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病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即便是刚在嘉村和家子坟村待了两天的他也很清楚,这里对女性并不友好。如果任由杨光只带走杨花却不管杨朵,那这个女孩子, 很有可能会死
他焦急的往旁边看了两眼,燕时洵不在, 他连个能够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但事态急迫, 他也没办法再等别人来帮他了, 于是只好一咬牙, 顾不上再隐藏自己的身影,直接从藏身的墙角冲出去。
“杨光杨光你等等,你不能那么做”张无病紧追着杨光的身影, 但是, 无论他怎么拼命跑,都只是在原地打转没有前进一步。
他满头大汗, 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光的身影消失。
“杨光,杨光”张无病急得不行, 又痛恨自己又生气杨光的自私, 但他所有的挣扎却都徒劳无功。
一抹阴寒的气息从身后靠近张无病,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汗毛直立的恐惧。
“外乡人,你来告诉我, 你要如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冰冷的女声在张无病耳边响起。
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 果然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血红色。
张无病忽然想起,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件嫁衣。
在嘉村做的那个梦里, 他就看到了有个穿着嫁衣的女人, 一直站在房间的一角看着自己。
而那女人,也是被挖去了眼睛,割掉了耳朵。
张无病心中一悚, 脱口而出“我见过你你进过我的梦。”
女人用盛满血液的眼眶转向他,似乎是在无声的询问所以呢
你以为你现在,身处何地
“不,不你等等。”张无病想起在嘉村时,他可不止做了一个梦。
另一重梦境里,他看到自己身处在一间老旧的房子里,走过去的人身上穿着过时的衣服。
那不是现在,那是几十年前。
“那里看上去和这周围很像,我,我看到的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吗”
张无病猛然看向旁边的女人,克制住恐惧的发问“你想要干什么如果你是有怨想要报的话,我认识一个人,他很厉害,他能帮你,你千万不要做别的啊”
那女人静静的注视张无病,久到他以为自己怕是死定了的时候,那女人却开了口。
从腐烂的嘴唇里,空洞僵硬的话语吐露。
“我等过,期待过,可是所有人”
“都想要杀我。”
女人缓缓伸出腐烂的手掌,抓向僵硬在原地的张无病“所以现在,轮到我了。”
张无病猛然睁开了眼睛,以为自己会像是在嘉村时候的那样,一睁开眼睛就从睡梦中脱离,他还躺在自己的床上。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躺在床上,甚至好像都不在自己的身体里。视线的高度和往常相比要矮一些,体重也要更重,让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体,觉得那里都别扭。
然后张无病在抬起头时,忽然看到自己眼前站着一个年轻姑娘,她在低低哭泣着,而旁边一个更为稚嫩的女孩在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似乎是想要安慰她。
张无病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两个女孩,就是他刚刚看到的那对叫杨花杨朵的姐妹。
“花儿你听我说,我们必须现在就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张无病感觉到自己的嘴不受控制的张开“朵朵,像我们说好的,你帮我们断后,谁问起你你就说不知道,尽量帮我们拖延时间,我好带你姐姐离开。”
杨朵松开抱住姐姐的手,点点头“我会的,但是。”
她直直的看向张无病的眼睛“我要你带我一起离开这里。”
“朵朵”
“我很害怕,杨光哥,我怕他们把我也抓去嫁人。”杨朵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嫁给别人,我只想和杨函哥在一起。”
张无病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涌出一阵难过,但他很快就咬住了牙关,重新坚定了起来“朵朵,你听我说,你还小,他们就算想要你做什么也不会是现在,但是你姐姐的处境比你更危险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姐姐去死吗”
杨朵难过的摇了摇头。
张无病听到自己在说“朵朵你相信我,等我把你姐姐安置在城里安全的地方,我马上就会回来带你也离开这里。”
