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手抚过赵思洵的手臂关节,一点一点地查探,很仔细,直到摸透了,才放下来接过帕子净手。
“恢复不错,毕竟年轻骨头生长快,再过三天便能拆掉固定了。”
这是个老太医,传闻出自医药世家,有半神医之名,在宫内外很受尊敬,因本身是南望人,便受望帝邀请,在太医院供职。
这个世界武人多,动不动便是切磋决斗,还有稀奇古怪的功法和看不出来的暗伤,对大夫的要求也更高,像赵思洵这种伤势,一般大夫还看不了,也就生在皇家这点好处了。
“又辛苦您跑一趟了。”赵思洵愧疚道。
辛太医的年纪一大把,头发已经花白,闻言便笑起来,额头褶皱加深,“知道辛苦,以后就不要做这种莽撞事,这次若非张统领手下留情,你这手就是大罗神仙在这此,也别想要了。”
赵思洵无奈一笑,嘀咕道“这不是被逼无奈嘛。”
“总是命要紧,老朽一直以为你年纪虽小,性子却稳重,最惜命不过,没想到骨子里也是个冲动人,跟你妹妹一样。”辛太医嗔怪道。
赵思洵听着数落,面色讪讪,最终在后者一瞪眼下乖巧了,“我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
赵思洵这撒娇的语调叶霄受不了,自然辛太医也一样,“你啊”他叹了一声,似乎拿少年没办法,面露无奈,“也是造化弄人,你们兄妹不容易,不过七公主算是熬出头了,就是你得好好的活着回来。”
虽然辛太医只是一名大夫,不关心天下大事,但是对赵思洵素来怜惜,也知道他如今的处境,明明还未成人,肩膀上扛着的却比任何人都沉重。
有些话看似平淡,却戳心窝,赵思洵心中微酸,然清澈的眼眸中写满了坚定,轻声道“您放心,我会的。”
辛太医点点头,他帮不上什么,只是心疼这孩子,“我给你备了些药,外伤内伤,解毒运功都用得上的,过几天让人送过来。”
赵思洵顿时眼睛一弯,笑嘻嘻地朝辛太医眨眼睛,“您真好。”
“就嘴巴甜。”
辛太医与赵思洵是旧识,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却因为千锤百炼相识。
这门功法需要在不断地捶打中修炼,可前期力道掌握不好,提着笨重的锤子就容易弄伤自己。特别是赵思露,年纪小,心性坚,三天两头不是拉伤就是砸伤,小手上常常布满了乌青和伤痕。
宫内向来踩低捧高,赵思洵兄妹没有母妃,皇帝又根本不在意,童年时期手头上最拮据,就是想低声下气讨个好药都困难。
练武受伤在所难免,可若是不根治,暗伤淤积,对赵思露的身体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所以,思索许久之后赵思洵将目光对准了刚接受望帝招揽,入太医院就职的辛太医。
一个雨天冬夜,在辛太医出诊回住所之时,他拦在了路上。
凭借着可怜的处境,那张能言善道的嘴巴和乖巧的外表,赵思洵成功地让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医心甘情愿地为赵思露的练武之路保驾护航,一直持续到现在,两人的关系犹如祖孙一般,比之跟望帝的脆弱父子情不知道牢靠了多少
“来,让老朽再看看你的内伤。”
内伤除了受张昊那两掌之外,还有便是内力枯竭引发经脉裂开的溢血之症,伤上加伤,最致命,宫里头也就辛太医能治。
高山替赵思洵解开上衣,露出有些单薄的胸膛,辛太医的手轻轻地按在其心口处,接着一股有别于叶霄寒冷的气息在胸口扩散,暖洋洋的好似泡在了温泉水里,舒服得赵思洵眯起了眼睛。
辛太医的内功不算深厚,只用于查看伤势,然而医者仁心,就是内力都无比的温和,有安抚镇痛的作用,不像叶霄一出手就想痛死他。
气流顺着穴脉流传一周,最终回到了胸口,辛太医缓缓撤掌,舒出一口气,说“比殿下的手臂恢复的好些。”
“那我是不是能够正常走动呀”
“再修养几日吧。”辛太医见高山给赵思洵整理衣裳,摆手道,“不忙,他体内还有残留淤血,扶他躺回床上去,我给他逼出来,也免得落下隐患。”
说着,示意身边的徒弟拿过药箱,取出里面厚厚的针石包布,扯住一端甩开,只见长长的布条上插满了粗细不一,长长短短的金针,密密麻麻的,一看就吓人。
赵思洵扯了扯嘴角,似不忍直视地撇开眼睛,连带着身体都瑟缩了一下。
辛太医见他这副德行,不由一乐,“怎的,不怕宗师三掌,倒是害怕我这小小的金针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躺好。”
“他那是手起刀落,死活给个痛快,您这是凌迟慢刑,死不了,就磨人。”赵思洵一边皮着嘴,一边乖乖地在高山搀扶下平躺于床上,可怜巴巴地看着辛太医。
这模样简直将老太医给逗笑了,“我之前说错了,你跟你妹妹还是不像的,她可比你要强,这点痛她眼睛眨都不眨。”
没想到赵思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家露露以后可是要成为宗师,不,大宗师的人物,我怎么能跟她比”
