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绍跪在了地上,额上冷汗涔涔。
柳弘背着手站在他的跟前,喜怒不辨。他已经打听过了,消息的确是他这位内侄第一个传出去的,只是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我不知道。”卢绍的神情惶恐不安,他趴伏在地面,恨不得将自己埋入土中。
柳弘深深地望着他,从他的态度中找到了答案。如果是自别处有什么不敢说的,想必是自己的书房中找到的吧他失望地望了卢绍一眼,冷淡道“起来吧。”卢绍是他的内侄,但同时也是卢氏子弟,他不能将他如何了。
卢绍在听到这句话后才蓦地松了一口气,他踉跄着站起身,狼狈地从房间中跑出去,动作越来越快。直到回头看不到那间房子,他才扶住一根树疯狂地喘气。等到回过神来,他才有闲心思考这段时间的事情,面色顿时变得青青白白的,眼中还藏着一丝古怪。
那份名单他是从陈婉的手中得到的,还以为是自柳弘那里传出的呢,难道不是是他们去书房偷的怪不得叮嘱自己怎么都要藏住,不要事先宣扬出去。他那一日一开始也没有抖出消息的打算,可偏偏遇到了一个可恨的士子,话里行间俱是对他的不屑和贬低,冲动之下事情就失控了。好在柳弘和皇帝都没有追究。
卢绍松了一口气,已经做好了接下来都不出门的打算。
柳家内宅。
陈婉坐在了梳妆镜前,一双眸子中满是刻薄和憎恶。
“少夫人,卢公子被柳相喊过去了,不会招了吧他们不会以为是您自书房偷的吧”
陈婉抚了抚肚子,冷笑了一声道“我一个孕妇能偷什么东西再者这是三皇子的意思,不会闹出什么风波。”那丫头喔了一声,只是低头的时候,眸光闪了闪,藏住了眼中的一抹异样的情绪。
士子的不满在听闻将在东宫显德殿加试一场的时候平息。
除了原先榜上有名的士子,再加上礼部呈送的落选之人的名单,总共二十二人,他们将在东宫接受太子的考验。
如果是其他的礼部官员或者翰林学士当主考官尚可通融一二,但那是太子世家以柳弘为首,他们可是将筹码压在了三皇子的身上。对于这个资质平平的太子并没有多少深刻的印象,太子像是一个符号,承载着天子对其莫名的且毫无底线的宠爱。
如果经过了这次还能榜上有名,那么他们不再是州郡长官的学生,不再有座主和门生的关系,只算是太子门下的学生,若是背弃了太子,那就是忘恩负义之徒。
这一点最是让柳弘和三皇子愤怒,可偏偏又无可奈何。
师清徵当然不可能如礼部科考那样,帖一幅小经、写两篇杂文、对五条时务,诗赋可以看往日的作品,他的目的很是明确,要是的能理政之才,光是辞章华美不足够。
二十二人中江恕也侥幸在列,他扫了一眼,一共有三道题选贤才、清吏道、安百姓。他思忖了片刻,文思如泉涌,提起笔沾着墨水大书特书。
原本在榜的世族弟子,其实也有并非靠着旁人举荐,而是确有文采在。这加试的一场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无妄之灾”,这第一道“选贤才”的题目就让他们怔住。如今的贡举难道不是开选才之路么题目是在暗示什么心中惶惑不安,自然水准就不如往日。有的人沉静下来后静心答题,却也有人右手颤抖,看着纸一个字都写不出。
师清徵并未一直坐在上方,而是伸了个懒腰在士子之间转动。三道策问,两个时辰,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极为公平的。这回只有二十二个人,并不像礼部试那样完成后批阅,师清徵是收到一份便浏览一份。
“这便是礼部评出来的状头”师清徵忽地冷笑了一声,直接将卢绍的那份答卷撕成了碎片,“将人拖下去,黜落不用。”他的话音才落下,殿中便涌上来一群甲士,将茫然中夹杂着惶恐的卢绍拉了下去。
师清徵并不给别人面子,卢绍显然是一个开始,在他之后,陈墨、谢远、崔征那些个没点真才实学的全部被扔出东宫。
他的行事风格让众人心中一紧,忙稳住心态,将思路全部投放在答题上。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留在殿中的人心中都清楚,被丢出去的怕是被除名了。这上榜又落榜,可是本朝的头一遭,传出去是个大笑话、大丑闻。
两个时辰后,二十二个人里只留下了八个。
师清徵的面色森冷,他扫了埋头不语的众位士子一眼,沉声道“诸位可回去等待消息。”
次日,礼部南院墙重新张榜,这一届只取八人,皆评定乙等。八人之中,世族半数,寒门半数,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萧条,严霜凛冽。
朝会上,弘安帝面色沉如水。那卧病在场的王俭也拖着支离的病体跪在了地上。弘安帝说既往不咎,可过去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去追究
王俭匍匐在地,官帽解下放置在身侧,他哑着嗓子道“臣有罪,臣失职。”
弘安帝冷淡道“擢工部郎中祝愿为礼部侍郎,至于王俭,新安令病逝,你过去吧。”这一贬算是断了王俭的未来。
“父皇,儿臣有事要奏。”师清徵望了眼王俭,忽开口道。
弘安帝的面色显而易见地缓和,他轻轻颔首。
师清徵道“此事也不能全怪王俭,是那旧习作祟。人情往来,谁都不能免俗,恐怕日后也会受此影响。儿臣建议日后考卷糊名,且卷子由三人共阅,如此便可尽量避免如此情况了。”顿了顿,他又道,“听闻此事名单是自柳相府上泄露出的,儿臣建议,日后不再抄送名单入宰相府。科举并非宰相事,呈榜没有意义。”
柳弘脸色铁青,此开科举以来便是宰相职权。可消息就是自他府上泄露的,也证明了他的失职。别人可以替他开口,但是他自己不可以。
