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江恕有不少人情往来,比之往日的困窘落魄好上了太多,可也未曾到了达官贵人那等锦绣绮罗遍地张的地步。他仍旧着一身浆洗到发白的青衫,单薄瘦削的身形在料峭的春风中瑟瑟发抖。
进士及第后只是获得了做官的资格,他在家乡并没有牵挂,故而准备在长安准备吏部的博学鸿词科试,哪里想到会惹上了那么大的麻烦。
他跟着引路的人疾步走入了厅中,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草民见过将军。”至于座上的杨如意,他是略略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江公子前来,是有何要事么”杨骏打量着江恕,语气温和。
杨如意平静的面容终于因为江恕的到来而崩裂,她急急地站起身,正打算走向江恕,却是被杨骏一个冷漠的眼神一阻。
江恕对上了杨骏打量的视线,他沉声道“人是我杀的,与杨姑娘无关。”
杨骏瞳孔骤然一缩,眼前的江恕面色苍白,神情中有一抹仓皇,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决绝和坚毅。对于杨骏来说,能让杨如意摆脱杀人嫌疑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这书生的话他并没有就着谢远之死而深究下去,只是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冷峻的视线扫过了江恕和杨如意,他那久经沙场的威严面孔更是冷硬如铁。
留给杨骏的时间并不多,国公府得到了消息后自然会前来兴师问罪。
“爷,有消息了”黄昏的时候,平旦回来了。他顾不得歇口气,朝着迎上来的太监摆了摆手,直冲承恩殿。
“急什么”师清徵望了眼平旦,慢条斯理地开口。
平旦喘了一口气,他道“我打听到了消息,说杨姑娘是因为今年的新科状元与谢远起了冲突,怒而杀人。”说完,他讪讪地看着师清徵,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这杨大姑娘先前差点成为太子妃了,现在为了一个男人动手杀人,传出去怕是东宫面上不好看。
“具体是什么冲突”师清徵又问道。
平旦讪笑了一声,他挠了挠头道“听到的有一个版本,说是谢公子怀怨在心,前去找江公子麻烦,但是江公子与杨姑娘交情甚笃,杨姑娘就替江公子冲突,后来动起手来,不慎打死谢公子。”
“另外的呢”师清徵掀了掀眼皮子,又问。
平旦偷偷地觑了师清徵一眼,吞吞吐吐道“说、说谢公子强迫江公子,欲行不轨之事,被杨姑娘撞破。”
师清徵嗤笑了一声,眸中充斥着嘲弄之色。眼下看来这等可能性更大,毕竟谢远也不是没有前科。思忖了片刻,他又问道“现在如何了”
平旦苦着脸道“衡阳长公主大闹将军府,至于过程如何,就不知道了。反正最后杨姑娘被京兆府的带走了。”
“江恕呢”师清徵问道。
平旦道“在将军府作客。”
杨如意的突来一笔打乱了他的计划,谢远被杀死了,那也不用绕着弯子针对他。将军府那边不知道会怎么做,以杨骏对杨如意的宠爱,自然不会让杨如意死的。“把这些东西送到杨将军的手中。”师清徵推了推那一叠纸,上面俱是与谢家有关的事情,尤其是谢远的罪状。杨骏靠军功起家,与世族天然对立,不过他一贯持明哲保身之道,不会与世家大族起冲突。但是现在嘛,为了保住杨如意,他一定会在世家大族中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谢远是衡阳长公主的独子,被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父亲是国公,母亲是公主,他无法无天又如何反正天塌了有人替他顶着。这回惹了事情导致自己身死,衡阳长公主怕也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凶手仅仅关进京兆府里的大牢,又怎么能平息她的愤怒和不甘
杨骏爵位不如谢石,但是他在朝中有实权,手中握有兵马,非寻常人能比。衡阳长公主想要公道,就必然会入宫面圣。
