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荐

    临近子时,赵思洵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慢慢地,踌躇地往昭阳殿走去,一路走走停停,来来回回地磨蹭,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站在了昭阳殿外,然后停下脚步,驻足而望。

    平时这个时辰,就是再繁忙,皇帝也该睡了。

    但是今夜,赵思洵很清楚皇帝定然睡不着,就是躺下也会起来见他。

    他挑着没有多少侍卫的道路,甚至故意躲在月亮照不到的阴影下,与黑夜融为一体,似乎这样才能自欺欺人地以为不会惊动旁人,让自己留有调转回头,反悔的余地。

    可昭阳殿内外,多少高手明里暗里地保护皇帝,他的行踪自是早就禀告了上去。

    与赵思洵设想的一样,今夜望帝没有心情批阅折子,更不想去后宫,他只要一想到宫宴上嚣张的大庆使臣,便心头郁郁,眼中暗恨。

    即使他对赵思洵没有多少父子情,但被逼着送儿子为质却也是一国之君的耻辱。

    “迟早有一日,朕必要高燮尝还今日一辱。”大庆皇帝姓高,名燮。

    曲公公安静地站在一旁,形如雕像,一直到望帝愤恨出声,他才道“皇上雄才大略,必会得偿所愿,还请保重龙体,早些歇息。”

    “什么时辰了”

    “子时已过三刻。”

    枯坐了一晚,倦意上涌,望帝捏了捏眉心,“那便安置吧。”

    只是他才刚躺下闭上眼睛,曲公公却去而复返,掀起床帘凑到耳边说了几句。瞬间,皇帝清醒了,眼中露出惊诧之意,接着高深莫测起来。

    昭阳殿重新点亮烛火,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赵思洵亦步亦趋地跟在曲公公后面,他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望帝已经重新洗漱更衣,正坐在御案之后,视线穿过曲公公落在赵思洵身上,琢磨这个儿子来此的目的。

    今日宫宴上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只要不是个蠢货,赵思洵就该知道,这质子人选会是谁

    不过也难说,这一个月他对赵思洵予取予求,百般垂青,给予各种旁人没有的恩典,说不定便是仗着这份宠爱,异想天开地来求他怜惜放过呢

    趋福避祸是人的本能。

    想到这里,望帝的眼神逐渐变冷,拉平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显出几分嘲意。

    若赵思洵深夜前来面圣,只为了痛哭求饶,请他怜悯,望帝并不介意将他打回原形,破灭他的幻想。

    帝王心中冷酷无情,但手上却四平八稳地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看着赵思洵停下脚步后,温和地问道“这么晚了,洵儿不早些歇息,怎还来朕这里”

    这个语气亲切宠溺,与之前别无二致,但是赵思洵知道,他要敢说一声自己不要去大庆,这位皇帝陛下能当场露出真面目,给他展示一下啥叫虎毒食子。

    赵思洵心中冷笑,感慨这泡沫似的父子情,经不起一点的碰触。

    他快速地镇定下来,仿若没有听到望帝的话,只是垂着头,不言不语,身体却好似一根绷紧的弦,似乎极力在忍耐什么。

    在他的沉默下,望帝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神深幽,不过他没忙着恼怒,而是仔细地看着殿中的赵思洵。

    之前跟在曲公公后面没看清,到了跟前,他才发现赵思洵身上穿着的还是宫宴中的那身王服,随着坐卧已经起皱,看起来很不体面。

    再者头冠虽然摘下换了簪子,但头发依旧凌乱,鬓角甚至还有一缕没有束起来,如此失礼,这还是头一次望帝于是将他隐晦不明的目光又落在赵思洵身侧的双手上,低垂的面容看不清神情,可那双手却是握紧了放开,放开又蜷紧,看的出其矛盾的内心。

    “洵儿,怎么不说话”皇帝耐心地又问了一句。

    赵思洵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然后一声不吭地跪下来。

    这一举动让望帝的神情顿时变得深沉,定定地看着跪地的赵思洵,用一种微妙的口吻道“这是做什么”

    赵思洵顿了顿,在望帝几乎快耗光了耐心之时,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儿臣请父皇一个恩典。”

    恩典

    望帝的眼睛眯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他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什么恩典”

    赵思洵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好似星夜的眼睛充满了复杂意味,变换着各种情绪,“恳请父皇”他抿住唇,使劲咬了咬下颚,仿佛才有无穷的勇气,接着下定决心般,毅然决然道,“请父皇派儿臣前往大庆”

    那一瞬间,望帝的斥责即将脱口而出,却最终怔在原地,“你说什么”

