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没死,怎会护不了主”
谢无镜语调是平静的疑惑,可他的眼瞳阴冷如冰。
香梅嘴唇颤了颤,莫名害怕得发不出声。
谢无镜没有责骂她,也没有处罚她。
他依旧神态淡泊,最后丢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独留香梅一人在黑暗中长跪。
翌日。
谢无镜很早就出门为灵云界操心去了。
昨晚和他一起睡,以至于织愉睡得早,今天起得也早。
反倒是香梅来迟了。
织愉今日特意穿了身兰苕色束袖裙,比起她喜欢的大袖裙,更方便逃跑。
头上也没再插那么多钗花。因为她觉得衣裙简约了,头上不简约就会显得头重脚轻,不好看。
用早膳时,她问香梅今天去哪儿找凶兽。
香梅掩下复杂眼神,“仙尊没交代今日带夫人去猎凶兽,许是仙尊另有打算。”
香梅在想昨晚的事。
仙尊离去前最后说的仍是要她好好照顾夫人。并告诫她“夫人选中你,你当珍惜。”
迟钝如她,思索了一晚上,也明白了仙尊话中深意
她只能在一种情况下护不住夫人,那就是她已经死了。
但现在她既然还活着,夫人又用惯了她,仙尊便不会罚她,省得她出了事,夫人要追问。
不过哪日她若是让夫人觉得不得用了,仙尊便要同她秋后算账。
也就是说,她现在能活着,全因夫人看重她。
香梅心中对织愉更加恭敬,不敢再有半分闲思。
织愉对她的异常毫无察觉,摸摸不安的心口,“难道谢无镜觉得有人会因为昨天的事报复我”
那还是不要出门了。
待在仙府挺好,连续两天出去到处跑,累死她了。
织愉吃完早膳回房去,换了身碧山藤萝大袖裙,重新绾了个漂亮的发髻。发上缠着藤萝粉花,簪着玉钗、珍珠步摇。
她在走廊下躺着,叫香梅准备好一盘荔枝和几片切好的蜜瓜,开始看话本。
看累了就睡,睡醒了活动两下。饿了吃点东西,快乐得飞起。
虽然没成仙,但这已经是她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了。
看到下午,织愉正在阳光下昏昏欲睡。
香梅突然匆匆走来,欲言又止。
一看她这神态,织愉脑海里就蹦出四个字南海公主。
“说。”织愉懒洋洋地坐起来。
香梅“之前仙尊交代,从今往后,所有送往尧光仙府的东西,要先送往乾元宗,由乾元宗的人送来。今日乾元宗的人来了。”
织愉记得,点头。
香梅脸上生出难以掩饰的厌烦,“南海公主跟着乾元宗的人来了。”
织愉“告诉她,谢无镜不在家,让她去别的地方找。”
“不是,她是来找您的。”
“嗯”
织愉语调拔高,甚是惊讶。
她让香梅请南海公主进来,理理云鬓簪花,踏进传送阵,直达仙府山门。
南海公主正被香梅请到非留亭里坐下。
香梅对她很乖巧。但对南海公主刻薄的嘴脸,像极了一个称职的蠢毒炮灰。
见织愉过来,香梅立刻跑到她身后守着。
织愉端出傲慢的姿态,走进亭子里,“找我有什么事”
她暗暗打量钟莹。
心里就六个字的评价漂亮,养眼,好仙。
就是他们灵云界的,除了谢无镜,其他人穿衣服都不太讲究。
她见钟莹三回了,钟莹还是那套月白鲛绡裙。
织愉暗戳戳地想要不要建议她换身衣裳,换个发型
钟莹不知她的想法,见她神态倨傲,温吞的脸上浮现出忧心“夫人,恕我冒犯。有些话我自知不该说”
织愉“那你就别说。”
钟莹小口微张,顿时发不出声音了。
该死,嘴快了。
