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回到宫里时,萧明渊正吹着口哨,坐在窗下竹榻上,拿着草叶逗蛐蛐。
老太监行了礼,笑着上前“殿下。”
萧明渊微微抬眼“东西都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阮小公子看见殿下的字条,笑得可高兴了。”
“是吗”萧明渊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阮久看见他的字条,怎么会高兴分明是笑他俗气。
“老奴去的时候,小公子的酒已经醒了。不过好像是被阮老爷打了,出来的时候还掩着左手,不小心碰着了还疼得要哭呢。”
老太监满以为自己懂得主子的心思,刚要说,要不自己再帮殿下送点药过去,却不想萧明渊丢下草叶,抚掌笑道“活该。”
他不再看老太监,捡起草叶,继续逗弄罐子里的蛐蛐“我明天就去找他打马球,这回一准赢他。”
老太监定在原地
您稍微做点人事吧。
这时格图鲁也回到了鏖兀使臣所居住的驿馆。
他叩了叩门“使臣。”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他才推门进去。
风将烛焰吹动,桌上排开几十张纸牌,赫连诛洗漱过,顶着湿漉漉的长发,披着白色的布袍子,披着头发,坐在桌前,翻看那些小纸片。
白天阮久跟他说游戏规则的时候,说得不是很清楚,他没怎么听懂。但他觉得很有意思,便把叶子牌带回来了。
他抬起头,用鏖兀话问了一句“东西都送到了”
格图鲁点头“是,阮小公子很喜欢,都感动哭了。”
烛光一跃,赫连诛的眼睛也亮了一下“真的”
“真的。”
阮久我不是,我没有,信口开河的鏖兀人谣言就是这样诞生的
赫连诛笑了一下,看见他提在手里的食盒“这是什么”
格图鲁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阮府的点心好吃,我多吃了两块,阮小公子看见了,就送了我一盒,让我带回来吃,使臣要尝尝吗”
赫连诛看着食盒里模样各异的精致点心,伸手拿了一个。
确实很好吃。
他将点心塞进嘴里,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再拣起一个。
格图鲁不敢开口,面露难色,心在滴血。
那明明是阮小公子送我的
赫连诛吃了两块点心,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赫连诛将食盒盖上,把东西放进内间,才用鏖兀话应了一声“进来”。
来者也是鏖兀人,与格图鲁身形相似,只是身上衣裳华贵得多,镶着皮毛,还有刺绣。耳边两个小辫,缀着的也是绿色玛瑙。
格图鲁一改在阮久与赫连诛面前那样憨直的表情,十分冷淡“阿史那。”
被叫做“阿史那”的人并不理他,抬起右手,朝赫连诛行了礼。
赫连诛在案前坐下,朝他点了点头。
阿史那道“使臣,这两日臣已经与梁国皇帝商定了和约的各项事宜,只剩下”
他顿了顿“和亲一事。此事毕竟关系到使臣自己,臣来时,太后娘娘多次嘱咐,和亲人选可以由使臣自己确定。臣与梁国皇帝已经说好,等过几日,他会举办宴会,将合适的人选召进宫中,到时使臣可以亲自挑选喜欢的”
他明知赫连诛要选的是男子,最后却道“公主。”
赫连诛神色淡淡“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你先下去吧。”
阿史那行礼告退,将门带上。格图鲁看向赫连诛“大王”
赫连诛垂眸看着桌上的纸牌。
早在十几年前,梁国就与鏖兀有过一次和亲。
赫连诛的母亲,便是上一次的和亲公主,也是因此,她丧夫之后,才会袭用梁国“太后”的称呼。
可赫连诛的祖母,对汉人极为不喜,甚至认为是她把自己的儿子给克死了。
她们之间针锋相对,连带着赫连诛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赫连诛的祖母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他再娶一个和亲公主,最不喜欢鏖兀与梁国议和。照她看来,鏖兀兵强马壮,直接挥师南下就好,哪里用得着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他的母亲也不太喜欢他。倘若不是赫连诛在,说不准梁国早就把她接回去了,永安繁华,哪里是鏖兀能比得上的
这回为了能与梁国牵上线、说上话,也为了梁国的工艺书卷,他的母亲一力促成这次议和,还有和亲。
赫连诛不过只是被她推出来,与梁国做好关系的一个摆件。
赫连诛将散落桌上的纸牌,一张一张收进手心。
谁做和亲公主都随便,和亲公主这个身份,就让他无比反感。
这时格图鲁问了一句“那要是阮小公子做和亲公主呢”
赫连诛动作一顿,随后握紧拳头,手里的纸牌拗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我想和他交朋友,我不想占有他。”
