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梳理

    自从十月初十那天打击过胤禩后，每天去书房的时间，弘旺总会拐弯抹角地提醒胤禩醒醒，你爹最爱的宝贝儿子是胤礽，就算胤礽已经成了废太子也一样。

    甚至他都不用刻意强调某些词汇，胤禩自己说着说着都会沉默。

    十月十四晚上，弘旺大概是这些天活动过多，人有些发蔫儿，提早回去休息了。

    胤禩没去福晋房里，睡在自己前院的住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自己怎么就落到现在这副境地了

    都已经革爵了，汗阿玛还没放过自己，十月初四说自己“处处沽名”、“自幼性奸心妄”，说自家福晋“嫉妒行恶”，说自己沽名钓誉却子嗣不丰，还敢谋图皇太子之位。

    若胤禩当真如此“心怀高远”也就罢了，可是这锅分明是皇帝自己给他扣上的啊

    在废太子之前，就算皇子们心里都有想法，对太子这个脾气暴虐二哥愈发不服气，也没想到心中的愿望能那么快就成真啊。

    谁不知道太子是皇帝的心肝宝贝，诸子之中无可争辩的第一位

    可是想想太子被废前后皇帝的态度，皇子们心中窃喜的同时，也不由感受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太子被废前，那真的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皇帝自己省吃俭用都要上太子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等到太子被废了，皇帝一阵真情流露，才直言自己对太子不满已久，对太子的种种不端行为“包容二十年矣”，然后将这些年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一一数落、细细道来。

    以个人性格而论，当今皇帝是个感性的仁君，很讲感情，即使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嫡母，也依然周到奉养。对后宫的安排也很是妥帖，受宠的妃嫔自然不必多说，已经不受宠的旧人也都看顾着，皇子们的生母不管受不受宠，待遇总是都有的。

    可就是这样的皇帝，一朝将自己宠溺多年的皇太子废黜，就将诸多不堪考语往胤礽身上扔，活像胤礽这么多年的太子当下来，完完全全是个错误。

    更可怕的是，他还细数自己这些年来内心对太子堆积的不满，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拿出来说。

    如果自己没遇上这种事，胤禩还能自我安慰是因为废太子太过跋扈。可是等他步上太子后尘，才知道他阿玛这是无差别攻击，台词还特别精准戳心。

    对太子人家是恨铁不成钢，对自己，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当太子你也配”