天子那边有的闹了。
弘安帝的确很是头疼,送走了哭哭啼啼的衡阳长公主,他坐在了榻上长舒了一口气。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那个小姑娘沉稳得很,怎么会杀人呢而且杀的还是谢远“将军府那边没有动静么”弘安帝扭向了魏全德。
魏全德低声道“没有,不过杨县主已经被押入京兆府了。”
弘安帝双手按压着太阳穴,他淡淡的“恩”了一声,忽又问道“太子呢”
“东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病了,还请了太医。”魏全德道。
弘安帝面色微变,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怕是在装病吧。”前不久才提到谢远的事情,现在谢远又出事了。一个谢家,一个杨家弘安帝沉思了片刻,又道“那新科状元在此事中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怎么死在他家”衡阳那边语焉不详,仿佛在隐藏什么。“你让人再去打听打听。”顿了顿,又道,“传信东宫,明日朝会就让太子主持,就说朕病了。”
魏全德“”
弘安帝这病得正是时候。
君父在上,师清徵只能从装病的状态中走出来了。
痛哭流涕的谢石、事不关己的柳弘、脸色冷峻的大将军这三方的代表三种立场,在殿中激烈冲撞,师清徵忽然间就明白弘安帝为何不上朝了。
师清徵对谢石的切肤之痛不能感同身受,他冷淡地望着求公道的谢石,道“审案子是京兆府和大理寺的事情。”
谢石擦了擦眼泪,恨声道“证据确凿,犯妇杨如意罪大恶极”
“杨将军可有话说”师清徵扫了杨骏一眼,东西都送到将军府了,不至于没有准备吧果然,杨骏在冷冷地望了谢石一眼后,站出来道“臣女是替民除害。臣要弹劾卢氏、郑氏、王氏以及谢石,纵容族人侵占良田、欺凌百姓,甚至是纵奴伤人”
他弹劾的不只是谢家,而且还有与谢家交好的各族。这些行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乃群臣中秘而不宣的事情,可现在却被他们认为的莽夫捅了出来。
在杨骏话音落下后,直接炸开了锅。偌大的朝堂仿若闹市,一个个斯文扫地,争了个面红耳赤。师清徵没打算在今日就解决了这些事情,等到群臣安静了下来,师清徵才悠悠道“此事孤会禀明父皇。至于谢远之死,疑点重重,孤会亲自审理。”
太子都这么说了,争吵又有什么意义下朝之后,一道道目光仿若刀子扎在了杨骏的身上,杨骏仿若不觉。
“杨将军,水至清则无鱼啊,何必做的这么绝”柳弘走近了杨骏,悠悠地慨叹了一声。此事天子会不知么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渡部分权力给世家,可现在杨骏想要将桌面掀翻了。
杨骏笑了笑没有答话,柳弘这是在急什么他今日只是挑开了话题,除了谢石,又点出了谁呢
他与众人没有仇怨,他只是一个为了女儿有些疯狂的父亲罢了。
衡阳长公主与谢石的那段终究有损皇室颜面,她与天子都不甚亲近,与师清徵又有多少感情而谢石醉心诗画,更不会与东宫往来。只不过这个时候,见不到弘安帝,这对夫妻终于是将眼光投到东宫了。
“太子,远儿他是您的兄弟啊您怎么忍心见他枉死”衡阳长公主的泪水仿佛流干了,她的眼窝深陷,神情憔悴,早不复往日的雍容华贵。
“姑母这是什么话孤不是准备查案么”师清徵温声道。
衡阳长公主厉声道“就是那贱人杀的,我要她给远儿偿命”
师清徵轻叹了一口气,他道“姑母,远弟为何去了那陋巷”
衡阳长公主面色一僵,她道“去、去那寻旧友吧”
师清徵道“姑母为何不肯让仵作验尸”他这话音落下,衡阳长公主脸色更加难看。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了太子的耳中。谢远是她的儿子啊她看着那一小团逐渐长大,他被人杀死了,她怎么还能让仵作他的尸体衡阳长公主张了张嘴,半晌后没有吐出一个字。
“姑母,若远弟真有冤屈,孤会还他一个公道的。”师清徵道。
“你什么意思”衡阳长公主倏然起身,死死瞪着师清徵。
师清徵只是轻轻一笑,并不多言。
对京兆府而言,这是热闹而又令人提心吊胆的一天。
