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久盘腿坐在炕桌后面,手上拿笔,笔尖在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歪歪扭扭的文字,和之前涂鸦的墨点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旁边守着的小甲小乙不敢打扰,呼吸放轻,安静地伺候。
有了暖炕,室内的温度明显提高,坐久了或者站久了不再是酷刑。
门口略有动静,是个小丫头推开门帘子向内张望。今日,在蔡娘子的安排下,王府内院多了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几个干活麻利的丫头,负责起了洒扫、通传等等活计,陈松延搬去了前院,没有通传不允许进入内院,小甲小乙还住在正院倒座,倒座内也安上了火炕,二人不再在寒夜里抱在一起取暖还瑟瑟发抖被冻醒。
不知不觉,王府内有了许多变化。
小甲碰了一下小乙,示意自己出去。
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小甲往外走了几步,才允许小丫头开口说话,免得声音传进了室内打扰到用功的杨久。
小丫头轻言,“贾内侍,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小甲敛眉,他和小乙在北境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心中突了下,认识的都是监军那边的人。
小甲小乙在监军的队伍中属于底层,没人脉、没靠山、没钱,他们捞不到好处、别人也没法从他们身上捞到好处,要不是阴差阳错来到杨久身边,苦寒的北境会成为他们的埋骨地。小乙是个包打听、小喇叭,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监军那边已经没了好几张熟面孔,不是被磋磨死的,都说过了监军是个好人,是来了北境后患病死的。
那边人的处境让小甲小乙唏嘘不已,感慨自己遇到了贵人,不然
小甲隐去眼中情绪,他问着“可是监军那边的人”
“是,监军今日进府拜见王爷。”小丫头说。
小甲点点头,他迈开步子要向前,脚步没落实就调转了方向向后,进了东厢房,站在了杨久身边,在小乙询问的目光中给杨久添了热茶。
热水推到手边,写到了瓶颈处的杨久放下笔说了一声,“谢谢。”
她揉了揉脖子,低头看着自己写的东西,“有什么事情和我说”
小甲,“公子,监军的人来找。”
“监军啊,好久没见了。”杨久脑海中浮现那个温柔斯文的监军,是个外在条件很不错的太监,心思很深,本来就不会看人的她更加看不透那种人,就怕自己傻乎乎的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想见就见吧。”
小甲抿了抿唇,轻声说“公子,我想去见见,看监军所为何事,知己知彼。”
杨久莞尔,“说不定是来送东西的。”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小甲,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看出来了”
小甲微微愣住,随即点头,“嗯。”
杨久看向小乙。
小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不愣登地说“什么”
“公子,小乙不知道,陈松延也是。”
“咦”杨久挫败感十足的心竟然照进了胜利的阳光,她看向小乙,“小乙啊,公子我以后娶个媳妇,你说沈大姑娘这样的怎么样”
“公子要是有意沈大姑娘,可以和沈千户提。大姑娘现在年龄还未到出阁的时候,等公子几年完全可以。”小乙觉得公子这么问,是信赖自己和自己的阅人处事的能力。胸膛不知不觉挺了起来,小乙要给公子出谋划策,“公子可以利用这几年的时间辅佐王爷,建立功业,虽然公子身上背着侍妾的名头,但只要公子有真材实料,绝对可以洗去前耻,成为沈千户的东床快婿。我看沈千户,也不是那种太看中门第出身的人。”
说完,小乙一脸期待地看向杨久,如果有尾巴,肯定巴巴地摇晃起来,求夸奖、求夸奖。
“说的挺好。”杨久笑了,对着小甲说“他不知道。”
小乙纳闷,“嗯”
为啥得到了夸奖,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哈哈哈,小甲快去吧,别让人等时间长了,监军身份不同,不能够怠慢了。”杨久哈哈的笑得停不下来,小乙的反应让她重拾一点点勇闯娱乐圈的信心。
