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才来没多久就攒了几百两银子,如今竟已经开始琢磨买房置地
赵恒心里既骄傲又紧张, 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他沉吟片刻, “房子的事情你且应下来, 叫她不必担忧。”
以私心论, 他自然不愿意胭脂出去, 但他也知那看似柔弱的女子有着堪比雄鹰的高远志向,只等时机一到就振翅欲飞,是关不住的。
卢娇点头, “也好,大哥你认识的人多,自然是比我快些的。”
顿了下,她又神色复杂的问道“大哥,你预备什么时候同轻容讲呢”
赵恒就有点尴尬, “过阵子吧。”
卢娇张了张嘴, 很憋屈的说“可是大哥,我有点编不下去了啊且不说这为了送料子,我编了个莫须有的君子之交,那要是回头你再买点儿什么别的”
几回下来,恐怕整个大庆朝的富商巨贾都是我的君子之交了
我去哪儿找那么多年纪合适的朋友早晚有一天得露馅儿
赵恒的表情越发一言难尽了。
他难得窘迫的搓了搓手,十分诚恳的对卢娇道“对不住, 四妹, 是我思虑不周, 叫你为难了。”
“快别”卢娇被他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两条手臂甩成风车, “我不过就那么一说,大哥你这样实在是折煞小妹了”
她大小跟着父兄走南闯北,也算经历了不少事情,可唯独没干过帮人保媒拉纤的活儿,如今临危受命,难免准备不足
她整理了下思绪,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大哥若总是这般,轻容即便感激也落不到你身上去,同做无用功有什么分别呢咱们江湖儿女做什么是雷厉风行的,既然喜欢,说了又何妨是好是歹也有个底。”
卢娇倒不是不想干,实际上她觉得胭脂这姑娘甚好,与自家大当家刚柔相济,不然也不会应承了。此时郎有情,若是妾也有意,岂不是一段佳话
然而谁能想到,在外头威风八面的大当家,偏偏就束手束脚起来了呢直叫她看的着急。
赵恒摇了摇头,“我自有打算。”
眼下江姑娘似乎只把自己当大哥,又是这个情况,若是自己开口,总有种趁火打劫的感觉,实在不美。
见他主意已定,卢娇也没法子,又说了几句就回去了。
听说胭脂又开始找人做活,好些闲着的小子、丫头都愿意来,胭脂就给他们分了工,一人负责一道工序。一来工效快,二来也能防备那些心怀鬼胎的,即便他们偷瞧了,也不知道关键步骤。
这回又多了个人,便是前阵子她和卢娇一起救回来的石头的姐姐,莲花。
有了干净暖和的住所,又吃了药之后,莲花娘几天就大好了,如今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略走几步,脸上竟也日益红润。
又因就住在镖局,石头也不必每日来回奔波,便同姐姐轮流照看老娘。莲花闲不住,又听了消息,就想着在胭脂那里赚些钱养家。
只她一见面就朝胭脂跪下了,磕着头求道“求姑娘买了我吧”
这几日她们娘儿俩也划算过了,如今虽然暂时寄居在镖局,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他们这样的人家,即便出去找活儿也是给人当丫头的命,遇上什么主家也不知道。还不如卖给这个姐姐,好歹人美心善,不会虐打自己,离家也近。
胭脂倒是欣赏莲花纯孝能干,只不大想买她,“你还小呢,知道什么叫买卖若是需要银子,或是我借给你,或是你在我这里做工都使得,这样的话万万不可随意说出口。”
一旦签了卖身契就成了主人家的物件,没一点儿自由,低人一等,打杀由人,便是官府也无话可说。哪怕自己不会随意虐待,可假如日后这些卖身为奴的孩子想要成家立业,总是大受局限的。
若非走投无路,胭脂实在不愿意看着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走上这条路子。
莲花却摇头,“姑娘,我同我娘都商议过了。本就是一条贱命,能有口饭吃就阿弥陀佛,哪里敢想什么旁的呢我是真心实意愿意跟着姑娘的,求姑娘收留”
“这”胭脂为难了。
她必然是需要帮手的,而且为保密,也必须得同人签死契。可她原本计划是从人牙子手中买人。一来全了自身,二来若是那些人是被拐来的,她也好想法子救一救,也算积德行善吧。只万万没想到自己还在家坐着呢,竟就有人主动上门了。
见她久久不语,莲花也不忍心叫恩人为难,当下又稳稳当当磕了三个头,“姑娘不必往心里去,只当我今儿没来过,这就回了。”
“你且等等”胭脂叫住她,“回去之后要出去找活儿么”
莲花点点头,不大好意思的笑笑,“上回娘的药钱听说还是大当家垫上的,又有好些好心的婶子、伯伯、大哥大姐给了不少东西,哪里能白要呢且娘的病还得继续调养,也要钱,只石头一个人如何养家”