织愉捂了下嘴,努力挽回局面,冷哼“这就说不出来了想说就说吧,别出去说我欺负你,话都不让你说。”
钟莹“今日谈话,我绝不会告诉他人。”
我倒是有可能告诉谢无镜哦。
这句话在织愉嘴边打了个转,硬是被她憋回去。
她怕说了以后,钟莹又说不出话了。
果然她不开口,钟莹就能正常说下去,“夫人,其实我今日是为仙尊而来。”
织愉有点尴尬地摸摸发髻,继续憋着不说话。
虽说她和谢无镜是假夫妻,但也是夫妻。钟莹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香梅已经在用眼睛“刷刷刷”地向钟莹放刀子了。
钟莹“我幼时初见仙尊,那时他不过九岁。仙族陨灭,他成了仙族唯一遗脉,身上所负重任,非常人所能想象。”
“这么多年,他一直尽心尽责。灵云界中,无人不爱戴他,敬仰他。即便是被他杀退的妖魔,也对他由衷钦佩。”
“可是自从你来了灵云界,他就像变了个人。大小事务,都排在了你之后。昨日我为卓清非求情,夫人以为,我是为了卓清非吗”
织愉懂了。
钟莹不是为了卓清非挺身而出,而是为了维护谢无镜的慈悲形象,维护灵云界修士对他的推崇。
无脑袒护夫人的仙尊,就算再好,也会让人心生不满。
可是抱歉,我的任务就是祸害他诶。
织愉心里这么想,没有说话,以便钟莹继续说。
钟莹的想法果然和她猜的一样,并道“你来灵云界后,已经有诸多修士不满。夫人当知晓,他们不是对仙尊不满,而是对你不满。”
“若夫人想在灵云界安稳度日,还请日后有所收敛。仙尊夫人这四个字,不仅代表无上的权利,也是责任与义务。”
织愉故作不耐烦,“你很懂嘛。”
钟莹“并非我懂。只是我身为南海公主,对灵云界,到底比夫人了解得多。”
织愉“那你了解谢无镜吗”
钟莹“我自幼与他相识,认识的时间,大概比夫人想象的还长。”
意思就是很了解咯。
织愉自认不了解谢无镜。
她可以放心地胡说八道,来衬托公主的正面了。
织愉“享万人跪拜,享无上权利,自是要付出对应代价。”
“我父皇一生都在为他选择的皇权舍弃其他。舍弃妻女亲母,舍弃兄弟挚友身为帝王,他夜以继日地为朝政操劳,没有任何属于他自己的乐趣,可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但谢无镜呢有谁问过他想怎么选,有谁问过他愿不愿意做你们的仙尊,享受你们以为的权利和荣耀”
“你知道他在凡界和我一起逃命时,就算和我分一个馒头也会笑吗你知道他在凡界无需什么天材地宝织成的锦被绸缎,下雨天和我一起挤在漏雨破庙的桌子上,也能安然入睡吗”
“没错,我贪图享乐,我爱锦衣华服。但是你觉得,他喜欢这些,想要这些吗”
钟莹愣怔地凝视织愉,瞳孔颤动。藏在袖下的手逐渐攥紧。
织愉直勾勾望进她眼里,“谢无镜的仙尊之位,并非像皇位一样是由天下人捧上去的,而是他本身就是仙尊。即便他不关照你们,去关照妖魔,他依然是仙尊,你们反倒有可能在妖魔祸乱下水深火热。”
“是你们有求于他,不是他有求于你们。你们的那些东西,还比不上他自己的传承。你们什么都给不了他,还对他一味索取,现在有什么资格来对他指手画脚”
“至于我。我做仙尊夫人,恣意妄为,不是因为你们允许我有这样的权利,而是因为谢无镜是仙尊,他有让我随心所欲的能力。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干涉我”
钟莹颌线绷紧,紧咬后槽牙,眼神复杂。
