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星夜兼程, 次日一早就到了宿州, 然后直奔知州衙门。
门子先还不叫进,赵恒便递了一封拜帖上去,那门子这才不大确信的通报去了。
“谁”朱琦亦写字的手猛地停住。
来人将拜帖递上去, 朱琦亦翻开一看, 表情就不大好了。
“老爷, 那人还在外头候着, 可要小的将他打发了”
“慢着, ”朱琦亦叹了口气, “请他进来吧。”
该来的躲不了。
“赵大当家的, 我虽身在官场,也曾有幸听闻你的大名,知道你是个义薄云天的好汉。”朱琦亦不伦不类的抱了抱拳,行了个江湖人的礼。
赵恒直接打断他的话,“朱大人谬赞, 我只有一点不大明白, 为何要委屈尊夫人同令公子、令爱恁般行事”
这些人瞒的倒挺好, 老管家安排的也十分细致, 便是他们的人,一开始也差点被糊弄了。若换了旁人,只怕就这么混过去了。
朱琦亦一滞, 苦笑道“我只怕若是照实说了, 恐怕这镖没人敢接”
他死了不要紧, 可妻子同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两个孩子尚且年幼,无论如何,也得替他们留条活路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儿了。
赵恒沉默片刻,“愿闻其详。”
谁也不知道两人在书房的几个时辰说了什么,赵恒连夜走了,次日清晨风尘仆仆回到镖局的时候众人看他的眼神好似见鬼。
“大当家的,你不是说出门么”因连日事多,老唐索性自己一睁眼就去门口守着,看见赵恒回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嗯,回来了。”赵恒点点头,顺手将缰绳丢给伙计,跟老唐边走边说,“这几日家里没什么事儿吧”
“满打满算你才离了四天,能有什么事儿”老唐笑道,“倒是大当家你眼里全是血丝,这几日没睡吧快回去歇息。”
赵恒回来的消息像长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上下,镖局内外就觉得主心骨重新回来了。
胭脂直觉这次赵恒出门跟胭虎他们押的这趟镖有着莫大的关联,有心去问,却又担心不是时候。再者,也没个正经由头。
可巧傍晚裁缝铺遣伙计送了个包袱来,还有张裁缝的原话
“送人的东西等不得,我叫人连夜赶出来了,你的衣裙却繁琐些,说不得还得再等几日。”
这老伯也真是的
胭脂脸上又有些热辣辣的,佯做镇定的道了谢,又抓了几十个钱给跑腿儿的小伙计。
这伙计还是那日她和卢娇在裁缝店见过的那位,听说是给她送衣裳,本就十分愿意,如今竟又意外得了赏钱,当真是欢喜坏了。
“江姑娘,我们掌柜的说了,您的衣裳他要细细的做,不过因不要绣工,不出一个月也就得了。您只管安心,只要一做得了,小的立马儿给您送来”
胭脂点头,“那就有劳了。”
等人走了之后,胭脂才打开包袱细看。
里头是四件棉衣,给赵恒的是一件深蓝色滚银牙儿家常,一件灰色带平安纹外穿的斜襟长袍,料子要比家常的更考究些,可穿起来却未必有家常的舒坦。
胭虎年纪还小呢,太过深沉的颜色有些撑不起来,故而用了稍浅一些的。
因二人都是练武的,并不十分怕冷,且衣裳太厚了反而施展不开,张裁缝就没用棉花,只在里头缝了一层上等银鼠皮,薄薄的却抗风的很。
胭脂细细看了一回,竟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缝纫痕迹,果然针脚细密做工考究,远非自己这半瓶醋可比。
看完之后,她将赵恒的衣裳拿出来单独包了个包袱,想了想,又加了一瓶手脂和一个凝露珠,不管他究竟用不用,好歹是个意思。
这回她有经验了,出门之前先瞧瞧开了条门缝,确定外头没人,卢娇的房门也紧闭,这才蹑手蹑脚的出来了。
可等胭脂出了院子,还没松口气呢,却又忽然觉得自己这一举动十分好笑。
她躲什么呢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就是大当家,呸,不过就是弟弟头一回出远门,她放心不下去问问罢了。
对,就是这样。
天色尚早,镖局里绝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刮了一夜的风也累了,借此机会歇一歇,院子里静悄悄的。
赵恒所在的大院子原本住着他、徐峰两个人,只是如今徐峰出门在外,便只有他自己了。
来的路上,胭脂不住给自己鼓劲儿,可随着院门越来越近,她的腿就像灌了铅似的。
进大清早孤男寡女的,被人看见了不美。
不进可她也确实有点担心,既担心弟弟,又担心
“江姑娘”
正踟躇间,赵恒的声音竟意外从她背后传来,胭脂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险些叫出声。
“大,大哥”她猛地转过身去,准备好的说辞却在看清赵恒的模样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哥怎的去外头洗脸,那水多凉”
赵恒只穿着一件夹袄,脸上还沾着水珠,鬓角和额头位置的头发也有些湿漉漉的,胳膊上还搭着一件外袍和一条手巾,显然才洗了脸回来。
越到年根儿底下天儿越冷了,水缸什么的早就不敢摆在外头了,怕被冻裂,而早起井里打出来的水都带着冰碴子。他竟然就这么直接取水洗脸难不成练武之人都是这样铜皮铁骨的
赵恒被她紧张兮兮的样子逗乐了,随手擦了擦下巴上的水珠,“习惯了,这样清醒些。”
他这几天都在外头奔波,又刚知道了宿州知州朱琦亦的苦衷,光是商议对策就想的头疼。镖局上下的担子都压在他肩上,连着几天没合眼,头脑难免有些迟钝,偏偏又没空休息,只好拿冰水激一激。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胭脂皱眉道,“没得冻坏了。且先披上衣裳吧,拿着好看的么”
赵恒刚想说自己才练了一回拳,非但不冷,反而有些热,并不用穿衣裳,可见胭脂一张小脸儿都板起来,眼中明显带了担忧,当下从善如流的抖开衣裳穿了。
