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氏也不恼,跟着她进了院子,嗑着瓜子看她在水井旁边清洗带回来的桂花和从山上挖到的野菜、蘑菇。
过了会儿,她呸呸几声吐掉嘴里的瓜子壳,从腰里抽出艳红的手绢拍打了几下手心,干咳几声清了嗓子,这才拿腔捏调的说“胭脂,你我既有了这段母女缘分,如今遇到事儿了,我少不得要说几句。你若觉得中听呢,好歹听几句;若是不中听呢,只当是个屁,听过就算了罢。”
她说的粗鄙,胭脂对她的印象又向来不大好,不觉皱了眉头,只是不愿理会,想赶紧洗完了这些就走。
隋氏心头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摆出一副我只说公道话的架势道“好歹我比你多吃了几年的盐,世间的事儿也多见识了些,这读书人听着好听,可能顶什么用呢能换米粮来吃,还是换酒来喝等到了那天寒地冻的时候,任他满口之乎者也也买不来一件棉袄”
“女人呐,最要紧的是嫁个好人家,你长的花容月貌,又是大好的年华,何苦非在那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见胭脂不为所动,隋氏也不气馁,话锋一转又道“就说我吧,先前只被你爹那一身读书人的长袍迷了眼,欢欢喜喜的嫁了过来,可你看如今又怎么样了呢他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还不得靠我拿嫁妆贴补。”
胭脂听着这话不像,不觉虎了脸,当即站起身来,甩手就要往外走,“既如此,你们只管和离便是,又与我何干”
听听这叫什么话好像她嫁过来还委屈了似的
虽然江志偶尔有些不着调,但好歹也是亲爹,胭脂自然是不愿意听这些话的。
话一出口,隋氏自己也觉得不妥,忙装模作样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瞧我没轻没重的,也是急坏了。你还年轻,不知道厉害,”隋氏叹了口气,长吁短叹道,“谁没年轻过年轻的时候谁心里又没装几个人可胭脂呀,这情情爱爱的可不能当饭吃没成家之前,凡事有父母兄弟帮衬着,管你们风花雪月去。可一旦成了家,每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要钱”
“什么前途无量的,也只听着动听罢了,眼下既做不得官,又种不得田,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终日没个进项赚不来银子,难不成以后一家老小喝风去”
“贫贱夫妻百事衰,哪怕再蜜里调油的情谊,只要过几个月一个铜板掰两半的日子也得磨没了。”
哪怕隋氏平日里再混账,这些话确实中肯,任谁也挑不出错儿来,胭脂不觉触动心肠,忍不住道“我不怕苦。”
只要那人是真心待她,她愿意吃苦。
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天下没几个生来富贵的人,只要齐了心,劲往一处使,苦日子总有过到头的时候。
隋氏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又说“好好好,我知你不怕苦,可成亲难道是一个人的事经年累月,日子且长着呢”
“你也别嫌不好听,我知道你是个有计较的人,也不必我细说,你且自己算算吧。听说得中举了才能做官,可科举三年一回,全天下能出几个举人老爷呢更何况他如今秀才也不是。”
“退一万步说,就算那王书生争气,当真中了举,谁知道是什么年月了难道不得花钱这钱又从哪里来呢莫说你这娇花嫩柳一般的人物,便是个天仙下凡,那么些年磋磨下去也没法看了。到那时他官袍加身,多少水嫩鲜活的姑娘送上门,即便他对你有情,难道不许他再对别人有意到时候”
胭脂明知这个继母不安好心,可却不得不破天荒的觉得她说的对。
这次的吴姑娘实属意料之外,可细细想来,谁又能说不是情理之中
若王秀才本性如此,哪怕没有吴姑娘,回头也必然会有什么张姑娘、赵姑娘的,自己防的了一时,难不成还能防一世
即便眼下容忍了,来日方长,若他故态萌生,自己又能如何旁的不说,累都累死了。
这几日,胭脂远不如外头看着的那样冷静,好容易才强迫自己不去想了,这会儿却又被隋氏三言两语戳中痛处,大声喊道“你别说了”
隋氏被她这一声喊吓了一跳,可看她一副心乱如麻的样子又由衷的欢喜起来,忙又添油加醋道“傻姑娘,咱们老百姓过日子,图的不就是个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吗何苦拿着大好的青春去赌依我说,这倒未必是坏事,正好咱断了那狼心狗肺的来往,正经挑个富贵人家”
话音未落,又恼又气又担心的胭脂已经冷笑着打断,“你也正经找个富贵亲家,好好赚一笔,是也不是”
隋氏被她说中心事,双耳涨血,不觉有些慌乱,兀自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哎呀,你这叫什么混账话,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不过可怜你早年没了娘,遇事了,这才来点拨几句,谁知反叫你当成驴肝肺。”
见胭脂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模样,隋氏心里越发没底,又怕提前坏了筹谋,着实心虚,只好继续装下去,拿手帕子捂着脸哼哼唧唧的回屋了。