他将纸牌往桌上一丢,霍然起身,扭头进了内室。
格图鲁无比后悔自己问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点心还在里面,看样子是拿不出来了。
呜呜呜,还我点心
送走了客人,阮府也要开饭了。
阮老爷与阮夫人到饭厅时,阮久正趴在椅子上,把自己受伤的手展示给哥哥阮鹤看。
他委屈巴巴地说“疼死了,足足打了一百下呢。”
阮老爷瞪大眼睛,吹起胡子,明明就才十下,一下都没多打
阮久行啊阮久,胡编乱造、博取同情有一手
这时阮鹤也看见爹娘来了,摸了一下阮久的耳朵安抚他,随后起身行礼。
阮久回头,有些心虚,也有些生气,跳下椅子,躲到兄长身后。
阮老爷在主位上坐下,瞪了他一眼“你不吃饭了还是在外面喝酒喝饱了”
饭桌上,阮久用受伤的左手扶着碗,右手握勺,一边委屈,却也不忘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阮老爷见他这副傻样,也没忍住要笑。
阮久眼珠一转,碰了碰身边的兄长的手肘“哥,我要吃丸子。”
“好。”阮鹤抬手给他夹。
阮久又道“要捣得烂烂的。”
“好。”阮鹤对他,无有不应。
不多时,阮鹤将碗推到他面前“吃吧。”
“还要浇点汁。”
“还要什么你一并说来。”
“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头。然后还要十斤肥的,不见半点精的在上边”
阮鹤无奈“你又去说书摊上听水浒了”
阮久哼了一声,扬着下巴,看向阮老爷。
你打我,我的手不方便了,我就使唤你最爱的大儿子。
阮老爷表情扭曲,一攥拳头,把手里的竹筷折断。
逆子气煞我也
一顿饭吃得好笑。
饭后饮茶,阮老爷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小久,跟我来书房。”
这时候阮久才知道害怕。
他以为白天的事情,打了手板就算过去了。
再说了,那萧明渊和赫连诛都送了钱过来了。
吃饭时,他也没有使劲使唤兄长,也就是让兄长给他夹了两三回或许是五六回,当然也有可能是十几回的菜。
但是阮鹤一向宠他,绝不会生气,这一点他有自信。
阮久缓缓起身,给兄长使了个眼色。
阮鹤接收到讯号,笑了一下,握了一下他的手。
没事,去吧。
阮久跟在父亲身后,再一次进了书房。
那个软垫还摆在正中,阮久下意识要过去跪下,阮老爷咳了一声“不用跪了。”
阮久听见这话,哧溜一下,无比顺滑地就站起来了。
他开始拓宽思路,说不准这回老阮头是为了他用一份布匹、挣了两份钱的事情,要奖他呢。
阮久,别紧张,你可以的,相信自己,快先想一下获奖感言。
这头儿,阮老爷回身,面对着他“白天打你,是为了你在外面喝酒的事情,以后不许在外面喝酒。再有下次,你一整年都别想出门。”
阮久点点头“知道了。”
阮老爷见他这副模样,微微翘起嘴角“八皇子与鏖兀使臣送过来的钱,既然是你挣回来的,那就给你花。”
阮久一怔,随后不敢相信地“哇”了一声,热热切切地贴过去,挽住他的手臂,眼里发出金银闪烁的光芒“爹,你是散财童子转世吧”
阮老爷不悦皱眉,阮久拍拍嘴,改了口“财神爷”
“不是什么大钱。”阮老爷不放心,再嘱咐了一句,“但是往后不准喝酒。”
阮久使劲点头,比刚才诚心得多“明白明白,我的明白”
“没事就回去吧,还能清点一下你的财产。”
阮久高高兴兴地向父亲道了一声“晚安”,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回头道“爹,能不能把我的武功秘籍还给我”
阮老爷“慈爱”地看着他“易筋经、洗髓经,还有少林十八铜人”
阮久乖巧点头“对。”
阮老爷的“慈爱面具”出现一丝裂缝,他竭力保持语气的平静“这位逆子,为父建议你,在为父无师自通,练成手板之前,马、上、出、去。”
话音未落,阮久夺门而出。
阮久冲出书房,却一脑袋撞进阮鹤怀里。
原来阮鹤就在外边等他。
阮鹤轻笑“跑这么急做什么爹又要打你”
阮久笃定道“要不是为了养活我们,爹不得不做生意挣钱,没准他现在已经称霸武林了。”
书房里传来阮老爷的咳嗽声,阮久一激灵,连忙拉上兄长逃跑。
回了院子,阮久热情邀请兄长参观自己这一天新增的巨额财产。
十来个大箱子在院子里摆开,这时天已经黑了,但是各种金银器玩,硬是把半个院子都照亮。
阮久十分大方“哥,你看上什么就直接拿走。”
阮鹤淡淡道“全部。”
阮久往边上一倒,抱住廊柱,委屈道“哥,你这样可一点都不友爱。”
本就是说玩笑话,阮鹤笑了笑,忽然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眉头一皱,提脚上前。阮久跟上去。
两人看着一个箱子里装着的动物皮毛,阮鹤语气不变“这是鏖兀的东西。”
阮久顿时被打回原形“哥,你听我跟你狡辩”
阮久决意不让兄长知道有关鏖兀的任何事情,还特意嘱咐伺候的下人,让他们也不许说。
谁能想到,“露馅小饺子”竟是我自己。
他直接把鏖兀人进城的证据摆在了兄长面前。