    被革爵之后，胤禩在家中也不是只会和孩子絮叨，他还有大把的时间自己思考。

    和兄弟们相比，他的子嗣不丰，长子弘旺现在还是个小婴儿，缺点很明显。

    一个要当皇帝的人，没有合格的继承人怎么行

    按照如今的婴儿成活率，弘旺现在看着健康活泼，最终能否养大却还是未知之数。

    目前各家皇子府上，基本都有子嗣夭折，通常来说，除非身份特殊，否则的话，皇子们不会对子嗣投入太多的感情。

    只是胤禩膝下空虚多年，到今年才得了两个孩子，弘旺又着实可爱聪慧，他在长子身上投注的感情明显比他的兄弟们更多。

    正因如此，他反倒更能体会皇帝对太子的心情。

    早年宫中的皇子公主频繁夭折，好几位阿哥都是被送出宫养育的，唯有太子胤礽，由皇帝亲养，不仅地位与众不同，与皇父的感情也远比其他人深厚。

    胤禩府上有一儿一女，但接触得更多的是弘旺，投入更多心血的也是弘旺。

    不管未来他会有多少个孩子，胤禩认为，自己还是会更偏心弘旺。

    胤禩和弘旺的父子之情才一年不到，皇帝对太子下意识的偏袒和宠爱，可是已经有几十年了。

    想到这里，胤禩原本被皇父的宠爱与其他人的鼓吹弄得躁动起来的心，完全平静了下来。

    比不过，根本比不过。

    自从太子被废后，汗阿玛就日益暴躁，无差别打压有心夺嫡的皇子，不管他们是真的有心还是只是疑似起意。

    这是正常想要重新立储的样子吗

    若是没有弘旺，或者跟长子感情不深厚，胤禩可能还不会想到这一层。

    可是现在，复盘废太子期间皇帝的一系列表现，以及他当时就断绝了大阿哥推翻太子后让自身为储的念想，就能知道皇帝本人的心意。

    如果这一切猜测都是正确的话，那胤禩现在就处于被皇父彻底厌弃的边缘。

    前车之鉴就是和废太子往来过密，如今落到和废太子同等锁链加身待遇的前皇帝爱子十三阿哥胤祥。

    作为成年皇子里唯一一个革爵的倒霉蛋，推导出这些内容后，胤禩简直要不寒而栗。

    他现在已经很倒霉了，隔三差五还要被皇父拿出来说嘴，后面该不会更倒霉吧

    大哥你这个坑货

    不知道是不是和儿子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自说自话小婴儿弘旺是很给阿玛捧场没错，但他绝不会犯下像成年人一样条理清晰、和阿玛款款而谈的错误，一切引导都是潜移默化的。所以，对胤禩来说，和儿子对话的温馨日常，更多的是回顾过去、排遣心情、梳理自身行事之余，顺带存在的父子互动、感情培养，对他来说，自说自话的成分比较多胤禩仔细梳理下来，发现了很多从前没注意过的信息。

    比如，他之所以会倒霉，都是因为大阿哥揭露的张明德相面事件。可是，他的好大哥说是他适合当太子，暗地里却卯足了劲在坑自己。

    相面人张明德混迹于京城的王公贵族之中，借助王公们的纽带拓展人脉。

    最先被他搭上线的宗王是顺承郡王，大阿哥胤禔就是通过顺承郡王结识的张明德。反倒是胤禩，为他引荐张明德的人是公爵普奇，时间线也在胤禔之后。

    无论是从先后顺序，还是宗王们的重视程度来看，胤禔的存在感都在胤禩之上。

    张明德被抓捕、审问是在胤禩革爵之前，事实上，革爵就是皇帝对胤禩参与此事的处罚。

    相面人张明德被处置不仅是因为他说胤禩后必大贵，还因为他结合宗室王公对太子的怨恨，提出了刺杀太子计划。

    胤禩仔细回想此案各人的供词包括他自己，最先提出太子不当人，要不干脆直接做了他的人是公爵普奇。

    此人就是那个皇帝九月初四召集众人欲废太子的时候，点名提到被太子殴打过的倒霉蛋之一。

    张明德是相面人，自然要说好话，同时又要彰显自己有能耐，便胡吹一通自己有好汉，可以行谋刺之事。

    根据张明德和顺承郡王的供词，张明德说的东西，普奇信了至于普奇自己死不承认，那就另说。

    顺承郡王招供，他知道这件事以后，跑去和大阿哥胤禔说了这件事，胤禔说“尔勿先发此事，我当陈奏，可觅此人，送至我府”。

    大阿哥和张明德的交集至此结束，接下来就是胤禩的专场。

    张明德来胤禩家给他相了面，说他“后必大贵”。还没等胤禩走套路，说两句国家自有储君，你离间我与太子有何居心，就被对方提出的设想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说呢，能在这么多王公府上混迹的江湖人，靠的就是一张嘴，说是真敢说啊，张口就是刺杀太子。

    胤禩怀疑对方脑子有病，也直接骂出来了。

    将人痛骂一顿赶出去之后，他还和九阿哥、十四阿哥几个兄弟讲了这件事，让他们务必小心，不要被此人蛊惑。

    他敢坦坦荡荡地和兄弟们说这件事，起码证明了一点他问心无愧。

    此案审理完毕，他最后的处置是知情不报，革爵处置，很难说里头是不是有私人恩怨在。

    胤禩真的很想让皇父认清，相面人说他“后必大贵”，和他有争夺储位的想法是两回事。

    他知情不报是因为他有心夺嫡吗

    分明是报了和不报的结果没多大差别吧

    他奏报的时候该说什么皇父，我觊觎储位，特意请人来给我相面，得知此人欲谋刺太子，请将此人下狱

    他是疯了才会将这种自曝式发言写在折子上举报吧而且刺杀这种事，他是疯了才会当真。他前头那么多个哥哥，大阿哥胤禔又一直在储位竞争上炙手可热，他没有失心疯，会异想天开地觉得太子真被刺杀后自己能被立为新储。

    张明德来他府上的时间点远比皇父五月出巡塞外要早的，大阿哥胤禔也对此人说有好汉、可刺杀太子的事知情，他这回出巡全程随驾，怎么没有提前奏报

    非得等胤礽被废了，胤禔自己也被亲口断言没有成为太子的资格，才出面“保举”胤禩当太子，顺带把张明德的事说出来是吧

    胤禔，你好歹毒的心啊

    胤禩躺在床上将逻辑理顺，心中憋闷，越想越气。

    此时，胤禩忽听闻外间有响动，紧接着，他身边得用的太监便来急报“爷，福晋遣人来传话，大阿哥忽然发高烧了，请爷拿帖子快请医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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