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正在通过一个隧道,隧道无根无底,无穷无尽,只有墨汁一样浓稠的黑暗像有了生命的触手,将她密密缠住,推着她一点一点往前走。
眼下的感觉神秘又新奇,仿佛一个惊悚的梦境,却半点不叫人难受。耳畔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同她说话,嘱咐着事物,等那声音终于停下时,丁灵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那声音却消失了,丁灵大叫,“喂,你说话”一语未毕,脚下一空,身体猛地下沉,丁灵睁开眼,身旁一个少女的声音问她,“姑娘怎么了”
丁灵被这个称呼弄得迷糊了好一会,半日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告老归家的前太傅丁定远小孙女儿丁南嘉,正经八百的侯门千金。
丁大小姐迷恋新科状元李东陆,鞍前马后地围着人家转了了整一年,人家都不带答理的,直叫丁南嘉成了中京城里著名花痴,还是特别专一的那种。但丁定远毕竟前太傅,皇帝面前都说得上话,李东陆即便入仕,眼前不过区区一个五品官,就在全中京城都以为李东陆逃不出丁大小姐手掌心的时候,状元郎平空变出一个老家定下来的未婚妻子,叫徐晚娇,赏春宴上亲自带到御前当着太后的面前亮了相,半点不给大小姐脸面。
丁大小姐气急败坏,当众大叫“你敢娶她我就去死”,这种气话当然不会有人当真。谁知大小姐说到做到,真的转身就撞了御柱,万幸叫内侍拦了一下,险险捡回一条性命。
然而谁也不知道,丁南嘉一碰之后真的死了,再醒过来的是丁灵。
丁灵接了这副烂摊子,居家养病一二个月,本着“流言只有21天寿命”的想头,痛定思痛,打算去南并州庄子上躲一年半载再回,重新做人。
便去禀了祖母。这一桩事在京中闹得不像样,丁老夫人没什么好法子,一听便应了,命丁灵面见太后辞个行于是这般今日特意入宫。
丁灵揉着发胀的脑门儿,“等太久竟睡着了,里头怎么说”
“秦公公方才过来,让姑娘先回,说怪不巧的,陛下来给太后请安,不知说了什么,太后便同陛下一同往法祖殿去,今日没空见咱们。”说话这个是丁南嘉的贴身大丫环彩椒。
丁灵本就不乐意见太后,一听这句正中下怀,站起来,“回吧。”
彩椒扶着丁灵往外走,“姑娘这一回鬼门关走一遭,虽是辞行,原也想着过来给太后瞧瞧如今已然大安了,谁知竟不巧没见着。”
什么不巧定是丁南嘉丢人事做尽,太后懒得见她。
彩椒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姑娘是太后看着长大的,打小太后最疼姑娘,怎么会为一个小状元同姑娘生气今日想必太后当真有事,姑娘莫多心。”
丁灵还未开口,转角处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道,“说的不错,区区一个状元算得了什么”
丁灵抬头,眼前人约摸二十一二年纪,容貌秀丽,身形修长,生就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唯独神情冷峻,目中毫不掩饰的厌恶,恶狠狠盯住丁灵。
彩椒一步抢上挡在丁灵身前,“太后内宫,李大人怎的孤身在此”
丁灵便知眼前这位便是那绯闻男主状元郎,现任翰林院编修李东陆。
果然好相貌。
李东陆盯着她看一时,提步上前。
彩椒张开手臂拦在头里,“李大人做什么怎好靠近”
李东陆听若不闻,仍然一步一步逼近。
“李大人”彩椒一嗓子刚出口,肩上一紧,被丁灵一掌制止。彩椒急得跺脚,“姑娘快走”
丁灵道,“李大人正人君子,国之栋梁,既有吩咐,正该好生听着才是。”
李东陆止步,背着手冷笑。
丁灵也望着他笑。
二人立在原地对峙,还是李东陆忍不住,吩咐彩椒,“下人走远些。”
“我为什么要走”
“李某寻丁小姐有事。”
彩椒梗着脖子叫,“我要跟着我们姑娘。”
“你跟着”李东陆冷笑,“不如先问问你们家小姐的意思李某可还记得清楚,当日你家小姐百般纠缠李某时,身边可没有你这一号人物。”
丁灵面皮紧一下,命彩椒,“去前头等我。”
“姑娘”
“去。”
彩椒无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丁灵一直等彩椒背影消失在花树那头才道,“什么事”
“你”李东陆刚一开口,抬头便见一名红衣内监带着一队宫人往这边过来,便拉着丁灵转到殿后,穿过小花园到一处宫殿,推一下门不见开,竖起手掌拍开窗棂,自己翻进去回头招呼丁灵,“进来。”
丁灵要笑不笑地看一眼窗棂。