“你才八岁呢。”胭脂迟疑道。
“不小了。”莲花认真道“我力气大,又肯吃苦,洗衣烧火劈柴都使得。”
她家里那样破败,且不说读书识字那般奢侈的事,便是正经姑娘家该懂的女红都一窍不通,便是出去找活儿,也只得这些最脏最苦最累的。
胭脂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再看看她芦柴杆儿一样的细胳膊细腿儿,忽然就觉得好像在看曾经的自己,不由得软了心肠。
“罢了,你先跟着我吧,不过我却不买你,先雇你十年,如何”
于是次日卢娇过来得时候,就发现胭脂身边多了条小尾巴。
“莲花你也来帮忙”
“不是,姑娘仁慈,从昨儿起我就跟着姑娘了”虽然没能成功把自己卖了,但莲花还是很高兴,又有点生疏的去替卢娇倒茶。
卢娇闻言去看胭脂,发现她一脸无奈,便以眼神询问是什么情况。
胭脂苦笑一声,道“这孩子实在倔强的很,早起好不容易撵回家去,谁知一会儿就又跑回来了。”
即便没签卖身契,莲花还是死心眼儿的认定胭脂是自己的主子,夜里也不肯回去,被胭脂催了几遍还一本正经的说“我是姑娘的丫头了,如何能离开姑娘万一夜里姑娘有什么事,或是想喝口水的,哪里能没人使唤呢我照顾惯了人,保准不烦到您家里有石头呢,您也不必担心。”
卢娇忍俊不禁,倒是觉得不错,“依我说,你也忒忙了些,早起读书练字,还要做活,晚间又间或做针线,又不比我们练武之人身强体健的,这才多久我瞧你好容易养出来的下巴都尖了,有个人使唤也好。”
胭脂摇头,“你们倒是一路的。”
莲花能干得很,为人也仔细,什么端茶倒水洗衣叠被洒扫的全都包了,一刻都不肯停的。以前忙惯了倒没觉得,如今好些琐碎的事都不必自己操心,胭脂就可以集中精神去做更多的事情
罢了,先这么着吧。
小翠儿等几个孩子上回就来帮过忙,也不用特别嘱咐,胭脂去看了一回就回来写东西。
卢娇瞧了一眼,发现好像又是一张方子,不由得有些心驰神往,“这回又做什么”
这个妹子看书既多且杂,脑子又活,三不五时就要弄点新鲜玩意儿出来,卢娇也从一开始的惊讶到了如今的习以为常,若她停的久了,反而要催呢。
胭脂抬手摸了下脸,有些感慨的说“许是气候不同,来这里之后虽然也用面脂,可总觉得肌肤干燥粗糙不少,就翻出来以前一个方子,想着做个澡豆试试。”
“你还算干燥粗糙”卢娇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只觉触手温润细腻,好似一块嫩豆腐,哪里有什么瑕疵
胭脂笑着推了她一把,“才刚抹了面脂,自然是滑的,可每每洗完脸后便觉紧绷,但凡面脂擦的稍微慢了些就要起皮呢。”
想她在小莲村的时候只怕洗的衣裳干不了,何曾有过这般体验
“起皮倒是真的,偶尔还火辣辣的疼。”卢娇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大凡北方人,每至春秋冬三季,因天干气躁,内里上火,外头起皮,都是常有的事。那些千金万金小姐公子的自然想尽方法去保养,他们这些江湖人却早就习惯了。
胭脂继续道“这是一个古方,有几个版本,我琢磨了下,略改了几处,也不知成不成。”
这方子十分繁琐,须得青木香、甘松香、白檀香、麝香、丁香五种香料合起来,再有白附子、白术等可令肌肤白嫩细腻的药材,另有蛋清、猪胰等润肤。
不过猪胰粗糙,且如今她手头也有余钱,就预备换成更为柔和细腻的鹅脂试一试。
卢娇当即道“这有何难你这样聪慧灵敏,必然是成的。”
莲花也在旁边傻乎乎的点头,全然信赖的样子,“姑娘肯定成的”
说的胭脂和卢娇都笑起来。
胭脂笑着吃了半碗茶,又用了一块蜂蜜枣泥糕,一个芸豆卷,这才正色道“想给我当好丫头可不容易,旁的倒罢了,只一样,打明儿起,你需得跟着我学识字了,不然回头但凡叫你做点什么,你一问三不知可不成。”
莲花忙跪下磕头,又赌咒发誓的说“谢姑娘恩典,莲花这条命都是姑娘的,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使得”
胭脂无奈,先叫她起来,又想起一段心事,“也不知二哥他们走到哪里了,可还顺利不顺利。”
卢娇大略算了算,“也有十来二十天了,少说能走了一半,再有一个来月也就该回来了。听说是护送母子三人,并没多少财物,该是顺利的吧。”
胭脂按了按胸口,微微蹙眉,“许是虎子头一回出远门,我这心里,总有些惴惴的。”
卢娇笑笑,并不以为意,“晓得,早先我头一回跟着大当家他们出门的时候,我哥也是这般无二,惯了就好了。”
胭脂嗯了声,“但愿如此。”
胭脂在想胭虎的同时,胭虎也在想自家姐姐。
车队走了半日,押镖众人都有些疲乏,正巧前头有个茶棚,徐峰就叫车队停下歇息,顺便也打探下周围情况。
见胭虎的视线停留在那对姐弟身上,徐峰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小子,想姐姐了吧”
