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omnia

    下午两点，太阳最烈的时候，赛里木湖上的波光被照得泛白，热浪从岸边滚上透蓝的湖面。

    从被烤得发蔫的野花之间向湖面取景，微微卷曲的花瓣色彩反而更加明艳，远方的雪山像从一卷卷揉皱的玻璃纸后透出的，云层一大团一大团地堆在山头，在过曝的画面里散发出让人目眩的亮光。

    “快快快，去去去”牧晴趴在草地上，尽管身下垫着遮光板和草地，肚皮仍然迅速被地温烘得滚烫。

    “嗷嗷嗷”初绪一手攥着裙摆，一手撑着毫不防晒的透明雨伞，一路小跑进取景框，在太阳下焦灼地连着摆了七八个姿势。

    “好好好，把伞放脚边，伞面朝着我。”牧晴在相机后对她摆摆手，语速飞快。

    初绪照做，让脸、脖子、胳膊都暴露在七月份的烈日下，两秒后就被晒得忍不住大叫，努力冲镜头瞪大眼睛“我睁不开眼睛了，这是极限”

    “你别这表情，唯美一点，四十五度抬头闭眼也行，下颌角收紧一点。”一旁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余悦开口，拿塑料叉插起一块西瓜。

    她们这趟出来的本意是旅游，奈何姐妹几个太会赚钱，前几天工厂把新一季的衣服样品送来了，顺便就在这趟路途里把照片拍了，随手赚回旅费。

    初绪原本只是个兢兢业业的小画手，只负责画设计稿，不做模特。但这次的波点罩衫和内搭的红色裙子只有s码打完了版，余悦跟谭不凡两人一个一六八一个一七五，怎么塞也穿不上，只能甩手让初绪穿。

    初绪的后背已经被烤出汗来，但想想这是为了赚钱，还是咬牙照做，在头晕目眩中完成了长达五分钟的拍摄，才屁滚尿流地躲回她们搭起的帐篷，一手捧着一个小电风扇猛吹，脸颊通红。

    等几个人陆陆续续完成拍摄，又照了几张宽幅拍立得合影。牧晴穿上养蜂人套装，沿湖录了几段vog可以用的空镜，便回帐篷解决了剩下的西瓜，利落地收拾好装备，搬回她们的越野车上。

    车载冰箱里装着啤酒，初绪是她们中酒量最差的，喝不了，只能在驾驶座上叼着碎冰冰吸溜。剩下几个人“呲呲”开了啤酒，一边欣赏沿湖的风光，一边吃冷吃兔配冰啤酒，空调车里弥漫着一股香辣味。

    “牧妈，今天拍的照片你大概啥时候能修出来”余悦卷着舌头问。

    “今天晚上吧不过说实话，我不确定刚刚那半个多小时拍的照片能不能用，太晒了，显示屏我都看不清，可能有点过曝。”牧晴喂小鸡似的让初绪偏头叼走一根魔芋爽，一边回答。

    “没事，过曝也是一种风格。你录花絮视频了吗照片浅修一下就行，晚上我发个预告，详情页让余悦火速排个版。”谭不凡道。

    “今晚就发预告工厂那边都谈好了”初绪的吃辣水平有限，半包魔芋爽已经让她斯哈个不停。

    “我昨天交接过了，先订第一批各两百件，你那个罩衫的袖口收边有一点改动，s2317那款内衬换了个更滑的面料，别的没问题。”谭不凡回。

    “哦哦，”初绪点点头，一张口，恰好跟后排余悦的脑回路对上，异口同声地问，“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烤包子烤包子”谭不凡对她们昨晚那一顿还念念不忘。

    牧晴一手稳稳地端着云台拍窗外的景色，另一只手打开手机搜索，片刻后回答“xhs攻略说在湖区要吃高白鲑，有好几家专门吃这个的店，要不先尝尝这个，烤包子回市区了再吃。”

    “高白鲑是鲑鱼吗在这儿的湖里捞的吗”初绪问。

    “好像是的，有好多种做法，砂锅焗，铁板煎，水浸，还有饺子炒饭什么的，还有香酥鱼骨”牧晴一连串地给她们介绍。

    “okok，听起来很不错，你导个航，我们这边开过去要多久”

    “那游艇呢，我们不坐了”

    “我看照片拍起来挺美的，湖中心看水特清特蓝”四个人七嘴八舌地讨论。

    “看哪个离我们近吧，反正这儿天黑的迟，我们先吃再坐或者先坐再吃都行。”