“臣以为太子建议可行。”杨骏忽地出列,目不斜视地开口。他一说话,身后的武将自然也出声附和。柳弘气得不轻,这不是武举,那群莽夫们掺和什么
世族的势力聚集在尚书省的吏部和礼部,只是这回丢了这么大脸,闹出了这些事情,哪有人会去触霉头再者,好几家子侄被黜的,心中正埋怨着柳弘呢,更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一时间,殿中静寂无声。
弘安帝满意地点头,一锤定音“就按太子说得办。”
黄昏,一辆马车低调地自三皇子府上驶出,奔向了柳家。
柳弘得到了消息匆匆忙忙出迎。
这一次,师清明是来见柳弘,而不是私会陈婉的。
“舅舅不用多礼。”师清明将柳弘扶了起来,与他一并到了书房中。最近的事情早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他既为自己的处境不甘与生气,又因师清徵的动作而心生嫉妒。
“最近的事情都是出自太子的手笔。”柳弘眯着眼,像是一只狡诈的老狐狸。
“怎么会”师清明愕然地望着柳弘,摇头道,“我那大哥如何我很清楚,这明显就是父皇用世家替太子铺路同样是皇子,怎么差别这么大”在柳弘的跟前,师清明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一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眸中满是妒恨。
柳弘暗叹了一口气,知道所谋取之事并无多大的成算,想要夺嫡,圣心颇为重要,可眼下的皇帝陛下,视线都在太子一人的身上。而如今的太子不知道警惕了多少,根本没有得手的机会。思忖了半晌后,柳弘眯眼道“既然太子要对世族出手,那就让他出手。”让太子犯众怒,就容易产生机会。
“那该怎么办”师清明眼皮子一跳。
柳弘道“把谢远那蠢货干的事情捅出去,鼓动人去求太子。若太子袖手旁观,会被人议论冷血;要是他敢接下此事,那就做好伤筋动骨的准备。”
师清明立马意会,只是他仍旧有些犹豫,他道“以父皇的偏心程度,恐怕会替太子摆平吧”
“谢家不同,陛下是重情之人。”柳弘冷笑一声道。谢家乃数百年大族,在南北战乱之前都是诸族之首,只不过在协助高祖平定战乱时,死伤惨重,那累世公卿的谢家竟然只存了一脉,而这弱小的一脉对朝政起不了大作用,高祖便赐下了一枚免死金牌,封谢国公,保其功勋历代不灭。如今的谢国公名谢石,其妻衡阳长公主,为当今陛下的亲妹。太子如果压下此事,那就有违民意,太子若是坚持处决谢远,那就是与天子作对。
“会不会被谢国公发现”师清明低声道,衡阳长公主怎么说都是他的姑母。
“谢石醉心诗画,根本不管事。”柳弘淡淡道。“那日谢远被从显德殿中拖出来了吧他心中怎么会没有怨怼”
师清明闻言大笑道“明白了”
自科举之事尘埃落定后,师清徵的声望在庶族寒门弟子中达到了顶点,然而世家大族却对这忽然间代表寒门出手的太子有了不满。顶多再提几个庶族及第就是了,为什么要将那些士族子弟都黜落,而且还当着众人的面从显德殿中扔出去,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一直藏在了陛下身后的太子,难不成要与世族决裂么
这些人也不掩饰自己对太子的不满,一时间对太子的弹劾折子有如雪花纷纷飞入了宫中。弘安帝看得头疼,直接将它们扔给了师清徵。师清徵勾唇一笑,那些话语无关痛痒。
“这次他们吃亏了,也该长记性了。”弘安帝好笑地望着太子,又问道,“你先前把谢远也给扔出去了,一直闭门不出的衡阳也入宫了,在朕的跟前闹。”
“姑母任性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师清徵不以为然。如今的发展已经偏离了轨道,在原来的剧情中,谢远被钦点为探花郎游街,他无意间见着陈婉便万分惊艳,从此走上了美人跟前献殷勤的道路。陈婉一方面享受他带来的万般好处,一方面又与太子抱怨谢远的骚扰。那时候的原身已经因为走错许多步被天子训斥,整个人变得狂躁不安与喜怒无常,在有一次碰到了谢远时,他为了红颜怒发冲冠,把谢远给砍死了,然而衡阳长公主这个角色就登场了,成为太子垮台的一股极强助力。
这一次不会重复过去的路,但是与衡阳长公主交恶,怕也是必然之事。
弘安帝听了这话后面色一僵,他瞪了师清徵一眼道“没大没小的,那是你姑母。”
师清徵敷衍地应了一声。
谢远是衡阳长公主的独子,但他并非是谢国公的嫡长子。说起来衡阳长公主与谢国公之间还有一段风流韵事偷情气死原配的事情没人敢提,反正结果就是衡阳长公主成为了谢国公的继室。为了补偿那位前国公夫人,他的独子谢迩被册为世子,就连衡阳长公主都无法撼动的那种。故而,衡阳长公主与天子的兄妹情意,也逐年地淡去了。
“柳家、卢家、谢家、郑家”师清徵低声念叨出一个个曾经代表着荣耀的姓氏,神情冷峻。
弘安帝哪会不知道他的想法,沉声道“眼下不宜生事,太过冒进了。”如今立在朝堂上的,包括柳弘在内,都是有从龙之功在身的,当初争夺皇位,要不是这些人的支持,他根本不可能胜过那些兄弟。
师清徵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他下一个针对对象是师清明,那世族的问题可以稍后处理。听了弘安帝的话,他立马颔首道“儿臣知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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