国公府的人前脚才走,将军府的甲卫又满脸凶煞的来。心惊胆颤地送走了贵客,冷不丁又听到一声尖锐的喊叫“太子殿下到”
京兆尹郑悟连茶也来不及喝,忙趿拉着鞋子出去迎接太子。
国公府之人要杨如意死,将军府之人要她生,那么太子,是想要什么郑悟想到了最近传的热闹的风流韵事那是与杨姑娘有关的,在那出才子佳人戏里,另一位主角并非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
“去大牢。”师清徵望了郑悟一眼,语气平淡。
这是要见杨如意
郑悟忙不迭在前方引路。
杨如意身份特殊,郑悟哪里敢对她用刑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两个伺候的仆妇。此刻杨如意正在看书,见到了太子,她也只是淡淡地行礼。
师清徵使了个眼色,郑悟立马知趣地退了下去。
“你为何要杀谢远”师清徵问。
杨如意眸中掠过了一抹恨意,她道“谢远该死”
师清徵道“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孤才好替你伸张正义。”
杨如意沉默了片刻,才哑着嗓子道“谢远用药胁迫江公子。现在江恕成了状头,以他的才能可以通过吏部试,谢远知道机会越来越少,他不想等了。”
师清徵闻言玩味一笑道“你倒是替他着想。”
杨如意眉头一蹙,她目光直刺师清徵,淡声道“这与此事无关。”
师清徵轻笑道“那你就详细说说此事。”
如果是以前的太子,杨如意绝对不会对他提起一个字,只是数月来的事情,让她对太子改观,不得不思考过去是否携带了偏见。在片刻的沉默后,杨如意还是选择如实交代。
她那日见到的是谢远对江恕用强的场景。谢远混账惯了,被人撞破后也不收敛自己的丑态,反而是再三侮辱。杨如意并不是那种在深闺不问世事的小姐,她对谢远做的混账事知道不少,多种情绪交叠,她选择了杀人。
“谢远是个恶人,他死不足惜”杨如意恨声道。
师清徵闻言叹了一口气,他道“但也不该是你动手,如此行事让大将军为难。”他望着杨如意倔强的神情,又道,“你放心吧,最多三日,这回的事情当买个教训。”只不过,这位大小姐好不容易挽回的声誉,怕是又要败尽了。
师清徵对待京兆府的官员们可不如对待杨如意这般和颜悦色。
有太子这尊大佛在,郑悟两不得罪的心思宣告破产,只得派出了仵作去验尸。
一旦京兆府这边态度强硬起来,谢石和衡阳长公主根本拦不住。
“一剑枭首。”仵作的面色苍白,似是想不出杨如意这么个闺中小姐哪里来的胆量。“除此之外,在他体内还检测出了一种药物”仵作小心翼翼地望了师清徵一眼,低语道,“名逍遥丸,是一种烈性的春药。”
师清徵冷笑了一声道“伺候谢远的小厮呢将他押上来。”
郑悟苦着脸道“人还在国公府。”
师清徵疾言厉色道“去抓若是谢国公不许,你就去找国公府世子”
郑悟苦哈哈地应下,心中嘀咕。这药会是造成谢远的死因么难不成没吃药被一剑枭首就能活着只不过他不敢顶撞,只得按着太子的吩咐将一个个人证给找出来。
伺候谢远的小厮名叫天青,是谢家的家生子,打小就跟着谢远。谢远干的坏事都有他的参与。他怕过去的事情被抖出来,就一直缩在了国公府中。可没想到,世子竟然有这个胆量将他送出去。
天青的嘶喊在被扔到了师清徵跟前的时候止住,他像条狗一样趴伏在地上,浑身冰冷。
“逍遥丸是从哪里来的”师清徵的语调冰冷。
天青哪里敢回答这是一种禁药,要是被长公主和国公知道了,还会有人庇护他吗“小、小的不知。”天青的牙关发颤。
师清徵面色一沉,冷声道“杖二十。”
有太子在这里坐镇,落在天青身上的板子都是实打实的。棍棒与皮肉交接,啪啪的声音大作,浓郁的血腥气在堂中漫开。师清徵做了个手势,他望着翻着白眼、奄奄一息的天青,淡声道“想起来了么”
到底是对死亡的恐慌战胜了一切,天青挣扎着,手指在地上扒出了两道血痕。“是、是李胡。”
师清徵神情骤变,他霍然起身冷冷地望着天青“你可想清楚了”
天青软在了地上,好半会儿后才抬头,哑着嗓子道“是、是李胡,是三皇子府的李胡。”
郑悟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等到反应过来,立马吹胡子瞪眼,大叫道“三皇子”他转向了师清徵,望着温润如玉的面庞,一颗心不住地下沉。
师清徵冷声道“去拿人。”