“出息。”辛太医哼了一声,“现在闭嘴,我要动针了,害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我其实不怕的”然而话虽是这么说,赵思洵还是怂叽叽地合上眼睛。
辛太医一见,哑然失笑,回头示意身后偷着乐的小徒弟点上一炷安神香。
袅袅细烟从炉子里升起,淡淡的香味扩散至整个屋子,眼皮底下还在转眼珠子的赵思洵,很快就彻底安静下来,然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落,身上盖了薄被,全身暖洋洋的很舒服。他转过头,只见斜斜的夕阳下,辛太医正坐在桌前写药方,听到床铺上的动静,头也不抬地揶揄道“睡得可真香,还打小呼噜。”
赵思洵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软软地说“多谢您了,那这就算结束了吗”
“嗯,淤血除去就可以安心了,好好养养,保管生龙活虎。”他将药方送给小徒弟去抓药,让高山去添壶水来,然后坐到赵思洵的床边,神情有些迟疑。
赵思洵见此,轻声道“您有话但说无妨。”
辛太医点头,“是关于你的伤,内伤。”
赵思洵心中微微一动。
“你能接下张统领最后一掌,据曲公公所言是强行将内力逼出体外所至吧。”
赵思洵“嗯”了一声,那时短暂,可能旁人看不出,但绝对逃不过张昊和曲公公的眼睛。
“以你的武功本是办不到的,但是天底下无奇不有,总有办法能激发人的潜能,我就听闻有一种功法便是以经脉倒逆的形式,将蕴含的内力震荡加快流速,仿若潮汐受引凝聚,若是之后内力回流倒还好,可一旦消耗一空,干涸的经脉便会如灼烧一般疼痛,然后破裂,严重者可走火入魔。你的伤势颇为类似,是不是偷偷练了这个”
辛太医说到最后,脸色凝重而严肃。
赵思洵一怔,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可是在辛太医的面前,他又犹豫了,斟酌之后,他问“那功法叫什么名字”
辛太医看了他一眼,“无极功。”
赵思洵皱了皱眉,“我没听说过。”这是实话。
“没听说过就对了,你应当也碰不上。”
闻言,赵思洵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辛太医不答反问,“你知道这功法由何人所创”
赵思洵扯了扯嘴角,“我都没听说过,怎么会知道”但话虽这么说,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第一代云霄宫宫主释无天。”
辛太医的回答肯定了赵思洵的猜测,心道叶霄这人还真是百无禁忌,自家的东西随便给他这个外人。
他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于是问道“这功法很厉害吗”
辛太医说“想想叶雪山这天下第一人,还有云霄宫这三百年间屹立不倒的天下第一宫,你说这功法厉不厉害江湖中人,不,天下谁不羡慕,谁不想要这个功法只是垂涎归垂涎,又岂敢上天山生出事端”
赵思洵听着这声感慨,心就更加难受了,忍不住道“您说您一个大夫,知道的还真多。”
“活得久了,看尽天底下乱七八糟的事情,总比别人多知道一些。要说这天底下哪儿还有纯粹的地方,也就只有云霄城了,百年如一日,镇守天山,那地方再冷,人活着也知道为的什么。”
赵思洵“”
见他无言,辛太医失笑了一声,“看我,人老了,就扯远了。”
赵思洵扯了扯嘴角,说“那我这练得肯定不是什么无极功,因为就一招,还是偶然所得,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
辛太医颔首,“原来如此。”
赵思洵想了想,又问“虽然此事阴差阳错,不过您会联想到无极功,那其他人曲公公和张昊会不会也觉得像呢”见辛太医看过来,赵思洵解释道,“您别多想,我就怕惹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吧,老朽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修炼无极功而走火入魔之人,因你的伤势突然想起来,旁人应当是看不出的。”
这话仿若一剂安神汤让赵思洵暗暗提起的心放下,不过修炼无极功会走火入魔吗
他有心问一问,就怕问多了让老太医察觉,便有些犹豫。
辛太医看他踌躇的模样,微微一哂,嘱咐道“好了,老朽不管你练的是什么,不过为了你好,今后再也不要用了,引人注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很伤身体,以你的武功,再来几次,就不仅仅只是经脉破裂,而是寸寸断裂,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赵思洵最知道好歹,他连连点头,保证道“我明白,我最惜命了,一定听您的。”
“但愿如此。”辛太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回宫了,有事再派人来找我吧。”
赵思洵展颜一笑,狗腿道“您老慢走。”
