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一些,还远不到落山的时候,天空淡薄的蓝色漂浮着轻纱一样的云。
耳边似有分钟哒、哒、哒移动的声音,很慢,它每移动一下,秒钟都要疲于奔命地转上一圈。
如有人都在拼命。
男女老少,都在田里面抓虫子。
可单靠人力是抓不干净的。
就算是现代,遇到大规模的虫害,喷洒药水也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还要考虑到药水对环境的影响、考虑到生态的平衡
瓢子身背硬壳,捏死了会发出噼啪的轻微细响,堆在一起踩一脚算了,光靠人脚踩不死那么多。
人工抓虫只最笨的办法,但现在面对虫灾能抓一点是一点,能挽回一点损失就挽回一点损失。
总比干耗着时间强。
“公子,这种粗活我们来做。”小甲小声劝着。
杨久摇摇头,“能抓一个是一个,大家都在忙,我坐着享受像什么样子。”
她蹲在地上,看到瓢子从泥土里爬出来就飞快地去抓没抓住,这种小虫子比想象的灵活、机敏,逃起来不掉头,后腿扒拉着后退,一溜烟就钻进了土里。
好气啊
杨久感觉自己拖后腿,做着无用功。
挎在腰间的筐子里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都是虫子,肚子朝天有好几条纤细的小脚来回摆动
小乙把掉下来的袍角再一次掖进腰带里,“干活没什么,这衣服好烦。”
“明天来换干脆利索的衣服。”杨久撑着膝盖站起来,放眼看着远远近近的田地,和广袤的天地相比,散在地里面的人显得好少,大家都弯着腰、抓着虫,看到有长出来的野草也顺手拔了。
田庄里有农户,有退下来的军汉及亲眷,更有在役的军人和他们的家人。
庄子里人员构造有些复杂,但都是经过几次筛选后选择的可靠人选。
边境屯垦,自古以来的做法。“我的田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我的家在哪里,我的国就在哪里。”话糙理不糙,只要守住了田地,那就是守住了家园。军汉们战时为兵、战后为农,不仅仅是杨久的十亩农庄,幽州、靖州、单州亦是如此,整个北境更是如此。北境地广人稀,幽州也是,杨久如当地知府劝农的那样,鼓励庄户开荒,以田庄十亩地为中心向外开垦,凡开垦十亩,其中七亩地就归他私人所有、剩下三亩归入田庄。
杨久许诺种子、农具和耕牛,公田收租四成、私田收租两成。
这是参照当地的行价,她只是在此基础上略上浮了一些。
“公子,去休息吧。”小甲推着杨久去休息,她白皙的脸被晒得通红,额头上、发根处都是晶莹的汗水,嘴唇却开始泛白。
揉了揉腰,杨久咬着下唇继续弯腰抓虫子,“没事,我还能干会儿,等实在是干不动了我就去休息,不会逞强的。你们两个别顾着我,忙自己的,手脚快点,我感觉虫子在脚底下爬,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小甲怕杨久出事,哪里肯离开。
小乙也担忧,“公子,我看你脸色很难看,去休息吧。”
大实话就属他会说,“去休息不要紧的,你篓子里抓的不多,我和小甲很快能装满的。”
杨久瞬间哭丧脸,“”
呜呜呜,扎心了诶。
没想到自己是个矫情犯,抓虫子还忍着汗毛倒竖。外婆活着的时候时常念叨她小时候抓毛毛虫都不怕,有一年厂子里闹菜粉蝶,在灌木丛里下了很多蛋,蛋孵化了就爬出许多小虫子,只有四五岁的杨久毛线都不懂,蹲在灌木丛旁边撑着下巴看了好久,等外婆下班回家差点被吓晕过去,就见小杨久抓了好多小虫子在窗台上排排躺
那画面,是长大后的杨久拒绝想象的。
杨久咬牙,牵动着耳朵尖懊恼地轻轻动了动,她还想给自己挽尊,但看到小乙把攥手心里的一把小虫子若无其事的扔进篓子里,她就想尖叫。
娘咧,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她不要当矫情犯,硬着头皮说“现在的太阳又不热,晒晒太阳还能够补钙,我再干一会儿,要是实在干不动了,我就撤,你们放心,我不逞强给大家添麻烦的。”
弯腰的刹那,她忽然看到五六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们你推着我、我推着你,跑了过来。庄户人家,没有繁琐的礼仪规矩,她们在距离杨久五六米的地方停下,福了福身就开始弯腰抓虫子。晒黑的脸盘上有健康的红晕,一个个含苞待放的,纵使穿得简单,也毫不掩盖青春的朝气。
不愧是经常干农活的,两只脚分开插着站田里,柔软的小腰弯着,一只手挎着篮子、一只手抓虫,眼明手快,歘歘歘,不等虫子钻入土里就大拇指、食指、中指捏住,眼前划过一道虚影,虫子就落进了篮子里。篮子里,已经密密麻麻很多,看得杨久是又羡慕又鸡皮疙瘩飞起。
杨久朗声说“辛苦大家啦。”
姑娘们腼腆地笑着,谁也没有开口回应,她们的回应很简单,就是更加勤奋地干活。
感谢姑娘们,有她们的帮助,杨久包着的这块地明面上看着虫子活动的身影少了很多。