杨朵迟疑着,松开了牵着姐姐的手。
杨花却惊慌的反握住杨朵的手“不不行杨光,我和我妹妹要在一起,她不走我也不走。”
“姐姐。”
却是杨朵打断了她的话“你和杨光哥走吧,我来帮你们。杨光哥说得对,我还有好几年的时间,你远比我情况危险。”
杨朵笑中带泪,一推杨花,将自己的姐姐推到了杨光的怀里“我是你妹妹,所以我永远都会保护你,永远。”
张无病焦急的想要说不要留在这里,带上杨朵一起走
他已经想明白了,杨函后来没有成亲,恐怕就是杨朵出了什么事情。想要阻止她出事,就要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嘶吼,他就像是被困在另外一具皮囊里的灵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张无病牵住了身边杨花的手,带着她趁着夜色狂奔。
不。
他频频回头,却只看到杨朵的脸上带着泪痕,站在家门口注视着他们远去。
不
带上杨朵她会死,放任不管的话她会死的
张无病从未感觉过自己如此愤怒,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将要消逝在自己的面前,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他软弱,他怕鬼,但是他从来没有逃避过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他不能见死不救
张无病咬紧了牙关,意志拼命的要求自己的四肢停下来,转过身去拽上杨朵一起走
终于,他的努力得到了效果,原本在狂奔的双腿被强迫停了下来,惯性让他摔倒在地,浑身泥土狼狈不堪。
杨花像是没有感觉一样,还保持着被人牵着手拽着奔跑的姿势,继续向前。
但是张无病却几乎咬碎自己的牙齿,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四肢从地面上站起来,转身缓慢却坚定的走向杨朵。
“杨朵,你和我一起走。”张无病哆嗦着,肌肉疼得厉害,大脑也针刺一样疼,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
“我不知道你会出什么事,燕哥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知道燕哥能帮你,你和我一起走,我们去找燕哥。”
他伸出手去,想要拽住杨朵。
但是手掌里,却只抓住了满手淋漓的鲜血。
周围的所有场景都天旋地转,原本笑中带泪的年轻女孩,变成了穿着血红嫁衣的女人。
血泪从她空洞的眼窝缓缓流下。
“你看,外乡人。”她张开了满是针孔伤痕的嘴唇,模糊的血肉掉下来“没有人来救我。”
“从来就没有人,为我而来。”
“你来得太晚了,阴神已成定局。”
张无病错愕抬头,却看到泼天的血液倾倒而下,将原本皎洁的月光染成红色。
同样被血色覆盖的,还有他的视野。
所有的一切,蓦然坠入黑暗。
跟在村民们送嫁的队伍后面,燕时洵很快就意识到,他们这是要往祠堂走。
村路旁边的房屋越来越密集,看起来也越发气派。这应该就是杨云之前所说的,村子里宗老和族长所居住的地方。
只是奇怪,像土地神娶亲这种隆重的事情,应该要有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出面主持才对,尤其是发起这一切的族长。
但是燕时洵没有听到旁边的房子,有任何动静传出来。
族长和宗老难道已经被杨朵杀死了吗之前他看到的那些手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会是他们吗
情况并没有给燕时洵细究的时间,前面的村民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随着行走慢慢从红色褪成了纯白,和抛上天空又撒下来的白色纸钱几乎融为一体,让他几次觉得眼前一片惨白,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纸。
什么情况,喜事变丧事
燕时洵皱眉,想要紧追几步上前,查看队伍最后面的那个村民。
但他的耳朵却忽然敏锐的捕捉到了从旁边传来轻微声音,他的眼神一厉,瞬间回身挥拳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道人影从村路旁边的红砖墙上显现,原本的砖石变成了活生生的血肉。
那人还没等喘口气,就看到骨节分明突出的拳头朝向自己挥来,顿时被吓得喊了一声“燕哥救我”
燕时洵的拳头堪堪停在那人鼻尖前,他皱起眉头朝那人的脸上看去。
竟然是张无病。
有温度有心跳,是个活人。
这份熟悉的气息,是张无病那个来讨债的没错了。
燕时洵缓缓收回拳头,严厉问道“张大病,你怎么回事”
张无病被吓得魂不附体,听到燕时洵的声音,他才慢慢回神,原本血红色的视野里出现了熟悉的燕时洵的面容。
“燕,燕哥”
张无病惊魂未定“真是你吗还是又是杨朵在给我看她的记忆”