房里,阮久双手放在腿上,安安分分地坐在兄长面前。
桌上一支蜡烛,阮鹤借着烛光,将他“不小心露出来的小肉馅儿”看得一清二楚。
阮鹤用指节叩了叩桌案,提醒他“坦白从宽。”
阮久说得飞快“就是鏖兀使臣进京议和,萧明渊作陪,还有魏旭,我正巧碰上了。”
“什么时候”
“今天。”
“鏖兀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
阮鹤了然“所以昨日在客满楼,你遇见的也是他们。”
“嗯,讨厌死了,那个使臣莫名其妙地说我漂亮,还”
阮鹤目光一凛“什么”
“他比我还小。”阮久连忙给兄长灭火,“然后八皇子要打他,被我们拦下来了。”
阮久始终没有把自己想算计赫连诛,结果却把自己灌醉的事情说给兄长听。
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
阮久举起左手,对天发誓“要是兄长不高兴,我明天就说我死掉了,等鏖兀人走了,我再复活。”
阮鹤看着他,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最终还是轻笑一声。
阮久趁机握住他的手“哥,那你不生气吧”
阮鹤反问他“我为什么要生气”
“就是”
阮鹤神色如常“当时与大梁交战的,是西北一个叫做喀卡的小部落,鏖兀不过是没能及时约束喀卡。”阮鹤摸摸他的头发“能够议和,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自然就是最好的。我不生气。”
百姓安居,可是他却不得建功立业,仕途仅一年就断送在西北。阮久仍旧不明白,最后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十八端着药碗进来“大公子,药好了。大夫也过来了,在外边等着给您诊脉。”
阮久深吸一口气,就闻见满腔的苦味,皱眉道“快去拿蜜饯”
十八腹诽,您当大公子和您一样,喝个药还得满大街逮人呐
阮鹤推了阮久一把“你去洗漱吧,管这么多。”
阮久哼了一声,阮鹤招手让十八上前,端起药碗,眉头也不皱一下,就把汤药喝尽。
等大夫给阮鹤诊过脉,天色也晚了,阮鹤打算就歇在阮久这里。
十八在外间整理阮久换下来的衣裳,忽然有个小纸包从衣袖里掉出来。他将东西捡起来,递到阮久面前“小公子,这是什么”
阮久抱着枕头,掀开帐子看了一眼“噢,赫连诛给我的,他说开饭好像生病了,每天拿一点放进水里给它喝就行了。”
“那小的先拿去给府医看看,能用就给开饭用。”
十八抱着东西出去,吹了灯,掩上门。
帐子里,阮久把受伤的手放在被子外边,阮鹤问“赫连诛是谁”
“就是那个鏖兀使臣。”阮久想了想,补了一句,“像小狗小猪一样。”
一连用了两个动物。
阮鹤压低声音“小久。”
“我知道,不会在他面前说的。”
你放屁,你白天还说你要一个滑铲把臭猪铲走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阮久的声音慢慢地变小,最后没了声音,阮鹤转头去看,只见他举着受伤的手,睡得歪七扭八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摆出这个姿势的。
阮鹤怕把他弄醒了,也没帮他纠正睡姿,就这样随他去了,总归阮家给他打的床足够大。
阮鹤帮他把被子掩上,收回目光,忽然咳嗽了一声。
他迅速掀被起身,披上衣裳,掩着嘴出去。
到了房外,掩好房门,他才扶着墙咳嗽起来。咳得厉害,从耳朵到脸颊都是红的。
惹了阮老爷发火,再加上自己的手也不太方便,阮久就乖乖在家休息了几天。
这天他正躺在榻上,枕着兄长的腿看画册,铜人进来了“小公子。”
阮久把画册丢到一边,蹬着脚坐起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看了一眼阮鹤,小声对铜人道“我不是让你去武当山买秘籍吗”
“小公子,老爷派人把我喊回来了。”
“啊”阮久为难地搓了搓脸,“是不是我爹有什么事情那你做完我爹吩咐的事情,再去一趟峨眉山吧”
“老爷说,以后不准你派我去买武功秘籍。”
“那我派十八”
“老爷已经吩咐了府里所有人,谁都不准帮你买秘籍。”
阮久要闹了“他干嘛呀我就这么一小点爱好”
“小公子别难过,老爷特意给你准备了两本秘籍。”
阮久一愣“什么”
“这个。”铜人从袖中拿出两本书册。
阮久接过书一看“金钟罩铁布衫”
阮久沮丧地垂着眼睛,还没来得及闹,铜人又道“小公子,鏖兀人在罗绮庄订的衣裳都做好了,老爷说,让你去送。”
“我才不去”
阮久真的要闹了
阮鹤摸摸他的脑袋“不要紧,兄长帮你找秘籍。”
“真的”阮久抬起头,眼睛放光。
“真的,兄长给你找降龙十八掌。”阮鹤一拍他的左手。
阮久被打的左手还没好全,拍一下,“咿唔”一声。
拍两下,“咿唔”两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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