李东陆翻一个白眼,走去从里头拉开门。等丁灵慢腾腾地跨过门槛时,李东陆已经走到案边,转头命她,“关门。”
丁灵仍旧自己走路,权当一个没听见。
李东陆无法,忍耐地深吸一口气,自己走过去关门,合上门闩,忙完见丁灵已经坐在案边悠哉倒茶,一时不忿,“才几日不见,小姐不同往日了。”
丁灵孜孜求教,“不同往日什么”
“不同往日”李东陆语含讥讽,“如狼似虎”
丁灵被这位古人的豪放作风逗乐,扑哧一笑,“想是因为我近日居家休养,吃得还不错,故尔寻常事物不大放在眼里”
李东陆倒茶的手抖一下,滚烫的茶水便淋了一桌案。丁灵生恐溅在身上,站起身便退后。李东陆没等到丁灵如往常一般献殷勤,倒见她避瘟神一样,一口气顶在心口,喝命,“跑什么还不拿绢子来”
丁灵皱眉。
“此处是太后内殿,不收拾清白等着被人发现吗”
“你拿我手帕当抹布,凭什”丁灵无语,“你用你自己的。”
李东陆“啪”一掌拍在案上,待要发作又忍了,久久从荷包里摸一方帕子出来,恶狠狠一通擦拭,把桌子归置了。
丁灵一直看着他收拾完才回去。
李东陆憋了一肚子气要扳回一城,便欺到丁灵身前,一字一顿道,“丁小姐同我私会,难道不怕我”
你要是真想对丁南嘉怎么样,您二位只怕孩子都有了,怎么至于叫我稀里糊涂来这倒霉催的地方丁灵不退反进,还他一个甜蜜蜜的笑,“当然不,非但不怕”
李东陆皱一皱眉。
丁灵忍着笑意说完,“我还很期待呢。”
李东陆如被针扎,瞬间退出三步远,指着她大骂,“丁南嘉你还是”
丁灵笑吟吟地看着一张脸红得烧火棍一样的李大人。
李东陆气得手都不太稳,“不知廉耻。”
“大人说笑了。”丁灵笑道,“今日分明是大人命小女跟随来此,小女依大人之命行事,恳请教诲,怎么就不知廉耻了”
李东陆一张白生生的俏脸红到紫涨,胸脯上下起伏,抖着手半日说不出一个字。
丁灵恐怕把这小白脸气疯,收敛一些,清清嗓子道,“大人胆量非凡,当真叫人敬佩。”
李东陆几乎跟不上她的节奏,“什么胆量”
“就今日事说,在太后内殿里翻窗的胆量,中京城里几人能有”
李东陆冷笑,“此处太后大典休憩的去处,年节下往法祖殿祭祖才会启用的尊贵地方,每日里就只洒扫侍人来此,宫中一向清晨洒扫,此时已近天黑。太后便是身在宫中,此时此地也绝无一人,眼下太后出宫,更是万无一失,比外头花园稳便多了,要什么胆量”
丁灵心中一动,此人非但心思缜密,更有寻常文人没有的不拘小节,只怕日后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只恨自己历史知识稀薄,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李东陆重重哼一声,“以为有多大长进不过如此。”
丁灵后知后觉自己盯着他看得太久,叫这人误以为在望着他发春竟无语凝噎,暗暗骂一句“自恋”。
李东陆没听清,“说什么”
“没什么。”丁灵道,“大人寻我有事,说吧。”
李东陆重重清一清嗓子,“如今格局,李某可以娶你,晚娇已经答应了。”
丁灵正喝茶,一个不妨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咳了好半日才能勉强开口,“晚娇谁你那个未婚妻”
李东陆没等来预想中的感恩戴德,便有些不耐烦,捺着性子道,“晚娇深明大义,叫人感佩。”
丁灵着实忍不住好奇,“徐晚娇是你未婚妻,她答应你娶我她怎么办”
李东陆道,“你是侯门千金,李某先迎你进门,晚娇晚你一日,晚娇名份上虽是侧室,实则平妻晚娇宽厚大度,比你强太多,你日后多向她习学。”
“岂止强太多” 丁灵道,“简直望尘莫及。”
“怎么”李东陆负手冷笑,“难道你还不愿意”
“你我二人说了这半日,大人总算说对一句。”丁灵点头,“我不愿意。”
李东陆一滞,面上最后一点讥讽的笑意渐渐凝固。
“今日好同大人说一声,往日里小女不懂事,对大人多有烦扰,小女居家思过,痛悔前非,日后必定重新做人。”丁灵站起来整一整衣袖,“徐小姐深明大义,宽厚大度,大人万万莫辜负人家呀。”便往外走。
“站住”
丁灵回头。
“你说这些不过以退为进,”李东陆指着她骂,“难道还想要我只娶你一人”
丁灵愣住。
李东陆气疯了,手抖得跟筛糠一样,“丁南嘉,今日正告于你,你想独掌我内宅除非天塌地陷”
丁灵张一张口,“我”后头的话还未出口,身畔一股凉风,李东陆已经甩着大袖从她身侧掠过,转眼便不见影了。
丁灵好半日才回过神,“我要你内宅干什么你家里有矿吗”想一想走回去把桌案上刚刚用过的杯盏归置齐整好歹太后内宫。
“聒噪够了,还不走”
丁灵悚然一惊,猛回头,低垂的帷幕里一个人慢吞吞地坐起身,长发随着动作如瀑垂下
一个男人。</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