三日后,赵思洵拆掉了手臂上的固定,也终于能够正常出现在人前了。
他第一件事便是进宫谢恩,而望帝也正好等着他。
皇帝抬手阻止了赵思洵行礼,关切地问道“身体如何了,瞧着气色好上许多”
赵思洵笑道“劳父皇挂心,除了手臂还使不上力气,其余已经无碍了,太医说再过个把月,便可恢复如初。”
“辛太医的医术朕是信得过的,正好一个月的时间,你也差不多该启程了。”望帝说完,见一个小太监端来一把小凳,便示意放在不远处,对赵思洵招手,“坐。”
赵思洵没有推辞,依言坐下,而殿内除了曲公公之外,其余宫人纷纷退下。
其实距离呼延默和段平沙的决斗已经过去两个月,连北寒武士都没有理由再逗留南望,自然三国之间也该达成了共识。
大庆要求入冬之前各国太子进粱都,以商来年开春北伐大计,算着时间最多还有三个月,撇去赶路一个半月,的确所剩无几。
既然如此,赵思洵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抬起头,笑着问道“除了入庆为质以外,父皇可还有另外嘱托”他眼眸中带着深意,不需要说的太明白,望帝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
望帝闻言也跟着一笑,颔首“洵儿很聪明,你猜的不错,三国的确已经跟北寒做下约定,共同谋庆。”
一群政治家,老狐狸,只要利益足够,敌人也能成为朋友。
望帝的话让赵思洵并无任何惊讶,他平静道“大庆强盛,就算三国有北寒这个外援,想要联合起来吞并他,也并非易事。更何况北寒这位所谓盟友,一点也不牢靠,父皇,你们也真相信他”
中原内乱,应该是北寒最喜欢看到的,哪怕他不出一兵一卒,只是在四国之间周旋,首鼠两端各给承诺,也能让中原慌乱起来,一个个野心四起,幻想成为天下霸主。
赵思洵觉得,他若是北寒,獠牙是不会在最初之时显露,必然要在各国打得元气大伤之时,再率兵南下收割,这样别说是大庆,甚至是其余三国都有可能成为北寒的囊中之物。
毕竟就上辈子的历史,也有游牧民族入主中原统治数百年的情况。
而这一点,狡猾如望帝怎么会忽略,所以
“父皇既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告诉我了,何必再有隐藏,试问三国给了北寒什么好处,让他必定会派兵相助”赵思洵目光毫无闪烁,声音掷地有声,可见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有十足把握了。
望帝望着这个还未及冠的儿子,虽神情未变,依旧高深莫测,可内心深处却掀起了波浪。
他从未想过赵思洵会问这样的问题,这已经不单单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皇子该有的见识了,没错,一纸盟约在利益面前就是个笑话,没有足够的好处,是得不到北寒出手。
只是这份洞察力未免有些太可怕了吧
望帝突然又想到那最初一个月的父慈子孝,赵思洵其实早就看穿了,那么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个虚伪笑话。
望帝眯起眼睛,心中有了一丝被戳穿的难堪,以及被哄骗的恼怒,但他没有发作,只是低声地唤道“洵儿。”
赵思洵坦荡地直视,“父皇。”
“你可曾怀疑朕对你的用心”望帝的声音有些冷,他的视线盯着赵思洵,只见后者微微一怔,接着慢慢敛起笑容,然后轻声却肯定地回答“怀疑过。”
望帝的眼神顿时危险起来,可赵思洵却又道,“但我相信您。”
“为何”
现在才来问这个问题,大兄弟,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赵思洵用不解的神情,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您是我父亲啊,是除了妹妹之外,这个世界上最亲近之人。”
少年奇怪地看着皇帝,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父亲”望帝重复了这个称呼,然后嗤笑了一声,轻蔑不屑,也不知道这是对谁的。
似乎每次都这样,当他怀疑赵思洵的心思算计之时,这个儿子总会以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和言语化解他的怀疑,直触内心,引起愧疚,仿佛他对赵思洵所有的猜忌都是不应该产生的。
赵思洵总能让人感受到他的表里如一,就是那双眼睛,清澈似水,真挚动人,望帝想从中找出一丝谎言,却都失败了,反而反射出他自己的阴暗和心虚。
最终望帝移开了视线,回答赵思洵的问题,“云霄城。”
作者有话要说
赵思洵无极功会让人走火入魔吗
叶霄会
赵思洵我是不是得考虑换个对象
叶霄如果练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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