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不好不好。
但是忍不住开心啊。
自己的演技还不是那么无药可救的。
杨久继续做笔记和计划书,她怕自己穿越时间长了把过去的知识给忘记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能记下一点是一点。
还有
视线落在了炕桌边的箱子里。
早晨时蔡娘子送来的,里面是王府累年来的开销用度、人员花名册、人情往来还有陈松延交给她的库房钥匙和账本。
那个男人说到做到,把王府交给了她。
有种刚谈恋爱,男朋友就把工资卡给了她,还对她说随便刷,每个月给自己点零花钱就行。
“真不错。”
杨久喃喃自语
不错的同时也有了责任,王府的用度开销、交际往来等等事情看起来简单,放小了说家庭收支、放大了说事关封地动向,责任很大。
她一边整理脑海中知识,一边在想自己怎么处理好王府诸事。
就当,自己当了后勤科长吧。
小甲去的快来的也快,回来时手上拿了个主要的盒子,其它都放在了外面,“公子,还真让你猜着了,监军就是让人来送东西。那人说他身份低微,入不了公子的眼,本来要进来给公子磕个头再走的”
实则是王府明松暗紧,从杨久遇袭那次后,宁王增派了府中人手,闲杂人等一律不敢靠近杨久。
在杨久看起来一切如常,在小甲小乙等人看来就是暗中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许多许多,不敢有任何造次。
“磕头就算了,咱不兴这个。”
小甲点点头,“嗯嗯。公子,我做主把东西都收下了。”
“收吧。”杨久知道,自己要是不收,反而让人多想,所以只要不是犯禁的,都会让小甲收下,“造册的时候详细点,不要有疏漏。”
“知道的公子。”
小甲把盒子放在看上打开,杨久看了过去,“不会是补身的药物吧”
“公子眼力就是好。”小甲小小的拍了个马屁,他说“那人说这些不仅仅是药物,还是做菜的香辛料。”
杨久感了兴趣,清理了桌面的东西后让小甲把盒子抱到炕桌上,自己一个一个小瓶小罐打开,看到有香叶、八角、回香、豆蔻等等,药食同源,许多香辛料同时也兼具着草药的功能,在现代的时候自己炖个肉需要料包了都喜欢去药店买,更正宗、味道更香。
“辣椒种子”
杨久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打听过,周围人就没有知道辣椒的,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辣椒种子。
仔细看,的确是辣椒种子,
她没有认错。
在厂区的职工分房里,外婆分到的房子是一楼带院子的,外婆没少在院子里自己种小青菜、葱蒜韭、辣椒等等,自家留种,种出来的小米辣、朝天椒品质非常不错,周围邻居有需要了就会过来要几个,小炒肉、炒毛豆添点滋味。
瓶子上写了字,杨久看,是串串红。
“串串红为何物”
小甲忙说“这个吃不得,谁整理的箱子,怎么把花卉种子弄进去了,要是不留神当调料用了要出大事。”
“串串红长红色的果子,掰开来会流汁水、有刺激的味道,我们伺弄花草的时候手上要是有伤口碰到了,可疼了。”小乙皱着眉,很显然是记忆犹新,“公子,我拿了扔掉吧,这东西不好。”
“不,这是好东西”杨久宝贝地握住瓶子,里面几十粒种子事关未来,“你们可别扔,改名字,它不叫串串红,叫辣椒,可以吃。”
小甲小乙面面相觑,随即点头,他们信杨久。
土豆的芽眼刚出,玉米的小苗不大,杨久小心照顾了几天,看时机差不多了就带着它们来了畅风园。进了暖房,入目一片绿色,小青菜就是长得快,前两天还是“草色遥看近却无”,今天看它们就密密仄仄,长势非常喜人。
不仅仅小青菜,韭菜也是,大蒜也是,葱也是。
上天眷顾,北境的冬天看到绿色了。
继续往里走,走到里间,温度相较于前面要低了不少,体表感受是早春,池子里的土翻过一遍,松松软软,是健康的、肥沃的黑色土壤。
杨久看看左右,她说“我种下了。”
其他人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打扰。
大齐第一棵土豆种下,后人不会从史书上知道当时的情景,只会知道数月之后这边会运送出一堆种子,种进幽州城外的田地,长出累累硕果此乃后话,还是先走出现在的一小步吧。
杨久不会种地,她只会给外婆打下手插插小葱、撒点菜种、埋点蒜瓣或者在厂子的农场里摘点玉米、挖点土豆、拔点花生那还是带着点娱乐性质,犹如参加农家乐,是厂子里安排的科室人员团建。
所以,现在种土豆、种玉米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
不是没有想过找经年的老农来种,只是出于前期的保密和稳定人心考虑,宁王没有同意。
