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是直到他登临人皇之位后才记起来,他与盖聂的初见其实不是在当年的赵国。
人间百废俱兴后,他带着长子来到了曾被人族遗忘的华胥王都。
于他而言,这是一切的。
“父王终于愿意说了吗”
彼时的大秦长公子扶苏已经脱去少年的身形,长成琼姿炜烁的青年。眉宇含笑,美玉生晕。
人皇斜睨了长子一眼,只道“朕何曾不愿过”
只是那时,连他自己关于那段的回忆,都被掩盖在了时光里。
碧空高远辽阔,长风过林梢,让挂在林梢上的骨灯应声摇曳,白日里并不显得可怖,反而在长风吹拂下与风声和鸣,奏成一支带着上古气息的歌谣。
王都祭坛外的青绿藤蔓也在风中微扬,洋洋洒洒的金锁花掉落下来,下成一场盛大的花雨。
正如嬴政和盖聂共同见过的,一千年前华胥王都盛宴开席之景。
那时,这天下还是成汤的天下,这片土地上的王朝,称作殷商。
那一年,嬴政还不是秦国尊贵的大公子、王储,他跟随母亲质于赵地,被叫做赵政。
这个时代的孩子都早早懂事,尤其是向赵政这般境遇的孩子,每日都会受到赵国王室公子们的欺辱。
彼时赵政七岁,尚还未修炼出之后倒拔杨柳砍大虫的本事,只是一个跟着母亲艰难度日的质子。
赵政的母族偶尔会想办法送一点东西到他母亲手里,用以艰难维系他们的生活。
那时的赵姬脑子还很清醒,在那样的境遇下还能周旋四方,勉强保住自己和孩子。
天生自带的某种气场让赵政极易被各路妖魔鬼怪关注,那时上一代的人皇律令已经逐渐失去了效果,于是有的精怪会因此选择跟随于他,有的却会想要吞了他辅助自己的修炼。
前者不会伤到赵政,但种族不同没少令他烦恼,后者并不能接近他,但那种被窥伺的目光更让他恼怒。
好在后来,赵政遇到了一位老师。
说是老师,其实也可称为友人,只是并非人族,而且说起来,也不过就见了一面而已。
那一次赵政和隔壁的燕国质子姬丹一同被赵国王孙公子围追堵截,赵政本还想头铁刚上去,被姬丹一手拉出了包围圈。
“你傻啊赵政,这么多人你怎么打得过”
姬丹恨铁不成钢的对小伙伴说道,学学他聪明一点不要跟那群傻逼干起来不好吗
他们逃出了质子府,默契地一人一个方向分散。
而那群无所事事的王孙公子则把这件事情当做平日里最爱的娱乐,也跟着分成两拨去追逃开的他们。
赵政跑进了城外深山之中。
山中幽静至极,小径曲折回环,他甩开后面的追兵后躲进了青岩之后。
耳边没了那群混蛋的污言碎语,赵政靠着青岩松了口气,心道不知姬丹那厮逃过了没有。
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柔软的东西,惊得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株小花,从青岩下斜生出来,艰难地在外面开成一抹艳丽的红。
赵政收回手坐开一点,休息好了正要想办法回质子府时,忽然整个人都僵硬了。
深山素来幽静,可绝不会像现在这般,连鸟雀拍打翅膀的声音都消失殆尽,更不要说原本应该漫山遍野的小兽之类的。
这里,有一个大家伙。
赵政几乎在瞬间得出了结论,他死死攥住自己手心,,放缓呼吸,一步步踏往来时的小径。
丛林之间,有什么在看着他。
赵政僵直着身子,硬着头皮转过身,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兽缓缓朝他走来。
那兽比大虫还要大上一些,头上长了一对角,四肢有着火焰的纹路,模样有些像传说中的麒麟。
此兽威严凛然,不可侵犯,赵政曾见过的所有妖兽精怪与之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王者有德,明照幽远则至。
赵政心中下意识浮现出这句话,脱口而出“神兽白泽”
那兽咬着一卷黄绢包裹的册子,将之放到赵政面前。
“人君,您该去往华胥一游。”
白泽留下这样一句话后,便踏着长风飘然而去。
赵政心中万分疑惑,但人族自古以来就尊崇神兽白泽,他小心翼翼地去探面前的册子,心一横直接就地打开,却听得后面传来一道人声“哎你等等”
一阵强烈的灵光照彻整座山林,赵政的身影径直被灵光吞没,晚来一步的小少年面色陡然一变,拉住一片衣角一起被吸入其中。
赵政再醒来,他已经来到了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天地。
说陌生,是因为他从未来过这里,眼前所见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皆不是赵国所有。
说熟悉,却是因为他觉得这里的景象分外眼熟,蔓延开来的熟悉感,好似来自他的血脉深处。
“你醒了”
身边冷不丁传来一个嗓音,赵政立刻警惕回头,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长得不算特别英俊,却带着一种特殊的气质,令人移不开眼光。
赵政记得他的声音,被吸入灵光之前,就是他在说话。
“你是谁”
孩子道“我是盖聂,来自西昆仑。”
西昆仑
赵政记下这个名字,不动声色问“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便见那同龄人面色扭曲了一瞬,说“白泽大人给你拿错东西了。”
原来赵政打开的那个黄绢包裹,里面的“册子”是一卷玉书,它的主人是上一代人皇,即轩辕黄帝。
盖聂大致给赵政解释了一番,最后总结道“白泽大人说人皇降世,要来见一面,但是祂出来不久,师父就说祂拿错东西了,要我把祂追回来。”
“所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你们昆仑就是管这个的”赵政陷入沉思,微妙很在意那个“人皇”。
“是西昆仑。”盖聂纠正道,顺便提了一嘴两昆仑的关系。
赵政道“这个告诉我没关系吗”