胭虎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姐弟还是头一次分开这样远。
徐峰道“还是个孩子呢,也难怪。”
“我不小了”胭虎就听不得这话,忙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强壮高大一些。
“嘴上都没长毛,还是小崽子”徐峰哈哈大笑道。
胭虎刚要反驳,就见卢雄眉头微蹙走了过来,忙收敛了问好,“五哥。”
卢雄点点头,又看了那边母子三人一眼,压低声音道“有些不大对劲。”
“怎么说”
卢雄想了下,道“其实打从那人来托镖我就隐隐疑惑,若是寻常人家返乡,又没什么贵重财物,哪里就要镖局出马了呢这样兴师动众的,反而惹人疑惑。再一个,这母子三人虽言行举止十分低调,但我瞧着起居进退大有讲究,却不像寻常人家。”
中定镖局也算颇有名气,这一趟走下来少说几百两银子,等闲人家却哪里付得起
那母子三人打从上路开始就安静得很,非但没有返乡人该有的雀跃和期待,反而时有不安,似乎隐隐担心着什么。
徐峰嗯了声,点点头,“临走前大当家也有此疑惑,故而一口气叫我们三人出来,又派了这样一队精壮的弟兄,也是有备无患吧。”
胭虎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却不害怕,反而隐隐有些兴奋。他舔了舔嘴唇,小声道“谁敢招惹咱们,咱们必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好小子,要的就是这个劲儿”徐峰十分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走江湖难免要与人冲突,虽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可最怕的却不是打不过,而是没正面迎敌之前自己先怂了。一旦气势输了,十分本事也使不出七分,还打个屁
卢雄年纪虽小,却是三个人里头最沉稳的,略一沉思便道“不如先飞鸽传书,与大当家互通一二。”
徐峰点头称是,“也好,谨慎些好。瞧着天儿阴霾霾的,估计今夜会有大雪,且在前面镇上休息一日,等大当家的鸽子飞回来再作打算。”
赵恒刚收到飞鸽传书,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外头就有人通报说三当家求见。
郭赛他来做什么
赵恒想了下,“请他进来。”
不多会儿,一身黑衣的郭赛就带着股寒气进来。他从赵恒抱了抱拳,“大当家的。”
镖局上下基本都是过命的兄弟,但凡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众人都是兄弟相称,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郭赛就同大家有了隔阂,只管公事公办的叫“几当家”。
赵恒请他坐下,又问他有什么事。
郭赛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听说大当家要撵胡九娘出去。偌大一个镖局,难不成就容不下一个弱女子”
赵恒不曾想他竟是为此事而来,却也没隐瞒,“她本就不是镖局的人,何来撵不撵一说众兄弟都在为镖局拼命,她一个外人在,多有不便。”
郭赛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想那江姑娘,自然是内人了。”
赵恒就拧起眉头,语气也变冷了,“三弟慎言”
“我说的什么,大当家心里有数,何苦惺惺作态”郭赛冷笑道。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恒也懒得同他虚与委蛇,“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我问心无愧”
“好好好”也不知那句话戳到,郭赛脸色陡然一变,径直从座位上站起,“你赵大镖头自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天下没有对不起的人,而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给人拿去做了填旋也活该”
到了最后,那话几乎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
他本来是想看见赵恒陡然变色的惊慌,然而等了半晌,却听赵恒叹了口气,“你果然是记恨的。”
