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怒, 犹如龙惊虎走, 百兽震惶, 连躲在外头的田丰都禁不住浑身发抖, 几乎下意识地跪在地上。
隔着门扇, 只听皇帝又说道“对了,还有顺天府, 五城兵马司的人平日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 如今光天化日下在大街上出现这种恶性掳劫之事, 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指着他们保家卫国效忠君上吗和玉要有个万一, 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朕一个个要他们的脑袋”
田丰听到这里, 已经不敢继续听下去了,只拖着发软的双脚,慢慢地往外蹭了出去。
外间伺候的内侍们, 也都是一个个面色沮丧,见田丰出外,竟不敢出声询问。
又听里间隐隐吼道“滚出去”
半晌,郝宜顶着一脑袋的冷汗, 弓着腰碎步跑了出来。
田丰跟他素来不对付,本是不会错过每个幸灾乐祸的机会的,但是此刻却也知道, 皇帝的盛怒却不仅针对郝宜而已, 所以竟也笑不出来, 只勉强说道“现在可怎么是好。”
郝宜道“皇上要传顺天府尹, 五城兵马指挥使大人。”
田丰从里到外都冷了几分“真的要传吗”
郝宜咽了口唾沫“要不然、再等等吧, 江指挥使那边也许会有好消息呢”
田丰眨着小眼睛,忙不迭地附和“是是是,你说的是,应该不会有事的,毕竟还有江指挥使出面。”
长春大街的双花巷内,刺客的身躯轰然倒地。
锦衣卫之人按刀飞奔而来。
其后,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马,头前两匹高头大马,背后许多步兵,蜂拥而来。
江恒对身边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锦衣卫忙纵身上前,将巡城兵拦住。
江恒又扫了眼地上的刺客,吩咐道“把所有尸首尽数带回镇抚司,里里外外都查明白。”
说罢,才转头看向薛翃“走吧。我护送你回宫。”
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小统领早翻身下马,远远地扬声道“参见江指挥使,指挥使大人,可有我等效命之处”
江恒道“此事由镇抚司负责,不必劳动了。”
他陪着薛翃,回到马车旁边,突然又问道“那个马车夫呢”
薛翃微微一颤。
江恒回眸,望着她轻颤的眼睫,若有所思。
锦衣卫低低道“属下等搜遍了这周围,并没发现车夫的踪迹。”
“那罢了,”江恒口吻淡淡地说,“多半跟刺客是一伙儿的,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车驾重新往回,江恒亲自策马在旁随护,走不多时,便见高晟,小全子等人慌里慌张蜂拥而来,小全子“噗通”跪在江恒的马前“指挥使大人,我们仙长”
江恒望着这奴才一笑,车内传来薛翃的声音“我没事。多亏了江指挥使。”
小全子眼泪横流“老天保佑”
除了私心对薛翃有好感外,倘若薛翃有事,头一个要给砍掉的就是他们这些随行奴才的头。
高晟也忙道“有劳江指挥使,救了我等的命了。”
江恒淡淡一笑“高二爷客气,这只是我分内的事。何况镇抚司负责护送,自然要保全仙长安危。”
正说着,江恒突然察觉如锋芒在背,他人在马上,蓦然回首。
目光掠过身后长街,人潮如涌,无数双目光正在凝视着此处,江恒猛地抬眸,看向长街旁边的三层酒楼。
有一道淡灰色的影子,悄然一闪而过。
和玉仙长的车驾遇袭,这消息不仅传到了养心殿,很快的,六宫之中皆有耳闻。
安嫔跟鲁婕妤两人先去给皇后请安,又到庄妃那边探望过,正一块儿回宫。
安嫔缓声道“这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大胆,难道不知道和玉仙长如今是皇上心肝上的人一旦查出,以皇上的脾气,诛九族也是有的。”
旁边的鲁婕妤说道“可不是吗,真吓人。听说马车都给掳走了,如果仙长落在了贼人手里,不知、不知会怎么样”
