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小说:摩登代嫁[民国] 作者:小谢娘
    月儿攥着手包的十指一紧,这细微的变动尽数落在韩江雪眼底。

    他挽着月儿腰肢的手,攥得更紧了。

    “这不算什么,她今后进了韩家,会越来越好看的。”

    转头,绅士地为月儿开了车门,一只手还扶在门框处,避免月儿碰到头。

    这一切原本是副官与司机该做的,却被他细致地完成了。旁人眼中,这明家大小姐,真是十足十的好福气。

    可月儿自己能够感受得到,一直揽在她腰间的温热手掌,在上了车之后,便松开了。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直笃定地直视前方,丝毫没有偏头看向她的意思。

    月儿坐在车上,又一次窘迫起来,心乱如麻,却极尽可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

    找个话题,找个话题,说点什么,不能就这么尴尬着

    可越是着急,越不知道从何开口。

    “那个谢谢你。”

    “为自己的女人花钱,还不至于为了等一个谢字。”

    月儿感觉喉咙干得很“毕竟五百块大洋不是个小数目。”

    说完这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孟浪了,对于寻常人,不是小数目。可对于医药大商的女儿,不过是寻常玩物的价格罢了。

    “哦”韩江雪挑眉,“所以你在心疼钱”

    当然心疼,这钱,足够在这乱世买多少条命的。可月儿此刻学乖了,摇了摇头“只是觉得那人不老实,不该让他赚这么多黑心钱的。”

    “既然这么想,为什么当时不敲他一笔,让他白送给你”

    “或许,这个世界上说谎的人,也有他自己的难处吧。”

    月儿话音一落,韩江雪看向她的眼神中更添了几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一张雪白小脸窘迫得通红,好像杏眼中都含了汪水,摇摇欲坠。她在掩饰什么在紧张什么

    韩江雪本应该更在乎背后的真相,可四目相对,心底却柔软了。不受控制地,想要逗一逗小女孩。

    他依旧板着脸,维持了冰冷的神态“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应该说谎。”

    月儿感觉胸口一紧,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什么,总觉得韩江雪话里有话,让她更焦躁了。

    韩江雪看在眼里,心底嗤嗤一笑。

    有意思。

    这回韩家的一路,月儿都心猿意马,她想不明白,却又不敢开口,韩江雪为什么也会恰好出现在那家店铺。而如果自己并不是明家千金的身份,他是否还愿意为她付出呢

    揣着满腹疑问,月儿回了房间,便将买来的笔墨纸砚备齐摆好,准备开始抄经书。

    月儿鸠占鹊巢,霸占了韩江雪的书桌,他便只能从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到别处去看了。

    纤长食指轻点过书脊,余光里瞥得了一丝怪异之处,韩江雪眉头微皱“你动我我书架了”

    月儿赶忙回头看向那本法语字典,紧张地问道“是,动过,我想查个词来着。是不能动么”

    韩江雪见她那怯生生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仿佛他要再追问一句,就能哭出声来的样子。

    于是作罢,只不在意地道“没事,随便你用。只是我这人有些强迫症,用完了记得放回原处。”

    月儿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被韩梦娇扰得慌乱,把拿出来的字典随手放在了书架上一处。

    这少帅心思也太缜密了吧,如此小的细节都没法逃过他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这拙劣的演技能撑到几时月儿越想心越慌,不觉间已攥着笔,悬空了许久了。

    可韩江雪倒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并不受影响,捧着书坐在书房窗台上,慵懒地靠着墙。

    夕阳温和地洒落在他好看的五官之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书,纱织的窗帘偶尔翻飞轻触他的鼻尖,他却丝毫不动,静得如同画里人。

    月儿被窗台上的景色吸引了,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看得痴了。猛然间正撞上韩江雪回眸时的两潭深色,竟觉得三魂七魄都跌了进去。

    “我这么好看,会让夫人看呆了”

    月儿一激灵,赶忙别开眼神,“才没有,我我正在想要不要寻李妈来帮忙。”

    “帮什么忙”

    “我需要有人帮我研墨。”

    李妈是月儿从明家带来的陪嫁嬷嬷,据说是从小伺候明如月长大的。在韩家人看来,这位见惯了大场面的老嬷嬷自然是明家派给月儿做定海神针的。

    奈何只有月儿这位假明珠知道,这是明家派来看着她的。

    可当着韩江雪的面,自然不能露怯,为了掩饰自己偷看美色的窘迫,月儿也只好顺嘴胡诌了。

    韩江雪眉头微蹙,别说明家带来的仆人,就是韩家的家生子,他平日里也不喜欢指使他们做什么。

    他从小被韩靖渠扔到军营中摸爬滚打,周身并没有大少爷的纨绔气息,自然喜欢诸事亲力亲为。而今早眼见着自己的这位小妻子,并不需要人侍奉,梳洗打扮,心中还是生起几许赞叹的。

    他顶看不惯,那些娇生惯养,却满嘴自由新潮的闺秀。

    眉宇间略带着一层浮于表面的嫌弃“麻烦,为何不用钢笔写”

