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小说:我欲为后 作者:八月薇妮
    萧西华闯到养心殿后殿门的时候,省身精舍这边就听见他的声音了。

    正嘉隐隐约约的听是男子呼喝, 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薛翃却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西华”整个人不由地一挣。

    正嘉摁着她的手,回头看向帐子外“怎么回事”

    这会儿郑谷正奔了回来, 不敢抬头, 跪在地上道“主子, 是陶真人的大弟子萧道人,像是有什么急事才寻了来,劝一劝便会自去了。”

    “是吗。”正嘉冷笑了声,回头看薛翃一眼,“朕明明听见叫嚷刺客, 真是好大的胆子, 敢在内苑这样放肆。”

    薛翃对上他冷冽的眼神, 还未如何,就听见萧西华的声音竟然逼近了

    郑谷惴惴不安,忙起身往外查看端倪。

    这边儿正嘉转头, 笑看薛翃“你这位师侄, 对你倒是格外的上心, 朕虽然因为陶真人的缘故高看他一眼, 但他这样放肆, 你说该怎么处置”

    薛翃听见萧西华的脚步, 这刹那已经到了精舍门口了。

    望着皇帝笑影底下压着的冷锐之色, 薛翃一笑, 轻声说道“小孩子不懂事, 皇上还真跟他动气吗”

    说着抬臂,在正嘉颈间轻轻地揽住。

    皇帝微微怔忪,可对上她盈盈的目光,心底那些千思万量却陡然烟消云散,他只想着一件事。

    原先薛翃来见皇帝的时候,正午还不到。

    萧西华在这里闹了一场,给带走后,里头还是没有动静。

    等郑谷沐浴更衣后重新回到省身精舍门口,已经是下午未时过半,据门口伺候的小太监说,里头并没有任何传唤。

    郑谷放慢了步子进门,按照先前伺候正嘉时候一般悄悄地往精舍里头而去,

    当隔着帘子看见那肆意纠缠的人影,郑谷不由地心跳加快,这省身精舍里,从他在此伺候,乃至他去了皇陵,从无其他女子进来过,更遑论如此之事。

    郑谷早屏住呼吸,生恐喘气略大些会惊动里头的人,他缓步倒退,犹如一只弓起脊背走路的猫般,悄无声息地仍旧退了出来。

    又过了两刻钟,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水。”

    郑谷早早地已经预备好了喝的温水,当下捧着亲送了进内,他不敢抬头乱看,只垂着眼皮,走到帐子外跪地,将托盘放下,倒了一杯水,双手举高奉上。

    帐子里皇帝探出手臂取了过去,一饮而尽,又探出来“还要。”

    郑谷又忙倒了一杯,皇帝接过,这次却低低地笑了声,也并没有把杯子送出来。

    郑谷见状,便仍是低着头,端了托盘仍旧又退了出来。

    如此一直到了黄昏时分,里头才又响起皇帝的声音“沐浴。”

    郑谷这才入内,见皇帝已经从打坐的榻上下地,鹅黄的中衣,外头龙袍松松地披着。

    郑谷大着胆子往里看了一眼,隔着帐幔,依稀瞧见那一道纤袅的影子仍是卧着未动。

    皇帝一撩肩头的长发,突然说道“和玉累了,让她好好歇会儿,今晚上就留在这里。”

    郑谷屏住呼吸,旋即又忙道“奴婢遵命,那奴婢吩咐人准备些素菜。”

    皇帝回头一笑,笑影竟极明亮“朕也一起吃素。多准备几样精致可口的。好久没吃过你准备的饭菜了,倒是有几分想念。”

    郑谷很久没有见过皇帝这样快活的笑了,瞬间眼中酸胀“奴婢、奴婢何德何能,还得主子惦记。”

    正嘉笑道“谁尽心,谁心里有鬼,朕自然明白。连这点儿都看不通,还怎么治理天下。”

    皇帝自从修道,整个人便更沉郁内敛,这会儿却仿佛陡然年青了十年,精神也很好,郑谷陪着他到旁边殿内沐浴,亲自拿了帕子给皇帝擦拭。

    正嘉靠在浴桶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嘴角微挑说道“果然还是旧人更好,用的合心。”

    郑谷突然听了这话,虽然知道皇帝是在说自己但隐隐地又有点异样。

    在新宠了这位和玉仙长后,皇帝竟叹了这句,虽然是极受用的表情,但却又有些自相矛盾似的。

    郑谷便笑道“老奴多久没伺候主子,手脚都生疏了,主子别嫌弃便是奴婢的福分了。”