    “好好好，我都行。”初绪是个典型的人，打转方向盘，听从组织调度。

    傍晚七点多，天色还是晴朗的，完全看不出要落日的样子。好在气温降下来不少，坐湖上游轮时，吹来的风都有清凉的味道了。

    四个人在船上总算能舒舒服服坐下来欣赏两岸的湖景，还拍了四条丝巾随风飘扬的姐妹花游客照，上微博发了这次旅行的一些碎片。

    她们几个人的粉丝量级都不错，初绪是从高中起就小有名气的插画师，过去是靠发同人图起家的，到现在已经有各大游戏和影视动漫的官方约稿，连明年的档期都排满了，也算是国内插画师中颇有分量的一个id。

    余悦和谭不凡是初绪的大学室友，同是央美设计学院的学生，但本硕修的专业不一样，初绪是学视觉传达的，她俩学的是服装设计，这几年专门运营服装穿搭改造的账号，流量很不错。

    至于牧晴，她跟初绪认识的年头更久远，高二分班就做了同桌，后来高中一毕业就去美国留学了。明明读的是市场营销，但前两年回国的时候该学的一点没学会，旁门左道倒是玩了个精通，后来通过初绪认识了余悦和谭不凡这俩人，唱了两个小时ktv就玩到一块儿去了，现在是她们团队唯一专业的摄影师。

    等在餐厅坐下点完菜，她们四个人今天已经超长待机十小时，又是开车赶路又是搬砖工作，天都没黑就困得直打哈欠。初绪借充电宝重新把手机的电充上，才发现贺远舟给她发了消息

    你明晚落地了给我发消息

    初绪看到这句，手上的动作一顿。

    原本这趟出来，她们是只打算玩九天的，订了明天晚上回杭城的机票。但计划有变，昨天在民宿耽搁了一段时间，今天连伊宁都走不到，打算就在湖区附近住下。行程自然而然拖了下去，今天在游轮上，几个人索性把机票改到了七月二十号，起兴在外边多玩两天。

    只不过这事儿初绪没第一时间告诉贺远舟，倒不是完全忘记了，而是怕被他知道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乐不思蜀，他心里不平衡。

    毕竟自己是自由职业，出去一玩就是半个月，留他一个人在家朝九晚五地上班，相比之下活得太惨了点。他结婚之后又莫名其妙把她看得很紧，只要她一出远门，就要时不时给她发两条消息慰问，还声称是为了“确认她的人身安全，免得发生意外”。

    现在他话都问到嘴边了，初绪只能老实交代

    我们改签了，要大大后天才能回来，你明天不用来接机了

    猴子鞠躬gif

    对面给她扣来一个问号

    初绪接过牧晴给她递来的花茶，抿了一口，一边解释

    昨天车在路上抛锚了

    当然这是编的借口，其实是昨天中午准备退房的时候，她们一行人突然默契地发懒，待在酒店不愿意走，余悦甚至一歪脑袋睡死了，愣是在原地又住了一晚。

    贺远舟问她

    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初绪被嘴里的茶水呛了一下，推开椅子出门，一边告诉他

    方便的

    才发出去，贺远舟的电话就来了，开头第一句是“你没出什么事吧”

    “啊我能出什么事啊”初绪被他的问题一噎。

    “车子呢，现在怎么样”他又问。

    初绪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扯的谎，突然有一丝负罪感，改口回答“唉其实车子没问题，就是昨天大家开车太累了，留在酒店多休息了一晚。”

    电话那头的人听她翻供，沉默了片刻。

    末了问她“那你20号能回来吗”

    “嗯嗯，20号一定回来，不会再迟了，我待会儿把机票截图发给你。”初绪对他保证。

    贺远舟听她这话还算真诚，加上回来的日期不算太迟，刚好卡在他生日前一天，轻哼一声，问“吃晚饭了吗”

    “现在正在上菜呢，吃这里的鲑鱼专门店，你呢”初绪回头看了眼她们的包间，服务员正准备上第一道主菜。

    “吃过了，公司食堂。”贺远舟平时保持三点一线的作息，如果不陪她吃饭，就不会有想要吃什么的想法，加上他们公司的伙食不算太差，她这趟出门近十天，他每天都是在公司解决的。