“你什么意思”郭赛一愣,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赵恒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当年你我还有老徐三人一同押镖,路遇埋伏,我本欲殿后,是你硬替了我,我是感激的,故而这几年对你颇多忍让。”
“忍让”郭赛怒极反笑,“你管这叫忍让分明是你欠我的你们既然早就突围出去,却偏偏要拖了那么久才来回援,难道还要我带着这条腿对你感恩戴德不成徐峰和那些喽啰都是你养的狗只是看我不顺眼说的那样光风霁月,还不是”
“没有谁要拖延,也没谁想害你”郭赛的腿伤一直是赵恒心头一根刺,每每夜深人静他也时常会自责,想着若是自己当时更谨慎些,若是自己的功夫再好些,也不必累的兄弟落下终身伤痛。故而这几年郭赛的阳奉阴违他看在眼里,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
但他可以忍受这样那样的不尊重,却唯独不能接受自己的兄弟被人指责
赵恒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衣裳扯开,露出胸前那道狰狞的伤疤,两只眼睛充血,如同一只被逼到极致的野兽,“你被陷在原地,我与二哥俱都心急如焚,可当初咱们轻敌,陷了人家埋伏,腹背受敌,我与二哥带人突围之后再次遇袭二哥生生扛了三刀,拼了命都不要,叫我回来救你,但凡我有一点想逃,这一刀也不必当胸而过”
郭赛如遭雷击,许多细节连同尘封的记忆碎片一起瞬间炸裂,如跑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腾空而起
当年他只觉得自己被抛弃,记恨上了所有人,对外头的事自然漠不关心。可现在回想起来,好像那趟回来之后,徐峰和赵恒都有好长时间没露面,卢家兄妹又小,顶不起事儿,镖局有将近小半年没接大生意。
竟是这样
竟是这样
不,不不,一定不是的
是他们在骗自己
他越发悲愤起来,干脆抬手一掌将桌子劈碎,一张脸涨的通红,青筋暴起的喊道“左右如今往事都如过眼云烟,你们只管怎么说都好”
赵恒已经重新坐了回去,对着满地狼藉淡淡道“本不必说的,信不信由你,我但求无愧于心。”
“那你当时为何不讲”郭赛脸上好像要溅出血来。
“用人勿疑”赵恒微微抬高了声音道“既是割头换颈的兄弟,又何来怀疑既然没有怀疑,又哪里需要讲”
其实当初他发现郭赛反常的时候并没往这上面想,还是心思细腻的卢雄觉察到了什么,赵恒一开始还不信,可后来郭赛表现的越来越明显,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然而那个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郭赛又从来没明确表示过不满,若是赵恒贸贸然解释,反而让人觉得郭赛心胸狭隘。
他总以为只要自己以诚相待,郭赛总有一天会明白,会想通,可现在看来,终究是自己想的太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还不如早在卢雄提醒自己那日,两人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可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
有时候赵恒也会想,想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是自己对兄弟们太过信任,所以也觉得大家也该一般无二的信任自己吗还是说其实事情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又或者,他明知郭赛心里有疙瘩,却还不主动上前寻求解决,是否也是早在一开始就猜到了结局,所以一直逃避,不敢面对
不过既然如今都敞开来说了,只要误会解除,想来
然而赵恒刚要说话,却见沉默许久的郭赛忽然猛地往墙上擂了一拳,手上立刻就见了血。
他指着赵恒大骂“好你个义薄云天的赵大镖头,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你行的正坐得直,这些年却瞒的我好苦,如跳梁小丑般任你们取笑谁知道了不说你有情有义我只被蒙在鼓里,却衬的你越发高风亮节你好,你好得很”
“你好得很”
郭赛恶狠狠撂了这话,便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赵恒想叫却叫不出声,片刻后,满身疲惫的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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