    正嘉说道“不用妄自菲薄。”

    郑谷掬水,轻轻地浇在皇帝的肩头,虽然盛年已过,皇帝的身段却仍保养的极好,并无发福臃肿之态,仍似青年般颀长挺健。

    郑谷笑道“主子真是越来越年轻了,竟比三年前奴婢离开的时候,还要体健神清。”

    正嘉轻声一笑“话虽如此,到底比不得年轻人了,何况一向有内宫外朝的事情烦扰,让朕不得安心,殚精竭虑的,又能神清到哪里去。”

    郑谷道“天底下也只有主子这样能为,一面能将天下的种种难事大事治理的井井有条,一面还能虔心向道,精进修为,只是始终太过操劳了,奴婢看着也觉着心疼。”

    正嘉并不言语。

    如此又过了片刻,正嘉才问道“那个萧西华,现在怎么样了”

    郑谷说道“先前奴婢叫人带了他出去,好生跟他说话,他像是知道自己冒失了,有些后悔之色。奴婢就命人把他送回放鹿宫了。”

    正嘉笑了。

    郑谷一看他的笑容,就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心头一紧。

    果然,正嘉道“难得,你竟然肯替他打掩护。你这心善的老毛病,也是没有改。”

    郑谷苦笑着低头“主子”

    正嘉说道“知道朕怎么看出来的吗”

    郑谷道“奴婢愚钝,请主子指点。”

    正嘉说道“这萧西华之前因为一件事入了慎刑司,在慎刑司里苦熬了一夜,都没有招认半个字,他是个难得的硬骨头,怎么会像是你说的那样自知冒失,又什么后悔可见是无稽之谈,你故意给他打掩护的。”

    郑谷垂着头,心服口服“真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主子。是奴婢自作聪明了,奴婢只是觉着他是那个身份,宫内也不大好处置,所以索性先把大事化小,放他回去。”

    “做的对,”正嘉吁了口气,微微一笑“你也放心,朕不为难他,就算是看在和玉的面上,朕也不会计较此事。”

    郑谷总算也松了口气“主子还说奴婢心善,主子也是心软的。”

    正嘉笑道“朕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心软。”

    内侍们奉上厚厚地丝帛,郑谷取了那绵密顺滑的皇缎,给皇帝擦拭头发,一边说道“还有一件小事,白天在奴婢打发了萧道长后,太后那边派了人来询问情形。奴婢本想亲自去回太后,只是想着先跟主子说一声。”

    “嗯,应该的,”正嘉闭眸想了会儿“你才回宫,自然得去永福宫拜见太后。要是太后问起让你回来做什么,你怎么回答”

    郑谷道“奴婢奴婢忖度,自然是得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正嘉笑笑“不错,就是这样,这件事迟早要昭告天下的,自然不能瞒着太后。说出来,也让太后安心。”

    郑谷垂头道“奴婢遵旨。”

    皇帝沐浴完毕,回到内殿,隔着垂落的纱幔,看到那道人影袅袅地卧在那里。

    郑谷打量着,又暗暗忖度皇帝的意思,毕竟皇帝意思已足,而这精舍素来是不容女子踏足,似今日这般更是前所未有,若是皇帝不想和玉留宿,自己得过去叫醒了她。

    郑谷思量中,正嘉说道“你去吧,这儿不用人伺候了。”

    心头一动,郑谷垂首道“奴婢遵命。”躬身退了出来,到了外间,吩咐了小太监们几句,让不许入内打扰,只在外头仔细听着动静便是。

    郑谷吩咐完毕,看看天色,便出甘泉宫,往太后娘娘的永福宫而去。

    不多会儿来至永福宫,有宫女引着他进到里间,郑谷上前跪地。

    颜太后才吃了一盏九仙薯蓣煎,歪在榻上,见郑谷来到,便带笑说“不用多礼。”又叫左右搀扶他起来。

    郑谷起身道“太后折煞奴婢了。”

    太后吩咐人搬了个小杌子过来,让郑谷在自己跟前坐了“你靠近些,让我看看,这三年里变了多少。”

    郑谷陪着笑道“奴婢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只怕污了太后娘娘的眼。”

    太后笑道“我也是一样。谁还能长生不老呢咱们谁也不用嫌弃谁。”

    郑谷道“娘娘凤体尊贵,自然非奴婢们这些凡人可比。奴婢先前还对皇上说,皇上比奴婢先前离开的时候更年青体健,没想到娘娘也是一样的,容仪精神更胜从前。这自是天家母子,连上天也格外眷顾。”

