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萧西华在万安殿听说了薛翃在外遇刺的消息, 自然是坐不住,便偷了个空子, 避开众人跑了出来。
他本想回放鹿宫询问究竟, 但毕竟对于宫内的路径不熟,走来走去, 竟有些迷路。
正在徘徊之时, 却听到女子的声音。
“宝鸾那丫头今儿是怎么了, 像是疯了一样”
此刻并没有宫女跟内侍经过,萧西华想找人问个路都不得,突然听了这声音,便想着要向来人打听打听。
谁知还未探头, 就听见那边恨恨地又说“我说什么来着, 那和玉就是个祸害”
萧西华蓦地睁大双眸, 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边道“我只盼那贱人痛痛快快地死在外头越惨越好。”
萧西华虽是修道,但对这位小师姑却从来尊崇有加, 猛然听见这种恶毒诅咒的言语, 心中不由生出怒火。
正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不善, 却听到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道“她死了于你有什么好处。”
这会儿萧西华往前看去,正看见丽贵人主仆两个站在身前,但却看不见第三个人。
萧西华正纳闷,听丽贵人道“原来是太子殿下, 殿下怎么在这儿”
少年的声音响起“你不必管我为何在此, 我只问你, 方才为什么要诅咒和玉。”
丽贵人看着少年阴郁的脸色,倒也不觉着如何害怕,便笑道“臣妾不过是随口无心说的话,偏巧给殿下听见了,其实也没什么。”
见左右无人,丽贵人索性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说“殿下如今不是在禁足吗可知殿下禁足的起因也是跟和玉有关方才的那些话,虽是臣妾口里说出,但未必不是这宫内人、包括皇后娘娘在内的想法啊,太子殿下怎么不明白这个”
赵暨浑身发抖“你、你在胡说什么”
丽贵人道“太子殿下,臣妾也是为了您,为了皇后娘娘着想啊。那和玉留在宫内的确是个祸害,如今没有承宠,已经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将来若真的入了后宫,再施展些狐媚子的手段,会不会危及皇后娘娘呢”
赵暨双手握拳,无法回答。
丽贵人见他这个模样,越发有恃无恐,便略略躬身,对赵暨道“殿下,别的不说,这现成的例子不是有吗”
她伸手点了点前方不远处“您看那云液宫,如今荒废成什么样儿了,那里头的人是怎么死了的,太子不也最明白吗何必等和玉成了第二个端妃再令皇后娘娘操心呢她早早地死了倒是省心。”
赵暨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觉着这人面目如此狰狞,竟如鬼怪,他不禁厉声道“你闭嘴”
丽贵人皱眉,继而道“太子怎么对那贱婢这么上心,听说当年对端妃也”
话音未落,赵暨抬脚踹了出去,丽贵人猝不及防,往后跌了出去。
赵暨合身扑上,抬手捏住她的颈子,把她用力地往身后的宫墙上撞去,发疯似的吼道“你这贱人,你再说一句”
从萧西华的方向看去,只看见那少年如疯了的小老虎般,死死地抓着丽贵人脆弱的脖颈,把她的头狠狠地往宫墙上撞去
萧西华几乎听见了一声声脆裂响动,然后是那小宫女颤抖着失声道“太子殿下”又尖叫“贵人”
萧西华愣愣地站在原地,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一道矫健敏捷的身影从太子背后闪出,他先是一掌将慌乱的宫女脖子轻轻一扭,又揪住赵暨的后颈衣裳,冷喝道“殿下”
他的手上约莫用了几分力气,赵暨给他揪住,顿时之间四肢无力,被他轻而易举地拉开,却委顿在地。
这会儿丽贵人倒在宫墙边上,动也不动,嘴角流出黏稠的血。
来人竟是江恒。
他主管镇抚司,经验最是丰富,只看一眼丽贵人,就知道已经死定了。
这会儿太子赵暨还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江恒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伸手将丽贵人跟那宫女抱起,一左一右挟着往前。
他武功极佳,几个起落,已经到了前方的云液宫宫墙之外,江恒抬头看了一眼,眉峰微蹙,便将手中的丽贵人的尸身往墙上一撞。
两具尸身坠地的同时,江恒纵身跃起,单掌在共墙上一击。
这一章干净利落,内力却极浑厚,那琉璃瓦片跟底下的砖石泥墙给他震动,簌簌而落,他的力道跟方位拿捏的正好,塌落的宫墙不偏不倚砸在地上的尸体上。
江恒这才惊鸿过水般飞快掠回。