“怎么样”突然有一声冷笑,原来是丽贵人从旁边走了出来“这可难说了,她虽是道姑,但生得那个招人的模样,如今落在那些杀人越货无法无天的贼徒手中,叫我说,一死了之反而是最好的结局了。”
安嫔跟鲁婕妤都看着她,丽贵人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我也听说,这动手的反贼是俞莲臣的人,你们想俞莲臣连反朝廷都敢,她一个小小道姑又算什么”
过了会儿,安嫔也说道“说来我也听说了,只是这俞莲臣都死了,他这些部下怎么还不消停。”
鲁婕妤道“正是因为死了,或许才想着报仇的。他们又没有能耐进宫,兴许和玉道长就撞到刀口上了,奈何不了皇上,就拿和玉撒气”
丽贵人掩不住满脸的幸灾乐祸“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先前看她那样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仿佛整个宫内的人她都不放在眼里,总算是还有治她的,哼,活该。”
鲁婕妤忙道“姐姐别这么说,听说皇上发了好大脾气呢。”
丽贵人道“皇上是给这个妖孽魅惑了,如今她去了,也算是一件好事,对宫内自然也是好事,你们怕什么”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有个稚嫩的声音道“丽贵人,你说什么”
三位妃嫔都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是李昭仪陪着宝鸾公主,正从旁边的宫道内走了出来,说话的竟是宝鸾。
如果是换了别人,丽贵人兴许还会谨慎畏惧些,可李昭仪性子最是和软,之前又曾比自己份位低,一个宝鸾公主,宫内失宠之女,之前也差点病死,自然不足惧。
只是宝鸾居然敢对她开口,倒是出乎丽贵人的意料,当下一笑“公主殿下,臣妾在说和玉道长的事,公主难道没听说吗道长给反贼掳劫了去,生死不知呢。”
宝鸾道“和玉遭难,我们该为她祈福,你这种幸灾乐祸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丽贵人更是诧异,连安嫔跟鲁婕妤也暗自吃惊。
宝鸾公主从来都是个胆怯怕事的性子,又曾经给丽贵人管辖了三年,哪里敢跟她顶嘴半分,如今却是怎么样
丽贵人怔了怔,道“臣妾哪里幸灾乐祸了,我只是说实话罢了。”
“实话”宝鸾冷冷地说道“照我看,你是巴不得和玉死在外头,是吗”
丽贵人屏息,有些不大相信宝鸾竟敢真的跟自己如此针锋相对。
宝鸾年纪小,身量也矮小,此刻却微微昂着头,气势丝毫不输给丽贵人。
“只怕你错想了,”宝鸾冷看着丽贵人道“和玉道长福泽深厚,行动有诸神护佑,自然会化险为夷。我又听说得知了和玉道长出事后,父皇大为震怒,忧心忡忡,怎么贵人却在这里大放厥词,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养心殿,在父皇面前把你方才所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丽贵人脸色大变“你”
“我什么”宝鸾瞪着她,分毫不让“我在你手中几乎死了,是和玉道长救了我的性命,我绝容不得别人在这里落井下石。你跟我走,咱们去养心殿”
宝鸾说着,举手握住了丽贵人的手腕,拉着她往前。
丽贵人大惊,再也顾不得了“公主殿下,别这样,请你放手,公主”
挣扎之中,丽贵人毕竟是大人,微微用力,便将宝鸾甩在地上。
“公主”李昭仪惊呼一声,忙扑过去相扶。
宝鸾跌在地上,痛呼出声,抬头道“你敢打我”
丽贵人叫道“我没有”
正在此刻,有人不悦地说道“这里是怎么了,乱糟糟的,什么人敢打公主”
大家转头,却见是宁妃娘娘,带了一个小太监,正经过此处,见状驻足。
丽贵人的心七上八下,忙行礼道“宁妃娘娘。是臣妾不小心蹭到了公主。”
宝鸾已经哭道“你故意打我的,你还咒和玉道长给贼人杀死”她转头看着宁妃“宁妃娘娘,你替我做主”
宁妃皱眉“丽贵人,你太放肆了,宝鸾乃是公主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
丽贵人叫道“娘娘,我没有”