    “好吧，真可怜呐，”初绪听他这么说，想想自己这段时间羊肉串炒米粉大盘鸡轮着吃，难免不好意思，顺口问他，“你这么急着让我回家，不会是想我了吧”

    贺远舟习惯了她这样的邀功，皮笑肉不笑地哼“我只是料到你会有这一出，省得我明天到了机场才发现自己扑空。”

    初绪也习惯了他这样堵自己，看服务员又送进去一道菜，隔着砂锅都能闻到浓郁的酱香味，默默吞了吞口水，跟他挂电话“好吧好吧，我过几天就回家了，你早点睡吧。”

    “嗯，”贺远舟听出她的心不在焉，也不多聊，“你在外面注意安全，别转头被人拐走了，我还得想办法赎你。”

    “大哥，我都这把年纪了，谁能把我拐了啊”初绪提高声音。

    贺远舟低笑了一声“挂了，吃饭去吧。”

    初绪不跟他磨蹭，第一时间回包厢坐下，桌上砂锅焗鲑鱼已经揭盖了，香得人食指大动。余悦给她盛了碗炒饭，放在她手边，一边道“跟谁聊天啊，还非得出去，你家那一枝花我们谁还没见过”

    初绪去年暑假才结的婚，在海边办的仪式，当时她们仨都是伴娘。今年她跟贺远舟搬完家，也喊她们来家里做过几次客，所以不说有多熟，彼此认识还是算得上的。

    只不过余悦她们都没有谈恋爱，平常生活中的好朋友都是同性，工作上的交接对象也多半是女生，含男量为零。初绪也有意识地不会在她们的聊天中掺入贺远舟，不想打破女生集体的氛围，免得让自己格格不入。

    更何况本来也没什么可跟她们讲的，她跟贺远舟认识十年了，彼此也算知根知底吧，早就过了青春期必须要拉上好朋友一起轰轰烈烈讨论感情问题的年纪。

    “这不是不想打扰你们吃饭嘛，再说也没说什么，就跟他说明天还回不了家。”初绪实在饿了，用勺子舀了一大口饭，随口解释。

    “啧啧，所以这就是结婚的人啊，出来玩还得跟家里打报告，麻烦死了。”谭不凡轻摇摇头。

    “初绪她家的还好吧，也不会不同意什么的。你知道我高中一个室友有多离谱，都还没结婚呢，只是个男朋友，我们出来玩他在那儿指指点点，不让她去这儿不让她去那儿，多少是有病。”余悦接过话茬。

    “那现在呢，还没分啊”牧晴对她这个高中室友略有耳闻。

    “没分，说那个男的其实对她挺好的，每天上下班都接送，我真无语。”余悦翻了两个白眼。

    “噗，感觉是个抠男，上下班接送不会是怕她出去乱花钱吧。”谭不凡评价。

    “差不多吧，反正自从她谈了这个奇葩就娇妻化了，现在跟我们也不怎么来往。最离谱的是那个河童抠就算了，长得还丑，真怀疑是给她下了什么蛊”余悦说到这儿，转头看向初绪，“所以这么想想，你找的那个贺枝花已经是优中选优了，这年头遇到个正常男的不容易，尤其他长得还帅。”

    初绪没想到她们今晚会突然聊起这个话题，莫名被cue，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认真嚼着自己满嘴的饭。

    “不过初绪，你也小心点，一年到头赚这么多钱呢，藏着点，千万别被男的知道了。”谭不凡点她。

    “我知道我知道。”初绪连连应下，谨遵教诲。

    “钱的事那倒不至于。那个贺远舟家里条件挺好的，他自己赚的也不少吧，好歹大厂上班，有车有房的。”相比起来，牧晴从高中起就认识贺远舟这号人了，知道的更多一点。

    “害，说实在的，就初绪她老公，过了二十五岁还没秃跟养胃，就已经秒杀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男的。再说还结扎了，要市场上还有这样的男的在流动，最好再年轻个几岁，姐有钱，包养个也不是不行。”她们平时聊天的尺度蛮大的，余悦张口就来，末了还补充，“当然啊，有x病的不行，我得做筛查的。”

    初绪听见这话，差点被嘴里的鱼呛死，转过头咳嗽个不停。

    一旁的谭不凡笑了“你就知道人家还没养胃，初绪她跟你说了没准已经萎了呢”

    “咳，咳咳咳”初绪呛得厉害，伸手捂紧自己的嘴，背过身去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