    可还是起了身,风度翩翩地走来。像从耀眼的阳光中走出一般,夺目而璀璨。

    修长的手指解开袖口,规整地将衬衫折了三层,高高挽起,接过呆愣在桌前的月儿手中的墨块,在砚台中倒入清水,不急不缓地研起墨来。

    韩江雪身形修长,想要保持在书桌上研墨的姿势,就必须俯下身子。

    月儿想,这恐怕不需多时,这位公子哥的腰就得受不住了。

    见月儿呆愣着,韩江雪轻唤“你倒是写呀,看什么景儿呢”

    月儿又觉得自己显得蠢钝了,于是实话实说“我怕你一直这么俯身,腰受不了。”

    天地良心,月儿此话没半点邪念,她单纯是从小受的教育并不许她被男人这般侍奉着,有些于心不忍。

    可这话听在新婚男儿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味了。

    “你的意思是为夫腰不好”韩江雪看着小妻子那双无辜澄澈的眸子,也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可偏偏话赶话赶到这了,他也忍不住想要撩拨一番。

    他舌尖轻抵后槽牙,玩味地看着毫不知情的月儿,声音低沉沙哑,像一把小刷子,摩挲着月儿心尖上的神经。

    “我的腰好不好,夫人还不知道么”

    见对方眼中的狡黠笑意,月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撩了火,想来现在才是傍晚时分,一会还要去饭厅共进晚餐,可不能在此刻擦、枪走火。

    于是连连后退,摇着手“我我没有撩拨你的意思。”

    韩江雪彻底被蠢萌的娇妻逗笑了,重新捡起墨块“我也没有想被你撩拨的意思。”

    月儿这次学乖了,彻底闭口不言,拿起毛笔,镇好宣纸,规规矩矩地抄起心经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韩江雪一面研墨,一面看向月儿所抄的经书,心中颇为意外。

    一来他觉得留洋多年,毛笔字应当已然生疏了,可字体如行云流水,畅快得很。二来他眼中的月儿温婉恬静,字也当如其人该是娟秀婉约的。可月儿的字体偏有种纵横跌宕的意味,大气磅礴,藏锋处微露锋芒,而露锋处亦显含蓄。

    怎么看,都不该是她写出来的字体。

    他不自觉地想起了游轮上的境遇,那位放浪形骸的姑娘说她叫明如月,眼前屡屡让他意外的娇妻也叫明如月。

    萍水相逢的路人随口一句话,还是真真实实的枕边人,哪一个更值得他相信

    这中间孰真孰假,韩江雪的嘴角竟勾起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有挑战,他觉得有意思。

    “为什么今天要回明家”韩江雪的语气很轻,平静如水的调性,任何人听来,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家常。

    可月儿腕子骤然一顿,手中的笔登时不受控制,已然抄写了过半的心经因为一个字的失误,彻底白费了。

    月儿来不及可惜自己的劳动成果,侧过脸惊愕地看向韩江雪“你跟踪我”

    韩江雪被质问,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颇为惋惜地拿起月儿的字,摇了摇头。

    “夫人何须这么惊愕呢,就是军营里的弟兄们在街上恰好看见了。”

    月儿做贼心虚,但还要硬撑着声音不抖“想我娘了,回去看看,不可以么”

    韩江雪虽然目光依旧聚焦在那副字上,但余光里也能瞥见月儿神情中的每一个细节。

    反应过激,这根本不是一个寻常话题应该有的回应,韩江雪将月儿的忐忑与逞强尽收眼底。

    “没什么,当然可以。只是新婚第一天就回娘家,让外人看来,好像你在夫家不受宠,受了委屈似的。”

    月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好似逃过了一劫。她低敛眉眼,心中翻来覆去地回味着韩江雪的这句话,默默生出一丝悲怆来。

    如果说没受委屈,她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为哪般她又何须在这里抄着佛经可若说受了委屈,这点委屈与她十年来所经历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再者说,就是真的揣了满肚子的委屈,她又哪里有个娘家可以回呢

    韩江雪看到了月儿眼中的黯然,看了看手中的经书,猜出个不离十。

    “你若不爱抄这经书,我晚饭时候同母亲说,以后不抄了便是了。你留洋回来,学的都是西方知识,自然不喜欢这些古板物件。”

    月儿赶忙摇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这也没什么难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应付过去这次抄经,赶紧把法语学好,让自己留学归来的说法能站住脚。

    “别了,我还是写吧。何必进门头一天便寻太太不自在呢”

    韩江雪看了娇妻这幅楚楚模样,半是生怜,半是好笑。

    他也不知道这份怜惜从何而来,是如同寻常街头看到的可怜路人一般的恻隐,还是真的对这政治婚姻里的另一方生出一份眷恋。他只知道,婚礼上的四目相对,他的心脏漏停了半拍。

    人生第一次,如此悸动。

    韩江雪也好,月儿也好,年轻的他们谁都想不明白此刻心中的彼此意味着什么,而此刻的自己又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在漫长的大家族生涯里学会了不动声色,淡淡地对月儿说了句“也好,锻炼一下心性,顺带当练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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