胭脂确实气隋氏心思不正,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一个人怔怔的在井边发了会儿呆,愤愤的甩手进屋了。
什么书生,都是混账的下流种子
谁知第二天,那人牙子竟然来了,打扮的还像上回似的大红大绿,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胭脂本就心中烦闷,又打从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些贩卖人口的,只躲着她。
那婆子竟欲寻她说话,胭脂只不理会,故意把灶里塞了好些柴火,熏出来滚滚的黑烟,呛的那婆子涕泪横流,捂着脸退回隋氏屋里去了。
“呸,小娼妇”
说着,还狠狠瞪了门口的小翠儿一眼。
小翠儿哆嗦了下,眼见着都要哭出来了。
稍后屋里浓烟散去,她细声细气的问胭脂,“姑娘,太太说今儿要待客,这是太太叫我去割的烧肉,买的熏鱼,还有几样细茶果。”
待客
那人牙子做的净是伤天害理的事,待的哪门子客
果然江志一不在家,这隋氏就要出幺蛾子。
胭脂只听“人牙子”三个字就心生烦闷,哪里会费心费力招待当即站起身来,“我身子不爽,晌午就不吃饭了,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说完,就径直回房去了。
屋里的隋氏正跟人牙子对坐吃茶,瞥见胭脂回屋便凑近了,压低声音道“能成吗”
隋氏冷笑一声,“有什么不成的人家读书人瞧不上她,如今好容易有这样一门难得的好姻缘,当家的不在,少不得我做主。”
人牙子还有些迟疑,“我瞧着也是个烈货,没得闹出事来,日后我还得靠这个过活呢。”
“在我跟前装什么慈悲菩萨”隋氏瞅了她一眼,不屑道“合着强买强卖的事儿你没做过不成”
顿了顿又问“到底做不做准齐老爷果然肯给三百两银子”
“那是自然”说到这个事儿,人牙子立刻扬眉吐气起来,口水四溅的道“你也不是没听过他老人家的大名,一年光是地租子怕没有上千两区区三百两算什么也是那蹄子有福,齐老爷又是个怜香惜玉的,最爱慕这样的人品,这才得了。”
其实齐老爷许诺的是五百两,这人牙子眼皮不眨一下就先私自吞了两百两。
隋氏听后果然欢喜无限,直念阿弥陀佛,又拉着她的手道“老姐姐,你放心,若此事果然成了,我定然忘不了你的好处,说不得也要包个大红包与你”
说完,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便捂着嘴大笑起来。
还没笑完,小翠儿又进来回话,说姑娘身子不爽,晌午饭就不吃了。
“坏了,必然是那蹄子起了疑心,”隋氏皱眉道,“她又从来不动我送去的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到底是做惯了这类营生的黑心肝的东西,那人牙子却十分稳得住,先撵走小翠儿,这才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即便她不吃饭,难不成也不喝水你只管在那吃水的水缸里倒下去,任凭她是一头牛也放倒了待事成之后,你把这水缸仔仔细细刷了,神不知鬼不觉”
隋氏大喜,忙不迭抢了药包,反复抚摸着道“谁还耐烦刷自然是买新的”
若当真能得三百两银子,谁还舍不得一口旧水缸怎的
晌午胭脂果然没出来吃饭,只在自己屋里忙活。
后日弟弟他们就要离开青山镇了,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又赶着纳了一双鞋,准备那日去好好送一送。
那人牙子和隋氏也不知说的什么知心话,从早上一直说到金乌西坠,虽没生什么事端,可到底令人心下不安。
忙活了一天,胭脂渐觉腹中饥饿,却不肯动白日里的食物,自己胡乱弄了点玉米碴子粥吃,回屋后不久就睡着了。
哪知这一睡不要紧,次日醒来是太阳已经老高,胭脂就觉得哪里不对,刚想动弹,竟发现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遭了
她脑袋里嗡的一声,身上一下子就被冷汗湿透了。
怎么办,怎么办
爹不在家,虎子也不知道自己出事了
不行,不行,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办法
不过是下炕这样最简单不过的动作,胭脂却花了将近一刻钟,头发都被湿透了,汗水顺着下巴哗哗淌。
“哎呦,醒了”
隋氏吱呀一声推门进来,笑眯眯的道“瞧瞧,瞧瞧这小脸儿通红的样子,越发娇艳惹人疼了,啧啧。”
“你想做什么”胭脂脚下像踩着棉花似的发软,抓着炕桌才没摔倒,说出来的话也有气无力的。
“哎呦,别这么看着我,”隋氏笑道,“我可是为你好,想那齐老爷腰缠万贯的,你去了之后就是吃香喝辣,若再生个一儿半女,当真终生有靠。保不齐啊,日后我同你爹还得指望你呢”
这样无耻的话,亏她竟然还能笑着说出来,胭脂简直要气炸了肺,“你就不怕我爹回来之后”
“我的大姑娘,”隋氏不耐烦的打断她,“事到如今,你又何苦操这么多的心回头我就胡乱说你同哪个小白脸私奔了,我一个怀着身孕的人自然是拦不住的,他又能怎样呢你呀,还是歇歇,等后日一早齐家来人接吧,哈哈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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