    “郑谷,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太后笑吟吟地,抬手在鬓边一拂,“最近得了个保养的方子,觉着甚好,对了,便是和玉说的道家良方,改日让她给你瞧瞧,也给你寻一个补养青春的法子。”

    郑谷笑道“多谢娘娘。”

    说到这里,太后问道“听说和玉从白天开始就留在了省身精舍,这可是真的”

    郑谷道“是,方才奴婢出来的时候,仙长还在伴驾。”

    “伴驾,”太后挑眉,然后问道“皇上真的已经、幸了她”

    郑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三分谨慎笑意“据奴婢看,是这样的。皇上仿佛对仙长很是中意。”

    太后叹道“唉,早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倒也不稀奇。”

    郑谷便只垂着头不做声。太后却道“可是此后该如何料理让她还俗,封为妃嫔吗”

    “这个,皇上并没有告诉过奴婢什么。”郑谷回答。

    “嗯,”太后沉吟着,“郑谷,你虽然才回来,但你的眼力向来毒辣,看人是最准的,你说,这个和玉,是何许人也人品怎么样”

    郑谷说道“这位仙长,瞧着倒像是个秉性纯良的人,听说她俗家还是高阁老府中,出身也算是高贵了。”

    太后笑了笑“只可惜,她不像是个能给宫内带来福分的人,你大概还不清楚,自从她进了宫后,这宫内死了多少人,发生了多少事,就连太子、皇后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郑谷流露出诧异的表情“娘娘是说”

    太后却并没有明着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皇上若把她当作个新鲜的玩意儿,贪玩似的玩上几天,那也就罢了。皇上的心性,哀家其实还是很相信的,他从不会做什么乱情乱性之事,一贯从大局考量。”

    郑谷说道“娘娘说的很是,皇上从来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太后笑了笑“可知你回来了,哀家心里高兴,先前正愁皇上身边没有个真正得力的人,每每想到以前你在的时候,都十分惦记,如今也算是遂了心愿,有你在身边儿,哀家也能多放心些。”说着,两只眼睛便别有深意地看着郑谷,明明不是问话,却仿佛像是在等待着郑谷的回答。

    郑谷自也了然,他知道太后这是在等他的忠心呢。

    郑谷忙站了起身,垂着手说道“忠心伺候皇上,是奴婢应该的,太后跟皇上乃是母子,母子连心,皇上高兴,太后自然也就高兴了。”

    太后仰头一笑,这回答虽是滴水不漏,但太后已经听了出来郑谷是忠心的,但首先他是忠心于皇帝。

    所以虽然在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又过了会儿,太后敛了笑“皇上叫你回来,是不是还有什么差事让你去做”

    郑谷道“是有一件事。”

    “哦”

    郑谷回答“便是当初云液宫端妃行刺的事。最近皇上查明,原来此事另有内情,好像还跟梧台宫有些牵连,所以让老奴再细查查看。”

    “跟梧台宫有关”太后皱眉。

    郑谷说道“是,皇上的意思,是不要惊动,也不要传扬,只是皇上顾念着薛端妃,所以想还她一个清白。”

    话音未落,太后一掌拍在旁边的褥子上“荒唐,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为什么又翻了出来若真的跟梧台宫有关,何皇后已经去了,还想怎么样,拉她出来鞭尸吗”

    郑谷听太后说的厉害,便忙跪在地上“娘娘息怒。”

    太后瞪着他,怒道“何况,当年薛端妃刺杀皇上,哀家也去了,一切也是在哀家做主下才处决了那小贱人的,皇上记挂旧情,记挂了三年还没罢休吗还是说,是有人故意在皇上面前挑拨想要利用这件事,让皇上来针对哀家啊”

    郑谷伏在地上“回娘娘,奴婢虽是才回宫的,但是从皇上小时候便跟随左右,皇上对太后的孝心,天下无以伦比,皇上怎会因此针对太后”

    太后哼道“谁知道呢,毕竟儿大不由娘,何况如今他不是得了他最上心的人物了吗也许就忘了有这个娘亲了。”

    郑谷自然知道太后指的是谁,便道“太后言重了,若这些话给皇上听到,皇上必然会十分上心啊。”

    太后大不悦“那他叫重查云液宫旧事,难道就不怕哀家伤心吗”

    郑谷说道“太后自然知道,皇上是个多情的人,皇上对太后怀有至孝之心,对于昔日的端妃,也怀有挂念之情。皇上如此,不过是想结束对于昔日端妃的挂念,所以,若还了端妃清白,皇上的心结自然放下,从此一了百了而已。皇上从来对太后孝比天大,但知子莫若母,太后应该也会体谅皇上的一片苦心。”

