看到那双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竟睁开了,他整个人都僵硬了。,,,859821378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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