胭脂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忍不住抱怨说“是不是练武之人都是这般虎子也是,平日里叫他多穿几件简直比打手心还难受,棉裤做了从不穿的,嚷嚷着什么叫人笑话。哪里就笑话了难不成大冬天还要穿纱衫出门冻得手脚冰凉,嘴唇都发青,也不知道哪里好看了真是。”
赵恒认真听她唠叨,时不时一本正经跟着点点头,只觉得这种叫人逼着穿衣裳的经历既新奇又有趣。
至于六弟的棉裤什么的
除非是去关外或是上雪山,练武之人哪里有穿棉裤的
远的且不说,一旦同人家动起手来,如何踢得动腿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说这话的好时机赵恒本能的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断胭脂为妙。
胭脂自顾自说了半日,这才意识到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家弟弟,不过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的,干脆破罐子破摔,又道“大哥,我瞧你眼底有些乌青,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
平日里赵恒都是一副金刚不坏的模样,这会儿的这点憔悴就格外吓人。
赵恒忙将思绪从什么乱七八糟的棉裤上收回来,“不妨事,急着赶路罢了,你大清早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人家累成这样,自己却为着一点私事打扰,胭脂就有点不好意思,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冬日的清晨温度极低,呼吸间都是白雾,连赵恒这个有武艺的人在外面站久了都觉得凉嗖嗖的,显然不是说话的地儿,“有什么事进去说吧,别冻着了。”
他虽对胭脂有意,可如今两人并未挑明,好些地方也都十分注意。
两人都是正对院子坐的,也不关房门,就这么大大方方的,便是给谁瞧见了也说不出什么。
胭脂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将包袱推过去,“房子的事儿,四姐都同我说了,多谢大哥费心。前几日出去做衣裳,顺带着帮你跟虎子都做了两件,大哥别嫌弃。”
卢娇一个人的人脉终究有限,也不愿看到自家大哥躲在暗处做无用功,就把赵恒帮忙找房子的事跟胭脂说了,胭脂自然感激不已。只觉之前的人情尚未还完,如今却又添了新的
“四妹也是,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哪里值得拿出来说嘴”赵恒给她倒了杯热茶,闻言笑道“上回你送的还没穿完呢,如何又做”
其实他的心情也有些矛盾,既希望胭脂知道自己对她好,却又觉得动不动就把这样的小事告诉人有炫耀之嫌,实在不是什么大丈夫所为,故而难免有些不够爽快,直接叫卢娇看不下去了。
“大哥快别提上回,”胭脂自己也捂着脸笑起来,“也就是你们不嫌弃,我那样的手艺,怎么见得了人呢”
自己做的固然比不上积年的老裁缝,可心意难得
“大哥,”胭脂试探着问道“这回的镖,可是有什么不妥”
“为什么这么说”赵恒微微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的样子。
胭脂摇摇头,“大哥别笑话我,许是我大惊小怪罢了,总觉得心里惴惴的。按理说,我是不好问镖局的事情的,不过之前送虎子离开的时候约莫也瞧见了,似乎这趟并没什么名贵财物,说是富商家眷,也实在不大像。且若只是几个人,也实在不必这样兴师动众的。”
从青山镇到沂源府这一路几个月,又在镖局住了这么些日子,胭脂着实涨了不少见识,也越发觉得这一趟镖不同寻常。
赵恒安安静静听她说完,没肯定也没否认,“咱们镖局好歹也算小有名气,一般的镖是不接的,不过二哥和五弟都在,六弟年纪虽小可也算沉稳,你实在不必担心。倒是那宅子,我已有了点眉目。”
这姑娘着实聪慧的紧。
这件事的真相自然没有这么简单,可因为涉及的太多,赵恒反而不好说实话。
不过他已经又多派了一队人马过去,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胭脂对赵恒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哪怕对方并未正面回答,可只要他说放心,胭脂也就真的本能的放了心,然后又马上被宅子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这样快”
赵恒点点头,“不过眼下只能租。”
胭脂说“我明白,能租到已是很好了,便是想买,如今我的银子也不够呢。慢慢来吧。”
赵恒就简单地将房子的情况说了。
“出了镖局大门往东走两条街,斜对过就是了,离着镖局也不远,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照应。小巧的两进院子,家具都是齐全的,一年租金六十两。左右也都是准备科举的秀才、举子,十分清净,不过那房客得五日后才到期,你且得等一等。”
沂源府城内房屋都十分金贵,哪怕偶尔有空着的也往往只租不卖,就是这个,还是赵恒托了好些人才打听到的。
其实他问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人排在前头,还是负责此事的人同他有点交情,这才假公济私的插了队,不然少说也得排到次年入夏
胭脂听后欢喜不已,“大哥这样周道,当真叫我不知该怎么报答好了”
赵恒就笑,“得闲儿帮我再做一件衣裳也就是了。”
胭脂失笑,“这怎么成大哥莫要玩笑。”
赵恒稍稍提了提嘴角,“你说是玩笑就是吧,做衣裳到底累了些,你不必放在心上,只当我没说,左右从外头买的就挺好。”
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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