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郢都。荀君宅邸。
荀君甚少把家里点的这样灯火通明。
原箴与范季菩来了, 先让白伯把铜盂内的灯油点上,又从库房里扒拉出来不少辛翳赏赐的蜡烛。白伯咋舌:“烛可金贵, 荀君又喜欢,在世时都不舍得用!你们也就仗着他脾气好, 到这儿来折腾!”
等院子里点的灯火通明了, 原箴和范季菩才在主屋坐下, 望着满院子的灯火, 长舒一口气。
白伯去温酒了,大君也要来, 自然要把大君放在荀君这里的清酒拿出来。从回廊上转身望去, 四周幛子打开的房间内,坐着一高一矮怪胎。
白伯叹气:荀君走了之后,这大楚的朝堂上, 真的要只剩下怪胎了。
原箴身量巨高, 细瘦如麻杆,却顶着方头大脸。进屋子都要半弯着腰, 摔倒了那就是要出人命。给他做一身衣服,顶旁人做上一身半了。就这样, 原箴在外为官,又不是大族出身,做衣服也拮据。又因为楚国湿热,夏日不穿套腿的胫衣, 他总是露着一截多毛的小腿,穿的活像是个下地的农夫, 惹人耻笑。
范季菩则矮小无发,后脑与脖颈上布满了纹身。要是这纹身异常精美也就罢了,但吴越酷爱纹身,手艺水平却一般,他满身去不掉的简笔画花鸟鱼虫,全都是他爹闲来无事的练手。范季菩自称范蠡子孙,看起来却像是南蛮寨中长大的黑猴子,尖腮厚唇,一身黑红悍肉,甭管是不是在朝堂上,急眼了就要撕衣服跟人打起来。
这俩人都是辛翳小时候的宫中玩伴。
当时为辛翳搜罗各类奇异少年的邑叔凭怕是也没想到,他死了以后,那些被他当做送人玩物的少年们都已经登堂入室了。
白伯把酒端上来。荀君喜爱喝温酒,就让人改了一套觥,觥有两层,中间一层可以注入热水,里头再倒上酒,觥下头也可以放一火烛加热,让酒隔水加热。
这会儿酒香四溢,二人才各自用青铜匕将酒盛入耳杯里。
范季菩口音依然浓重,含混抱怨道:“我看白伯就是不舍得让我们多喝,才用这么小的耳杯来!”
原箴:“谁能料到……咱们好不容易再回郢都,喝了荀师的好酒,却不见他了……”
他刚说完,范季菩打岔:“呸!都说好了,就算来也不说这样的话!你是又忘了?”
原箴只得住嘴。
范季菩:“你要是在大王面前说,我非要弄你不可!”
他们这些人都习惯性叫辛翳为大王。
原箴脸上显露出几分后悔的神情:“我知道了。”
他脾性温柔,人长得像是个高屏风,说话声音却细,他姿态又有些女子气的造作,以前在宫中没少被人嘲笑。只是到今日他仍然改不了,手拢了下方脸旁边的碎发:“不等大王?他来了可别生气。”
正说着,生着气的人旋风似的到了。
他一路快走,一路脱佩剑披风,也不管有没有人跟上来接,随手就扔地上,显然是在楚宫随意惯了。以前他来,荀南河在屋里坐着,听见他这样无礼,总要皱眉,他便不敢乱扔东西,进屋之前都要先跟荀南河行个礼。
谁料到,混账小子,先生不在,装也懒得装了。白伯和几个婢子不得不跟在他后头一路捡。
辛翳脸色极臭,冲进灯火通明的正堂,原箴以为他要气喝酒不等人的事,却看他一屁股坐下,抓起范季菩的耳杯仰头倒下去。
“大君——”
“嘶!烫烫烫!”
辛翳烫的一把抛开耳杯,范季菩连忙去接:“大君啊!这可是玉的!您能不能别随手扔啊!”
辛翳本来就气,坐下喝杯酒还被烫到嘴,他一边张嘴吸着气,一边还气得咬牙切齿,开口用那烫的不利索的舌头,暴怒道:“我要笼死申几微辣个老匹呼!”
范季菩:“……还老匹呼,大君您这个年纪了就不要装可爱了……”
原箴在桌子下连忙用长腿踹了范季菩一脚。
原箴去院子里拿雪团了个捏紧的小雪球给他塞嘴里,辛翳嘬了半天,说话总算能恢复了些,他也冷静了几分。
申氏女的事,他还是别跟原箴范季菩说的好。
否则申氏女的相貌和荀师那样相似,二人一猜就知道是申氏从外找到这女子,送入宫中投其所好了。
上次重皎都问他是否喜欢荀师,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搞得世人皆知似的。作为一起成长起来、一起跟荀师学习的伙伴,若是再让范季菩和原箴往那方面想……
就好像他多年前就心怀不轨似的。
范季菩盘腿而坐,拿个装橘的盘子放在腿间,吃的两腮鼓鼓:“你要他死他不就是死么?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原箴因为膝盖和腰不好,有些坐不下,他伸直了腿,身后靠了个漆木的三足凭几,摇头道:“现在已经不是那时候了,不论是处死官员还是驱逐家族的时候,都要必须有律例可证,还要由史官专门记录,对天下公开。这事儿也是荀师为令尹时定下的规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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