    沉默片刻,颜太后道“郑谷,真不枉费皇帝悄悄地把你叫了回来,方才的这些话,宫内除了你,只怕没有第二个人敢说,且若是第二个人敢在哀家面前这样说,哼”

    郑谷说道“奴婢别的上面还是糊涂,但唯有一点最是清楚,太后跟皇上母子之情是绝对无人撼动的。”

    耳畔响起太后的一声叹息,然后说道“但愿如你所说。既然这样,那你就放手去做吧。让皇上高兴,最好也让哀家满意。”

    郑谷悬着的心寸寸放下“奴婢明白了。”

    太后这才说“起来吧,别跪着了。”

    此时嬷嬷奉茶上来,太后吃了两口“对了,今儿那个萧西华,无缘无故的跑去养心殿做什么”

    郑谷便把先前对皇帝回的那几句说了。

    太后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嬷嬷,那嬷嬷心领神会,便同众宫女一块儿悄然而退。

    太后淡淡道“郑谷,你伺候过先皇,从皇上小时候你就照看着他,是天底下最熟悉皇上的人。”

    “奴婢不敢。”

    太后垂着眼皮,片刻又道“你今儿见过那萧西华了”

    “回娘娘,是撞了一面。”

    太后这才缓缓抬眸,她看着郑谷道“你觉着这道士,长得如何”

    郑谷抬头看了太后一眼,踌躇不语。

    可两个人目光对上,太后却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你有没有,觉着他长的像是一个人”

    郑谷咽了口唾沫“奴婢不敢说。”

    太后倾身,紧紧地盯着他道“你说。他像谁”

    郑谷喉头又动了动,才道“奴婢放肆,瞧着他的眉眼,倒像是年轻些时候的皇上。”

    这话一出,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太后盯着郑谷,郑谷却死死地看着地面。今天第一次跟萧西华照面,就吓了郑谷一跳,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太后就来询问他这件事了。

    郑谷的心头略有些乱。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当年皇帝的元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假如还活着的话,应该就是这个年纪了吧。”

    郑谷没办法回答,重又跪在地上“太后慎言。”

    颜太后盯着他道“哀家没说什么破格的话,当初大皇子才五岁,出城进香路遇山石塌落,事后倾尽人力找寻,尸骨无存,只当是给野兽所吞没”

    说起此事,太后痛心疾首“后来偏生不知哪里跑来个混账东西,对皇帝说天家父子相克,皇帝自然是不信的,但是”

    那会儿正嘉还年轻,不太信这些歪理邪说,后来又纳了何雅语跟薛翃,后来薛翃先怀了身孕,却又滑胎,竟还是个男孩子,再往后,云液宫事发。

    从此后皇帝开始对此话深信不疑,故而之前竟不肯再见太子赵暨的面。

    也许正如薛翃所说,有的事情、或流言细语等,皇帝虽然并不笃信,但早就存在了心里,而经过那许多宛若注定的悲剧后,却叫正嘉不得不信。

    郑谷道“娘娘难道觉着可是这种事,千万不能轻言啊。”

    太后眼圈微微发红“哀家如何不知当年哀家最喜欢那个孩子,疼到了心坎里去。”

    郑谷也觉伤感“是啊,大皇子从来也最亲近娘娘,又聪明伶俐,无人不爱,娘娘更是疼之入骨的。那次事发后,太后伤心的大病月余。奴婢也都记得。”

    太后转头,将眼角的泪渍擦去“那天哀家无意中见了这萧西华一面,无端端就觉着他甚是亲切,而且容貌身影也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皇帝。但是这宫内又有哪个能容哀家说起这些话,偏巧儿在这时候你回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郑谷不敢言语,太后说道“你是皇帝最心腹信任的,哀家也是同样,此事就交给你帮着哀家掌眼。若是咱们疑心胡思乱想,便悄悄地偃旗息鼓,若真的是侥天之幸,那么”她停下来,有些呼吸紊乱。

    太后安稳了一下心神,眼中泪光隐隐,喃喃地只说道“只盼老天保佑。”

    次日,清晨的第一道阳光从云液宫的宫墙上爬进殿内。

    门口有些许响动,殿内的人缓缓抬眸。

    等候了一夜的萧西华望着从门口走进来的那道影子,他慢慢地站起身。没有了昨日的张皇失措,惊怒冲动,原本清澈湛明的眼睛里透出的,是有些微凉的绝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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