赵暨从头到尾也看的明白,只是仍有些站不起来。
江恒一把将他从地上揪起“太子,快回东宫去”
太子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勉强仰头望着他“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江恒却并没有回答,反而微微抬眸。
萧西华身不由己看着这些,事情发生的太快,从江恒现身,杀人,伪造现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电光火石。
突然见江恒扬眉,萧西华知道事情大为不妥,正要尽快离开,身后却传来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两个宫内的太监经过。
西华心惊胆战,仓促中往那边看了眼,依稀瞧见是江恒冷冽的眼神,跟他猝然对视。
这会儿那太监已经看见他,便站住行礼道“萧道长,您如何在这儿”
萧西华屏住呼吸,终于道“我、迷了路,要去放鹿宫,不知怎么走”
因萧西华生得极为出色,容貌俊雅清贵,又是这个身份,太监宫女们都甚是喜欢,如今见他迷路,便争先恐后地给他指路。
萧西华道“不知能不能劳烦两位带个路呢”
两人闻言,也并没推辞,当下欣然领着他往回去了。
放鹿宫。
萧西华说完了事情的经过,道“我、我不知道当时江指挥使他到底瞧见了我没有,只是太慌张了,不知如何是好。”
薛翃心里清楚,江恒是何许人也,他行事最为谨慎,又何况是这种杀死贵人的大事,既然要做,一定会干净利落,万无一失。
薛翃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出来”
萧西华默默地说“小师姑,我虽然不是宫内的人,却也知道,如果是太子殿下杀害了贵人,这种事是会震惊天下的,所以、所以那位江指挥使应该才会替他掩盖吧我所能做的就是明哲保身,不去向任何人泄露这件事,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不知道,不然的话,只怕还会连累师父众人。”
另外,假如揭露出是赵暨动手,细细追究他动手的原因,虽然跟薛翃无关,但毕竟也给牵扯在内。
薛翃叹了声“西华,你真是聪慧之极”
又道“只是让你受苦了。”
萧西华说的没有,太子毕竟是储君,太子杀人,杀的还是宫内的贵人娘娘,这种事在哪一朝都是丑闻。
就算皇帝不喜欢太子,也绝不会容忍这种丑闻出现。
如果还是萧西华站出来作证的话,对皇帝来说,难堪的程度简直无法形容。
以皇帝那难以预测的心性,以后如何针对萧西华,还尚未可知呢。
萧西华说完后,又打量薛翃,疑惑地问“小师姑,为什么你听我说是太子动手,好像并不很惊讶”
薛翃并不回答,只是一笑拍拍他的手“我去拿药给你涂一涂。”
死里逃生,难得跟她说了这许多话,萧西华竟很不舍得她离开,转头求道“小师姑你多陪我坐会儿。”
薛翃笑笑“多大了,难道还怕一个人吗。”到底起身。
萧西华目不转睛地看她走了出去,双眸微闭,想了想方才自己所说。
此刻回想当时所见,心情仍然澎湃难安。
其实萧西华什么都跟薛翃说了,只有一件。
当看见太子赵暨动手的那瞬间,萧西华心中除了震惊外,竟还有一丝快意。
那会儿他盯着太子的动作,看着丽贵人垂死的样子,想到此女方才诅咒和玉的那些话,恨不得此刻动手的也是自己
他跟太子一样,不能容忍有人玷辱小师姑。
只是这些话,是怎么也不能告知薛翃的。
萧西华略微转了转身,慎刑司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皮肉上虽看不出伤,肌理却疼的厉害,萧西华忍着疼,看向方才给薛翃握住的那只手,仿佛她的香气还在身畔,一旦想起这个,那痛便觉轻了好些。
萧西华看着自己带伤的手,微微一笑。
且说薛翃回到自己屋内,取了神效当归膏,又捡生肌散,定痛内消散,星香丸,护心丹,一并收在荷包里。
正如萧西华所说,对这个真相她并没有觉着很惊讶。
因为先前在御花园的时候,太子赵暨早跟她说了。
只是赵暨并没有告诉她是江恒帮忙伪造现场。
薛翃还记得少年立在雪中,用极冷的声调告诉她杀死了丽贵人的经过。
那像是给北风冻的发青的脸上,透出一种孤绝无依的脆弱感。
如果是以前,这会儿她必然会温声安抚,给少年解开心结。
但是现在
收敛心绪,薛翃握着荷包,正欲转身出门,不料回头的时候,却见门口有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
身着宫装冬服,头上的风帽却垂在脑后,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儿,大概是因为吹了风,两颊通红。