织愉心底一慌。
完了,这人又说不出话了。南海公主真是的,不会吵架就不要跟人吵嘛。
织愉揉揉眉心,佯装厌恶,大袖一挥,“香梅,送客。”
香梅骄傲得好像是她自己吵赢了钟莹,对钟莹作出送客的动作,“南海公主,请吧。”
钟莹似是仍不能回神,浑浑噩噩地走出尧光仙府。
跨过仙府大阵,站在山门外眺望四野,钟莹深深闭了闭眼。
她见过谢无镜笑。
但她知道,他那眼底毫无波澜的笑,肯定和李织愉见过的不一样。
可是
李织愉说的那些,不会是他真正需要的。
钟莹睁眼,满目平静。
*
织愉回去继续看话本子。
香梅在院里整理乾元宗送来的东西。
织愉若是瞥到有什么她感兴趣的,就会让香梅送到她面前来给她看。
香梅殷切地送了两趟,还在对南海公主应激,憋不住地道“夫人,现在外界都说,南海公主身份尊贵又识大体,说您小肚鸡肠,娇纵傲慢。您看日后要不要在外人面前收敛些”
织愉很是惊奇。
香梅一个和她一起拿蠢毒戏份的人,竟然开始变聪明了。
紧接着香梅神情阴险,“咱们表面上退让,背地里由我把他们”
香梅做出个割喉的动作。
织愉
原来不是变聪明了,是变偏激了。
香梅还承诺“夫人放心,日后若东窗事发,您就说您对此毫不知情,全推到我身上。”
织愉想拍拍傻香梅。
香梅仓惶躲开。
织愉这段时间也意识到,香梅在躲避她的触碰。
虽不知原由,但织愉尊重香梅的习惯,没深究。
她语重心长,“甲之砒霜,我之蜜糖。香梅,你不懂。”
她就乐意被人骂。
干她这行的,被人骂才说明敬业
香梅陷入思考,摸不着头脑地继续去整理东西。
没多久,谢无镜竟然回来了。
织愉讶然望天,此时太阳仍高悬,还没天黑。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谢无镜径直向她走来,“我要离开太华,最多五天,你随我一起。收拾一下要用到的东西,我们今晚出发。”
要出门,还今晚就走
织愉脸上写满抗拒,但像她这样敬业的人,得跟着男主跑。
“去做什么”
她把话本丢到一边,回屋收拾。
谢无镜跟在她身后进屋,“丘庭山附近出现了两只九阶陵华凶兽,并有数十只七阶伴生兽环护。”
九阶凶兽,相当于修士渡劫期。
灵云界目前还没有修士能够对付,只能由谢无镜亲自出马。
否则凶兽肆虐,必会伤及一方百姓。
这么危险,织愉更不想去了,把要带的首饰往床上一甩,“我去做什么你该不会是要我去经受磨炼吧”
她眯起眼睛警告地盯着谢无镜。
大有他如果说“是”,她就要大喊“我讨厌你”的架势。
谢无镜帮她把她堆在床上的衣裙首饰收起,“杀九阶凶兽。”
“我杀”
织愉很快反应过来,是谢无镜要帮她拿九阶凶兽的兽丹。
她瞪圆眼睛,“我不要我若是杀了九阶凶兽进秘境,岂不是会很危险”
旁人若是听到天降九阶兽丹,怕是得乐疯。
织愉只有害怕。
凶兽品阶与机遇有关,机遇又与危险并存。
谢无镜说过不会陪她一起进秘境,她若是拿了九阶兽印,那不就是去给秘境添新坟的嘛。
她不贪机遇。
机遇在她看来还不如一套漂亮衣裙讨她欢心。
织愉断定谢无镜这是打定主意要送她去历练,控诉道“谢无镜,你这样我会死的”
谢无镜似是被她突然生气的模样逗笑,唇畔扬起浅弧,“我会同你一起进秘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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