京兆府的人怕是进不去皇子府,但是太子的卫兵可以。
这一番拿人的声势浩大,一下子便传到了各处,连装病的弘安帝也装不下去了。
“不是在查案子么怎么跟老三扯上关系”弘安帝心中略有些不安,正担忧着,一个年轻的小太监迈着步子一路小跑过来了。太子在京兆府断案,弘安帝让人盯着,这小太监带来的就是京兆府的消息。
“什么逍遥丸老三给谢远的”弘安帝一脸震惊,他的面容很快便沉了下来,仿佛风雨将来。
“还、还不止这些。”那小太监难以启齿。东宫的卫兵出马,自然将李胡给抓去了京兆府。那李胡也是个吃不住刑的,一股脑儿都招了。他是三皇子的亲随之一,他不知道三皇子密谋的那些事情,但却经手一些药物,同时知道三皇子的风月事。
那逍遥丸三皇子自己也用得的,但这还不算事情,那李胡最后招供,说三皇子与柳相家的少夫人有私情
“混账,真是混账”弘安帝顿时暴跳如雷。
师清徵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他还没有休息,就被紫宸殿的小太监请过去面见天子。
虽然打算通过装病避开了这件事情,但弘安帝并不是完全地不管了,只是不想衡阳长公主在耳边叨叨。
“事情如何了”弘安帝的声音中充斥着倦色,眼底乌黑,仿佛压着一层暗云。
师清徵与弘安帝对视,轻声道“父皇想要事情如何”他不能动谢远,但是随着谢远的死,这种“禁令”便烟消云散了。一个装点门面的谢家,一个几度出生入死守卫国门的忠诤之臣,根本不用深想,就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东西给杨骏了么”弘安帝的声音沙哑,他岔开了话题。
早给了。师清徵在心中暗暗回答,他望着弘安帝,轻叹道“其实杨将军都知道。”
“那就好。”弘安帝松了一口气。他厌恶谢远的行为,却不能为无辜的人伸张,而要纵着这个狂悖之徒,其实心中也不大舒坦。他对皇子都疏忽不少,更何况是亲妹之子。他没有心疼和怜惜,只有舒一口气的轻松感。
弘安帝见师清徵不搭话,又继续道“老三怎么回事”
师清徵耸了耸肩,他道“这事情得问三弟自己。”
“那个女人”弘安帝想起了陈婉又惊又怒。这个名字活跃在两个儿子以及柳棠之间,他对其毫无好感。眼下已经成为宰相公子的夫人,她竟然还不安分弘安帝喃了喃唇,只不过终究没有开口,将心思压下去,他复杂地望着师清徵,温声道“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师清徵应了一声,恭谨地退了出去。
他跟师清明反目不会是因为一个女人,但是师清明和柳棠,他们要因为一个女人反目。
谢远用了师清明送出去的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要借着这机会将师清明和陈婉的关系给扒出来而已。
夜色下的长安城,不止一个人辗转难眠。
柳棠的脸一片红肿,但是此刻他根本无心理会自己脸上的伤痕,他双眸充斥着血丝,望向陈婉的视线满是怒火他不甘心他知道师清明与陈婉的关系,他后悔内疚,故而将三皇子的事情瞒了下来,只当自己倒霉。他本来没打算娶陈婉可是师清明却要他娶他不明白为什么,以为师清明放弃了这颗棋子,可实际上呢是将他当傻子愚弄将军府不好潜进去,但是他这儿不一样啊
“贱人”柳棠的牙格格地响,他扬起了手,一巴掌怎么都落不下去。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一把揪住了陈婉的领子,望着她略微鼓起的小腹,恨声道,“这孩子是谁的”
“相公这是什么意思”陈婉泪眼迷离,她祁哀地望着柳棠,沉浮着艳色的眉眼此刻宛如即将凋零的花。
柳棠却没有欣赏的心思,他恨恨地将陈婉掼到了地上,眸光冰冷。
“师清明来了几次什么时候来的你不说也没事,你的丫头也长了嘴。”柳棠怒声道。这里是他的院子,随便他怎么处置人。
一夜的惊叫与血,最后还是柳弘派了人将一身阴郁的柳棠喊出。
陈婉奄奄一息,身下俱是血痕,很显然这个孩子保不住。,,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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