宝鸾哭着说道“安嫔跟鲁婕妤,李昭仪都在,宁妃娘娘问他们自然就知道了,她有没有咒和玉,有没有推打我,这么多人证,说到父皇面前去,我也不怕”
安嫔跟鲁婕妤脸色窘迫,李昭仪忙扶着宝鸾起身“公主你怎么样”低头看时,却见宝鸾的手掌已经擦破了皮,透出血渍。
宁妃怒道“丽贵人,你太不像话了皇上因为和玉出事,惊恼非常,你居然在这里咒骂她,而且推打公主,本宫看你是不想好了。事到如今,本宫也不能袒护谁,走,去皇后面前把事情说清楚了”
省身精舍内,正嘉皇帝盘膝坐在蒲团上,面似平静,心潮却起伏不定。
心底眼前所闪现的,竟只有和玉的容貌身形,一颦一笑。
甚至她的手指轻轻替自己按揉着头,仿佛就在身边。
“和玉”皇帝失声叫了出来,睁开眼睛看时,身边却仍空空如也。
皇帝蹙了蹙眉,把头一仰,突然愤怒地站起身来,挥手胡乱将自己身上的绉纱道袍撕开,尽数扔在地上。
但心头那股滚烫的燥热跟怒意仍是无法消散。
“还没有消息,为什么还没有消息”皇帝像是锁在笼子里的困兽,喃喃道,“都是死人吗,一个个都不会办事了吗来人,来人”
大叫了两声,郝宜才从外头匆匆跑了进来。
烦躁难当,正嘉皇帝胡乱将领口扯开,低低咆哮道“怎么这半天才来,外头有没有消息,江恒呢”
郝宜道“奴婢正要来禀告主子万岁爷”
正嘉听出他的声音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恐惧畏怯,反而透出些许欢悦,不禁一怔“是什么快说”
郝宜抬头,满脸笑容“主子的虔心感动天地,方才江指挥使派人快马回报,说是已经找到了和玉道长,安然无恙,正亲自护送着回宫呢”
正嘉的双眸陡然圆睁,像是不信,又像是大喜“真的”他走近一步,逼问郝宜,“可不许骗朕”
“奴婢怎敢欺瞒主子,”郝宜擦擦眼中的泪,“真的是才得了的消息,江指挥使身边的锦衣卫来报的信儿。这会儿只怕已经到了宫门了。”
正嘉眨了眨眼,一时竟说不出话,半晌才道“好,好极了江恒果然没辜负朕的信任”
他挥了挥袖,突然又道“朕要亲自去接她。”
正嘉皇帝说着,迈步往外边走。
因为先前怒发冲冠,皇帝的外衫尽数都扔在了地上,此刻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白绸长袍。
郝宜一愣之下急得叫道“主子,这样不能出去”
方才皇帝盛怒,浑身燥热,如今衣着单薄骤然到外头冰天雪地里去,冷热相激,如何使得。
正嘉皇帝却充耳不闻,白色的大袖飘飘,如一片白云往外而去。
郝宜想把地上的道袍捡起来,但皇帝已经如风般出了内殿,郝宜拾之不及,只忙喝小太监“快拿着衣裳,快跟上”自己飞奔往外。
正嘉皇帝出了省身精舍,穿过养心殿,一直到了外间。
浩荡的天风呼啸而来,把皇帝的衣衫跟头发都吹的往后烈烈飘摇。
皇帝却丝毫不觉着冷,精光四射的双眼微抬,目光越过冰冷的汉白玉栏杆,重重叠叠的台阶,看到了前方出现的一行人,确切地说,是其中一个人。
当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的时候,皇帝如冰的脸色突然像是得到春日的消息,透出一些令人欣悦的冰消雪融。
头顶碧空中的阳光好像也在瞬间落在了正嘉的双眼之中,让他格外冷肃的目光也多了一点明亮的暖意。
底下薛翃若有所觉地一抬头,也看见了站在高台上的皇帝。
白玉栏杆同他的白色绸袍同色,只有泼墨似的长发被风撩起,像是黑色缎子一样往后飘动。
皇帝含笑的眼睛紧紧地望着她,脸上是打心里才能透出来的欢喜。
薛翃望着这个曾经极为熟悉的人,不知为何竟有些酸楚。
她曾经自以为多了解皇帝,也一心恋慕着他,但是她忘了,皇家也许从来都容不下真情,更遑论深情。
如今剩下的,只是透骨的寒。
一步一步重新拾级而上,重新走回到皇帝身边。
而他站在彼岸似的凝视着她,只等她快要到最后一级的时候,才伸手握住她的手。
皇帝将薛翃轻轻用力带到跟前,举手在她的脸颊上抚落。
他的手指很干净,虽然在风里,却带着异样的热,皇帝问“没事吗”
众目睽睽,薛翃想避开,皇帝却低下头,额头几乎都贴在她的额上,他含笑而口吻亲昵地说道“可知你真的吓死朕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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