有几个年轻的后生从旁边的田埂上走过,是脱下军装穿着自己衣服的兵。不说个个身高腿长、长得威武雄壮,但经历过训练和杀伐、直面过鞑子和鲜血,他们的精神面貌就与普通百姓不同。
宁王要求自己的兵,走路挺直,目视前方,心有罡气,就浑然不怕。
干活的姑娘们动作明显慢了一些,不敢正眼去看,眼角余光羞答答地投去视线。
年轻后生目不斜视,但杨久可以肯定,小伙子们心里面肯定难耐雀跃,她摸了摸下巴,难不成帮助自己的时候还顺带相一相中意的人这么想不对不对,肯定是以帮助自己为先。
“年轻真好哟。”杨久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心有感触地说。
小乙嘎嘎笑,“公子,你现在也很年轻啊。”
“哈哈,你们不懂。”杨久摇头,她心理年纪可不轻,而且咸鱼惯了,社交圈子窄,十几岁时还真没有体会过这种眼红心跳的朴素感觉。
视线随着那些年轻后生走着,杨久看到他们走到田地的边缘,那边有个大火堆,他们站在火堆边把装得满满的篮子倾倒,篮子里装的瓢子哗啦啦掉了进去,遇到火瞬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股子臭味,是蛋白质和泥土被烧焦的腥气。
活虫子填埋那是脑子有包,只能够焚烧了。
他们人均手上提五六个篮子,倒空了就往回走。
“那几个估计是光棍,身上连个补丁都补不出来。”小乙得意地扬着下巴,“他们还不会自己做针线,不像我们衣服坏了,都是自己缝的。”
“小乙最厉害了。”杨久夸奖。
小乙心虚地笑了笑,吹牛的时候忘记正主在旁边了,小甲凉飕飕地说“是我补的。”
杨久,“哈哈哈,小甲会做针线吗”
小甲点头,“会一些简单的裁剪。”
小乙,“公子,小甲谦虚啦,他手可巧了,不是简单的会一些哦,他会自己做衣服呢。”
杨久惊讶地看小甲,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很厉害啊,好像最没用的是自己,连个虫子都不会抓
“竟然会做衣服,小甲好棒。我那儿有许多杨九郎留下的衣服,我都穿不了,什么时候小甲有空了就捡出来改了吧,做成我们下地时穿的衣服。”她越说脑子里的想法越是情绪,做阔腿裤和短袄衫怎样既符合当下的审美,干活又轻便,不似现在姑娘们穿的衣裤,欠缺了一点点美感和展现自己独特的舞台。
小甲没有不可的,被夸奖后心中更是喜悦,用公子的话说就是美滋滋的,“好。”
说话间,那几个后生里有个人随手在旁边草丛里扯了一根草茎,在掌心里揉揉软,就成了一条不错的绳子。他把手上的篮子交给了同伴,自己低头去看自己侧腰那儿,拉着侧腰的衣服找到了破洞,沿着破洞把衣服揪出一块揪成一个小疙瘩,草绳子在上头绕上几圈系紧,破洞就算是补好了。不补其实也行,干活出汗,光膀子也是常态,这不是有公子在,还有那么多姑娘家在,不好意思的啦。
杨久要是知道这些小伙子的想法,肯定说,自己是顺带被在乎的。
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会恼,反而觉得青春的额尔蒙真好啊。
从姑娘们身边走过,姑娘们看到草绳子系的疙瘩,纷纷低头笑了,后生被看得不好意思,脸红脖子粗地加快脚步离开。
日子过得很苦。
劳作很累。
抓虫子还时不时让人起鸡皮疙瘩。
但又苦又累的生活里,有着平淡是真。
杨久想,自己喜欢这片土地,喜欢上面的人。
说到底,杨久没有去休息,而是硬挺了下来,足足在地里面干了一个下午的活,休息的时候感觉腰酸背痛,其他都还好,就是觉得腰不是自己的了,肌肉又酸又疼。干完了活,在日月交替之际坐在田埂边看着天空,她什么都没有想,又像是想了许多,脑海里一片空明,眼神直直的,放空着自己。远处有饭菜的香味,杨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看着小甲小乙端来的饭菜,她说“好饿啊。”
小甲心疼地皱皱眉,“公子,庄子里饭菜简陋,您将就着吃点。”
杨久无力地笑着摇摇头,能有现成饭菜吃就很高兴了,“我闻到了,是南瓜麦饭,是吗”
麦饭,提前浸泡放宽水煮,吃的时候依然挺硬,是标准的杂粮饭,减肥人士可以尝试,杨久以前就很喜欢煮杂粮饭,大米里放麦仁、藜麦、鹰嘴豆问必说膳食多样性,健康。
现在的她只想吃纯纯的大米饭,白白的,喷香喷香的,但庄户人家吃不起或者说舍不得吃,能够每天来顿干的就觉得是皇帝生活。
南瓜麦饭是老南瓜切成块铺在麦饭上一起煮,老南瓜淀粉足、水少,吃的时候也是干干的,味道挺甜,就是肉里有丝或者说是长老的筋,肯定不如后来培育的贝贝南瓜好吃,却给单调的麦饭增添了色泽。
配饭的是重盐的腌菜头炒腊肉丁,油汪汪,黑乎乎,很咸,是大体力劳动后补充盐分最受欢迎的方式。
杨久捧着碗,拿着筷子夹了点咸菜配饭,吃得很香。
穿越后,生活习惯一再被打破,她也乐在其中。
地平线上,最后一线日光消失,天彻底黑了,火把亮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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