盖聂十分头铁“你总该知道的,是谁说的没关系。”
说罢,他把赵政拉起来,目光飞速打量了一下周围。
“现在我们的情况是,要怎么从这里走出去。”
他指了指头顶,赵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远天之上,竟有一个半透明的罩子笼罩住这片天地,也不知半圆形罩子内的世界有多宽广。
“这是什么地方”
赵政看着周围比寻常的要高上十几丈的苍天大树,树间飞过斑斓的大虫,此时正咆哮着追击前方逃窜的猎物。
都不是“如虎添翼”了,这老虎都能飞上十几丈的树枝,和长了翅膀有什么区别。
盖聂拔出腰间的剑挡在赵政面前,仔细辨认了一下后,神色顿时恍惚起来。
此时的他,尚还做不到日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程度,因而表情的变化很快就被赵政捕捉到。
“怎么了”
盖聂别过头,相当不可思议道“我们好像,被玉书带到了人族王都。”
赵政“说点能听懂的。”
盖聂“这里是华胥国。”
是第二代三皇,燧人氏、女娲氏和伏羲氏曾生活的人族旧王都。
四周所见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早已在人间绝迹,而盖聂曾经在西昆仑典籍中见过,都是华胥国特有的。
如果有一个地方能集齐所有,那么不是华胥也跟华胥有莫大关系。
盖聂收回剑,目送那飞掠林间远去的大虫,下巴往不远处空地上堆砌的几块土砖点了点。
赵政见状上去查看了一下,只见那土砖上隐约可见两条交缠在一起的蛇尾。他伸手撩开砖上的落叶,看清了图案全貌。
一男一女,人身蛇尾。他们的模样在时光的侵蚀中已经风华,只依稀得见些许昔日的轮廓。
“是娲皇与羲皇。”盖聂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三皇往事,至今还在人间流传。”
赵政皱了皱眉,嫌弃道“你这个人怎么老是神神叨叨的,那可是上古三皇。”
他年纪尚小,更没有盖聂西昆仑出身的底蕴,对于对方说的一些东西,他从前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也就是今日,在接触了那玉书后便似醍醐灌顶,竟也能逐渐对上盖聂说的话,仿佛这些东西已经刻进了他的脑海中。
“总之,我们先去祭坛那边看看。”
盖聂起身辨认了一下方位,回忆典籍的记载,率先往与日头相反的地方走去。
这一去,就是千山万水,山河辽阔。
他二人结伴徒步走到祭坛,一路上碰到无数精怪,有和善的,自然也有心带恶意的,其间诸多危机,后日回想竟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旅程。
虽艰难险阻,好在这里毕竟是昔日人族的地盘,他们到底是四肢俱全赶到了王都祭坛。
传说昔年娲皇与昆仑天女相识的圣地。
在来到祭坛之前,他发往西昆仑的消息从来没有成功过,但到底还是他们那个时代的华胥王都。
直到二人间祭坛周边金锁花开,骨灯飘满天空,月下金车銮驾乘风而来。
青衣兽瞳的昆仑天女手持银灯,赤脚落于祭坛,与这片天地的精怪开始了一场神秘歌舞。
世间百族为感念娲皇与羲皇,于华胥开启的一场不夜天盛典。
盖聂心底发凉。
自殷商覆灭,昆仑天女千年不出,连续九届不夜天都不曾出现。
她怎么会在这里
赵政不明白为何小伙伴这时面色惨白,他只以为是对方被精怪百兽的咆哮伤到了精神,伸手拉下对方有些偏的面具。
此时歌舞声息,祭坛上的天女若有所感,远远看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一眼。
那双金色兽瞳无悲无喜,盖聂与赵政沐浴在那样的目光中,只觉得灵魂都在战栗。
万籁俱寂,但闻天女言“天意如此。”
他们眼前一黑,再清醒过来时,一个躺在赵国王城外的深山小径间,一个落在了西昆仑的云台上。
赵政缓缓睁开眼睛,头顶是苍凉明月,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有山水神灵,草木精怪,光怪陆离。
而细细去思索,却是一片空白。
趁着月色,他赶忙爬起来往山外跑,这么晚了还没回去,母亲会担心的。
心念一动,他竟一下子跑到了路口。
“我什么时候,能跑这么快了”
赵政喃喃道,接下来他发现好像不是错觉,后日那群纨绔子弟再来组团围他时,他竟然能一打十还绰绰有余。
就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的身手仿佛被锤炼过无数遍,且潜意识就知道该怎么做能更快打赢。
赵政只惊诧了一瞬,随机很快习惯了这种情况,并且当天晚上就把从前骚扰过他的妖魔鬼怪揍了个遍。
再后来,他在一次打斗中,认识了一个从昆仑来的朋友。
“那么那位从西昆仑来的,就是盖先生吧”
扶苏听罢父皇的往事,促狭说道,“想不到父王还有这样一段奇异的经历。”
秦皇面色不改,只道“从华胥回来后,我与盖聂的那段记忆皆被千年前的昆仑天女掩盖,只是盖聂毕竟是西昆仑出身,身上有些东西抵消了一些法术效果。”
所以与他不同,盖聂是依稀留存着一些记忆碎片,让他在出师之后,下了昆仑便往赵国王城而来。
只因曾经那段相互扶持的日子里,嬴政曾说过自己在赵国当质子。
“人生幸得一知己,从这方面来看,父皇还是很高兴吧。”
扶苏微微仰头,悠悠目光落在天边洁白的云彩上。
在日光的映衬下,那云彩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恰如记忆里云楼上的少年垂下的一角衣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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