北境之复杂,不是杨久能够看穿的。
旁的不说,先说种土豆。
根据长出来的芽眼切块,杨久一个切了四刀、两个切了五刀,得到了十四个带芽眼的种子,为了防病菌,她特意用草木灰沾了沾切面,现在拿来种下。芽眼朝上,轻轻按在土壤里,再覆盖上一层松软的泥土,种起来简单,期待的过程很漫长,等漫长的冬天过去、春天到来,应该有了不少收获。
再看玉米,没想到玉米籽提前在棒子上出芽了。
小芽芽每一个都很稚嫩,杨久把芽芽分出来用了十二万分的耐心和仔细,弄完后是汗流浃背,不亚于运动会跑了个马拉松。
小芽芽移到暖房池子里,也是漫长的等待。
“阿久,今日的成长日记我已经记好。”沈琦看杨久都种好了,给她递上了手巾擦手。
杨久看了眼成长日记,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何时,种下了多少土豆和玉米,对应的池子是几号几号,当时的温度、湿度大致如何。
她不知道这些记录会在日后派上什么用处,但觉得记录齐全总会派上用场,说不定有幸留待后世就成了某某农书,考公的时候要背的
他们这是在增加未来学子学习资料的厚度。
意义非凡。
“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一眼看不到长大,去前面,我把泡过温水催芽的辣椒籽儿种下。”
沈琦点头,翻阅一页,重新起笔,开始写辣椒种植的成长日记。
小甲小乙帮忙拎着锄头、水桶等等重物,一应杂事都不需要杨久动手。
“要是收获好,我们就煮点玉米吃。”杨久提议。
“留种更要紧。”沈琦纠结了会儿,还是决定把私欲放在后面。
杨久垂头丧气,“你说得对,不过,不吃吃你们怎么知道好吃,怎么愿意去种啊”
“不会呀,阿久说好那自然是好的。”沈琦扭头看向身后,种下土豆、玉米的池子已远,看不到覆盖于土壤下的种子舒展、生长的情况,但她信杨久,知道她描绘的丰收未来会成真。
棉帘子外,赵禛阻止了陈松延推开帘子的举动,示意他们离开暖房。
出了暖房就是天寒地冻,赵禛背着手看天,宁静悠远,如若忽视幽州三城的困苦,当真是悠闲自在的天高云淡。
可是,没法忽视,永远不能。
“王爷,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看看”陈松延不解地问,抽出时间走来不就是要来看看杨公子种地
宁王摇头,“不打扰了。”
他进去后,里面的欢声笑语就会消失,哪怕是大妹妹,亦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徒增杨久的困扰罢了。
“回去吧。”
陈松延,“是。”
主子说啥是啥,不进去就不进去了。
寒冬里,幽州不是沉寂的,与往年相比它热闹非凡。
盘火炕的,做蜂窝煤的,已经成了街头巷尾的常事儿,现在谁家没个火炕,说亲都难,有闺女的人家谁愿意把闺女嫁出去挨冻啊。
咬咬牙,也要给自家把火炕安排上。
暂时没钱的,就赊欠,在官府中人的见证下,签下契书。签下锲书的牢记自己欠了一笔债,收下锲书的把心放肚子里不怕逃债,逃也行啊,就别想在幽州三地混了。
“娘,我今天休息半日,吃完早晚饭就走。”钱六擦着汗说,他从运煤队里请假回来是给家里面盘火炕帮忙的。
钱六老娘给儿子端水,“早知道你回来就不捎信给你了,来来回回走,腿可吃得住”
“吃得住。”钱六接了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衙门里没让我们往死里做,给钱还能抵了劳役,王爷对咱百姓真好。娘,你和巧娘在家别省着,豆芽便宜,你们买着吃啊。”
“知道啦,娘不会亏待你媳妇。”钱六娘笑骂了一句,儿子夫妻感情好,她也开心,来年再添个孩子。
钱六摸着后脑勺嘿嘿笑。
钱六娘还是不放心瘸腿的儿子在外面运煤,六岁那年碰到鞑子儿子的腿被砍了一刀之后就留下了残疾,走路快点骨头就磨着疼。她问起了三个老邻居的情况,问起了伙食的事情,边问边做针线,一双浑浊的眼看不见针鼻子,但心里面门儿清,线头一穿就过去了。
钱六说“好着呢,都好,他们好,吃的也好,天天有干的,隔两三天就能够吃到一顿肉,听说那些挖矿的每天都有肉吃,儿子身板不行,不然也当了兵,也给王爷挖矿。”
“那就好,那就好。”钱六老娘听了,笑眯眯点头。
钱六走的时候,带上了他娘新做的棉鞋,带上了三家邻居让捎带的东西,还带上了母亲和妻子对自己的挂念。
走到城门口,与一同请假的人汇合,大家一起往城外走,一脚重一脚轻地走着,风很冷,但钱六心里很热,好日子还在后面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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