竟然是宝福公主。
薛翃大为意外“宝”几乎脱口而出又忙忍住“公主,您为何竟来了这儿”
宝福双手绞缠在腰间,似乎局促不安地在揉着。两只晶莹的眼睛盯着薛翃,仿佛有话,却又没有说出什么。
薛翃又怜又爱,忙将药先放下“别站在门口,风吹的冷。公主且到这边坐。”忙把椅子往旁边的炭火盆靠了靠。
宝福终于挪步走到里间。
她转了个身,把屋内环顾了一遭,目光在水晶缸内的太一身上掠过。才缓缓在椅子上落座。
薛翃本想给她倒一杯热茶喝,只是她白日不在,这屋内不备。
正要出门叫那些宫女们送茶过来,不料才一动,宝福唤道“和玉道长。”迟疑了会儿,那“道长”两个字才又出口。
薛翃回头,她看出宝福有话说,只不知是什么,让这女孩子犹豫再三。
“公主有何吩咐”眼中带笑看着女孩子。
一向只紧着照看宝鸾,又仗着宝福在太后跟前儿,便没有来得及亲近她,此刻她居然自己来找,薛翃心头软软的,尽量将声音放的柔和。
宝福飞快地扫了薛翃一眼,又低下头。
终于她咳嗽了声,道“你方才在养心殿吗”
“是。”
宝福道“那你,自然也知道江指挥使被罚的事了”
“知道。”
薛翃听她突然提起江恒,心中越发疑惑。
宝福皱皱眉,终于说道“这件事是太后吩咐的,江指挥使又不能抗旨,分明、不跟他相干,如今却给革职,又要罚挨廷杖。”
女孩子咕咚咽了口唾沫“二十廷杖,慎刑司那些奴才们手黑,十下子就足以要人的命了”
她把心一横似的,急急说了这些,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掩不住的紧张跟担忧。
薛翃大惊,她直直地看着宝福这孩子竟然是在担心江恒吗
但是,薛翃不记得宝福跟江恒认得,两人更加没什么交际才是,为何宝福突然跑来跟自己说这些
因为太过错愕,薛翃一时没有言语。
宝福眉头皱的更紧,见她沉默,有些恼似的瞥了一眼,才说“这件事毕竟是你们这里引出来的,江指挥使奉命行事,动手的是慎刑司那帮奴才,怎么反让他去领罪了和玉、和玉道长”
她深深呼吸终于道“我希望你去父皇面前给江指挥使说个情,至少把事情说明白,别让父皇误会了他,白白让他受罚丢官。”
薛翃总算是反应过来“公主想让我去皇上面前给江指挥使说情”
“当然”宝福昂起下颌,尽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听说那个萧西华是你的师侄,自然跟你有关了,之前江指挥使还从贼人手里救了你,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当然得给他说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是吗”
薛翃不知如何回答这孩子。
她有些迟疑地问“公主是特为了江指挥使的事来找我的”
宝福眨了眨眼,表情越发不自然了,这神色看的薛翃心惊肉跳。
“我、我只是不忍心看好人受冤屈罢了。”宝福回答,目光闪烁。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薛翃很了解宝福,而且宝福的神色举止明显就是有事隐瞒。
薛翃心情复杂之极。
正在此刻,外头冬月来到“小师姑”一眼看见宝福在此,微微愣怔。
薛翃回头问道“怎么”
冬月说“萧师兄说伤口疼,问问小师姑怎么还没带药回去。”
薛翃差点忘了此事,便先到桌边把那荷包拿了,转身送给冬月“你先拿了去吧,里头的药,西华都认得,也知道该怎么用我稍后再过去。”
冬月疑惑地看一眼宝福,便答应了先去了。
宝福好像忍耐到了极限,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到底去不去说个明白。”
薛翃试探问道“难道是太后叫公主来跟我说的”
宝福一愣,摇头。
薛翃道“那我恐怕不能答应公主。”
宝福脸色立变“你不肯”
薛翃道“我不能去,皇上已经下了旨意,没有人能够更改,且若是我去,非但救不了江指挥使,反而是害了他”
薛翃还没说完,宝福已经红了眼,她叫道“你不用说这些搪塞之词,谁不知道父皇最宠信你,只是你一句话而已,不肯就算了。”
宝福扔下几句,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我真后悔来找你、你你就当我没有来过”
薛翃走到门口,却见小公主拎着裙摆,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放鹿宫。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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