“你怎么知道杨朵”燕时洵迅速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立刻追问道“你不是在农家乐吗,刚才到哪里去了杨朵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张无病本来有些犹豫,刚刚被强制塞到杨光身体里无法控制的感觉,实在是糟糕到让他有了心理阴影。
但是当燕时洵发问时,这熟悉的凶残口吻让他找回了亲切感。
他喜极而泣,在情绪激动的抱住燕时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之后,他终于在燕时洵嫌弃得快要杀人的视线下,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将自己刚刚所经历的事情,全部说给了燕时洵听。
“我感觉和在嘉村做的噩梦有点像。”
张无病说“太真实了,真得不像是做梦,就好像我就是杨光本人一样。对了燕哥,你知道杨光杨花他们吗”
燕时洵缓缓松开扣住张无病的手,沉声低缓道“知道。”
所以,杨朵满怀仇恨的附身了杨花,甚至不顾及杨花的死活,是因为这个吗
这和杨光说给他听的可不一样。
二选一,谁说了谎
燕时洵可不认为,以仇恨支撑了几十年的厉鬼,会认错自己的复仇对象。这样一来就是杨光对他有所隐瞒。
但这也恰好说明了,为什么杨光对杨朵有那么深重的愧疚感,甚至说出都是他的错,有什么事情冲着他来这样话。
“燕哥,我们这是在哪”张无病仓皇四望,看到了旁边同样惊恐的杨土“其他人呢为什么我们不在房间里”
“我还想要问你呢。”燕时洵冷哼了一声“我和杨土在农家乐可没看到你们,不是告诉了你们,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门吗”
张无病弱弱辩驳“我没有我一睁开眼睛就不在床上了。”
燕时洵不认为张无病有胆量向他说谎,况且,农家乐的摆设可不是中途离开的残局模样,而是空置许久。
杨土之前转述的杨云的话,忽然从他心头划过。
“别陷入她的世界。”
谁的
杨朵,还是江嫣然
燕时洵面色一变,从张无病的口袋里掏出张无病的手机,按亮了屏幕。
12点整。
可是他的时间停留在12点6分。
“你刚刚看到的月亮,是什么颜色的”燕时洵沉着面容迅速发问。
张无病茫然“月亮能是什么颜色当然是白的了”
说着他就抬头,想要指着月亮向燕时洵说明。但是他的话,在他看清夜空中的月色时,戛然而止。
血月高悬。
“这,这”张无病目瞪口呆。
燕时洵却沉眸低笑“我明白了。”
他缓缓转身,看向不远处已经渐渐要从视野里消失的送嫁队伍。
乐人吹吹打打,人人一身纯白如新丧,只有喜轿摇晃,红色晃人眼。
那流苏下的帘子被撩开,一双冰冷的眼眸,透过摇晃的红色直直朝燕时洵看来,殷红的唇轻轻挑起笑容。
燕时洵似有所感,目光迅疾如雷电向那轿子看去,与那双血红的眼眸对视。
他看到女人美艳的脸如纸苍白,却笑得畅快,唇瓣开合,像是在对他说
你,所有人,都跑不掉了。
不等燕时洵追上去,喜轿忽然在祠堂前停了下来,刚刚还热闹喜庆的唢呐声也戛然而止,原本满脸喜色撒着纸钱的村民,都像是被操控的傀儡一样在原地站定,手臂呆呆的垂了下去。
喜轿落地,一抹红色撩开帘子,精致的绣花鞋踩在村路上的一瞬间,大地上血流成河,淹没脚面。
那些村民们就像是被某种看不到的力量瞬间割了喉,血液急急喷溅而出,头颅滚落在地。他们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只有脸颊上两团红晕还像是在笑着。
血液将白色的衣服重新染成红色,然后,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噗通”一声跌倒在血泊中。
而那从喜轿上走下来的女人,也已经转过身,面向了燕时洵。
没有了红盖头的阻隔,燕时洵这次清晰的看到了她的面容。
正是他曾在滨海市看到的,上身了杨花的那女鬼。
张无病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女人,颤抖着道“燕,燕哥,我认识她她就是之前出现在嘉村的时候我噩梦里的那个人啊,刚刚我也看到她了她,她是杨朵啊”
“不,不太对。她刚刚没有这么好看。”张无病比比划划“她刚才脸上都是腐烂的肉,嘴巴上还都是伤,没有耳朵。”
燕时洵利落伸手拦在张无病身前,将他护在身后“我知道。”
他明白了杨云说的那话的意思,也终于从他和张无病不同的两个时间里,搞懂了他在那些村屋灵堂发现的异常。
因为这里,是杨朵是世界。
在这里,她是一切的主宰。
燕时洵沉下了心,神情警惕。
那女人却听到了张无病的话,轻轻抿唇笑起,抬手挽起自己耳边的碎发,露出自己坠着红色耳环的耳朵,一举一动,皆是秀美。
“现在,我有了。”
“割掉耳朵,听不到世人险恶。”
“挖去眼睛,看不到人心黑暗。”
“缝住嘴巴,说不出满心怨恨。”
那女人轻笑,容貌艳美“你看,没有人为我而来。鬼神不帮我,所以,我也怨恨鬼神我将取而代之。”
“而你,外乡人。”
她缓缓转头,看向神情严肃的燕时洵,盛着血液的眼眶里没有了眼珠,空洞而渗人“你现在,要阻止我吗”
“那就只能请你”
“一起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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