    之前难以抉择,犹豫不决,才不敢贸然开口,然话已至此,赵思洵封闭了自己的退路,就好似轻松了许多,连那紧绷的身体都陡然放松下来,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笑容,清朗道“儿臣愿出使大庆,与三国共同商议对抗北寒一事,请父皇恩准。”

    这话望帝终于听清了,心中惊愕不已。包括一旁的曲公公,那张老脸上也露着惊讶。

    主仆二人彼此看了一眼,望帝不由地问“洵儿,你可知入庆意味着什么”

    “名为使臣,实为质子,今后生死不由己。”赵思洵平静地回答。

    概括的相当精准。

    “那你还”

    大兄弟,这个时候还装什么蒜呢

    赵思洵不想听这虚伪的话,直接大胆地直视天颜,大声道“可我不愿父皇为此为难,让兄弟惶恐,儿臣知道,您别无选择,那么我替您分忧”

    他坚定的目光一瞬不瞬地与望帝对视,半点虚意都没有,无论怎么看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这张精致漂亮却还稍显稚嫩的脸庞,带着抹不去的天真,然而就因此,才有少年自我牺牲的高度觉悟。

    赵思洵敢说,望帝此刻心中定然大为震撼就是铁石心肠也得动容

    事实上,他猜的没错,这位多疑的陛下设想过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赵思洵会甘愿当这名质子,便是为了让他不要为难

    皇帝死死地盯着赵思洵,摄人的目光一寸寸在那张皎白无暇的脸上划过,想从里面找出一丝虚情假意,试图告诉自己这是赵思洵故布疑云,以退为进的伎俩,好引起他的内疚,让他舍不得

    但是,他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十七岁的少年,什么都写在自己的脸上,望帝很清楚,赵思洵没有这种本事,否则这么多年来也不会在他面前一直籍籍无名。

    望帝想到曲公公之前说的,赵思洵在昭阳殿外踌躇许久,再看看后者凌乱的头发,没来及更换的王服,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胸口顿时像被堵住了一样,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曲公公忽然提醒了一声“皇上,殿下还跪着呢。”

    望帝回过神,他直接站起身,绕过御案,劲直走到赵思洵面前,弯下腰亲自将儿子扶起,并吩咐道“曲怀,给夷山王看座,就放在朕的身边。”

    “是。”

    赵思洵顺势起身,小声问“父皇,您这是同意了吗”

    “难道你还生怕朕不同意”望帝反问,内心却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赵思洵摇头,“不,您一定会答应的。”

    望帝没有否认,因为这就是他的选择,曲公公很快搬来了圆墩,就放在龙椅不远处,父子俩面对而坐。

    赵思洵捧着茶盏,如画的眉眼平静淡然,他说“来昭阳殿的路上,儿臣其实想过很多。设想过您会拒绝受此屈辱,不送一人入庆,但是谁都知道虽然大庆打着四国联合抗北的名义,实则他早与北寒狼狈为奸,准备瓜分中原。所以一旦拒绝,正好给了大庆攻打南望的借口,敌强我弱,逞一时之快,便要让国土染上战火,得不偿失,是以这不送还得送。”

    望帝第一次没有对赵思洵表现出敷衍,而是侧耳倾听,神情专注,甚至附和,“洵儿所想正是朕之所虑。”

    “既然不得不妥协,那么这人选方面父皇必然要慎重,既不能随意挑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敷衍大庆,又不能真的将您心中的储君之选,委以重任的皇子送去危险之地,想来正好,就是儿臣了。”赵思洵眼睫低垂,声音轻缓不急,只是说到人选,还是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努力缓解那股酸涩,才继续说下去。

    这个情绪清晰地传给了望帝,让他知道很多事情,这个儿子并非天真不懂,其实他很聪明,看得清一切,然而他却选择了成全,珍惜这一个月来父子之间弥足珍贵的情谊。

    望帝的铁石心肠被狠狠地戳了一下,酸疼,然而最终他长长一叹,“洵儿,你想的都对。”

    “所以儿臣不请自来了,与其让您为难,不如我毛遂自荐,也好让您尽快安排,做出应对。”赵思洵眼眸如星,带着洞察一切的微光,“此次入庆,虽忍一时之气,但是以父皇的雄才大略,必有办法一雪前耻,儿臣愿做您的马前卒”

    此言掷地有声,却让望帝心中一动,这话已不单单只是恭维,更含着另一个意思。

    他不禁重新打量着赵思洵,眼神带着一丝深意,“洵儿,看来你此翻前来,有另一番计较。”

    赵思洵没有否认,他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大大方方地迎着望帝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父皇,儿臣能看一看大庆的国书吗”

    作者有话要说赵思洵大兄弟,你会利用父子情,难道我就不会吗来,让塑料更彻底,就问你感不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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