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姓阮

小说:女君的老祖宗 作者:马马达
    男人道,“你过来。”

    丁灵磨磨蹭蹭走上前。到近处才发现督军居然是屈着一条腿随便坐在马上,不要说马镫,连缰绳都没用御马术之强简直匪夷所思。

    督军慢吞吞道,“你跟他家里不同意”

    “是啊,不行吗”丁灵虽然胡言乱语,却不敢再在这话题上纠缠,“大人,孩子病重,我着实没有心肠同大人闲话家常,求大人高抬贵手,允我带孩子去看大夫。”

    督军瞟一眼她怀中的抱被,“你留下,孩子带走。”

    阮继余从后头钻出来接孩子。丁灵便知道自己一时半会难以脱身,恐怕耽误治病,只能把孩子给他,恳求道,“孩子阿奶也病着在家,能不能请你一并去接,她同孩子一处治病,彼此有个照应。”

    阮继余便看督军,又问丁灵住处。丁灵同他说明,阮继余带着孩子往吴老太家去,另有军士把昏死的男人一同抬走。

    督军道,“既然是你男人,看着倒不怎么上心”

    丁灵灰头土脸,“我心里惦记就行,也不是什么事都要挂在脸上。”

    “抬头。”

    丁灵被这一声震得脑瓜子都嗡了一下,磨磨蹭蹭抬头,同他对视。男人半边脸掩在兜帽阴影里,一点下颔尖而削,冰雪一样的色泽。

    男人身体微微前倾,像盯住猎物的毒蛇,“我有法子。”

    “有什么法子”丁灵好半日才明白他在说“家里不同意”的事,想骂没敢阮继余是老祖宗门人,连他都对此人毕恭毕敬的模样这个必定是更加厉害的货色。

    不能惹,惹不起。丁灵扯一扯嘴角,“多谢大人,不敢劳动。”

    “走吧。”

    丁灵一滞,“去哪”

    “走。”

    丁灵站着不动。

    男人坐直,手腕微抬。丁灵只觉臂上一紧,双手被一条软鞭裹住,缚在身前。男人足尖轻点马腹,坐骑掉转头往夜色中去。

    丁灵被软鞭拉扯,身不由主跟在后头。丁灵勃然大怒,“你做什么”

    男人不理。

    总算他御马速度不快,丁灵走得跌跌撞撞,居然还能跟在后头。丁灵从未受此奇耻大辱,瞬间气得脑袋发昏,便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胆敢绑我”

    男人坐在马上,身体随马匹行进之势一摇一晃。

    丁灵毕竟受过良好教育,除了“什么东西”便骂不出什么么花来,倒把自己累得口齿酸软,男人从头到尾连脑袋都没偏一下。丁灵拿他没法,恨道,“等我回中京,定去宫中告你御状”

    “丁小姐。”

    丁灵一滞,“你知道我是谁”

    “南嘉小姐,谁敢不识”

    他本是寻常的一句话,但丁灵毕竟名声不佳,难免听出几分讥讽,恼羞成怒,“你认识我你故意的”

    “不敢。”男人总算回头,“敢问小姐,你告我御状,甚么罪名”

    丁灵好半日才挤出一句,“你强押良民。”

    “雷公镇军管,夜间宵禁。”男人道,“丁小姐怎么不知道么”

    丁灵一滞,“我外出是有缘故的,去御史台一告一个准。”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悠闲道,“既如此,静候佳音。”

    好在雷公镇不大,牵牵绊绊到一处府院,看门楣是镇守居处,被钦差征用。有净军迎上挽住缰绳。男人一跃下马,握住鞭柄往里走。丁灵正在打量府门,冷不防被拉得一个趔趄,几乎撞在门框上,气得又想骂人。

    男人走进去,推开侧边一扇门,“安生待着,等雷公镇解禁自可回家。”手腕一抖便收了皮鞭。

    丁灵还不及说话,侧门砰地一声响,已从外头关上。丁灵揉着发涨的手腕,四下转一回,方方正正一个小院,极狭窄,应是大户人家内外院衔接处一个偏院大户人家养唱曲儿戏班子的地方。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好在屋舍虽简陋,却干净。丁灵百无聊赖待到天黑,阮继余走来时,丁灵正在树下拣枫叶作耍,“阮都统。”

    阮继余脸一黑,“不许这么叫。”

    丁灵总算想起中京城遥远的高少监,“你也要避讳那我叫你余都统”

    “随你。”阮继余哼一声,便把食盒放桌上。

    丁灵凑近一看,居然有两菜一汤,伙食还不错。她早就饿了,风卷残云吃起来。边吃边问,“孩子怎样”

    “挺好,跟他奶奶一块在北祠堂。两个人都不算重症,吃过药,缓过来许多。”

    丁灵便点头。

    阮继余给她倒一盏茶,“我说你早把孩子给我,屁事没有,这下可好,在督军座前谎话连篇,惹恼了他,说不得明日与你作个真,让你当真与那叫花子做亲,到时候我看你哭都来不及。”

    那厮应当没这么大能耐吧。丁灵难免后悔,但气势是不能倒的,“你管我我出来就为给孩子寻大夫,不管怎样寻到大夫,正合我意。”

    “又不是你的娃,这么上心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娃”

    “你骗得了谁”阮继余还她一个白眼,“你家随从四处寻你,吵得一个镇子不得消停,我遇上便带来,你命他安生待着。”又道,“什么瘟疫的话不许再同任何人提起,否则性命不保,哭也迟了。”

    果然不多时带许春和进来。阮继余警告地留一句“不要乱说话”,便走了。丁灵当然不会说若叫许春和同她一处关在这里,外头连个人都没有。

    许春和乱了一日,眼见丁灵非但失而复得,而且四肢俱全活蹦乱跳,总算放下心,“姑娘怎的乱走还叫净军拿了”

    丁灵脸一黑,“钦差督军是谁,你打听到没”

    “姑娘问他做什么”许春和一头雾水,“就是净军大提督,中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

    “净军提督什么名姓”

    “阮无骞。”

    “阮”又一个赐姓,又一个老祖宗门人。

    “中京净军是那位九千岁手底下最得用的一支。”许春和道,“不姓阮难道还想坐上那个位置么”

    “有理。”丁灵点头,又重复,“阮无骞。”

    “此人手段酷烈,是个能人,听说长相也是出奇的好。可惜了的不然以九千岁之能,说不得叫他尚公主。”

    “可惜什么”

    许春和一滞,嗫嚅道,“净军么,都是没有根的种。”

    丁灵无语,想一想又道,“长相出奇的好”便摇头,“是不错,出奇的好过分了吧”

    “天黑我也没看清白。”许春和并不想同她探讨男人的长相,木着脸道,“传言里是这么说。”

    丁灵不吭声。

    “一个宵禁的事,怎的竟把姑娘拘起来”许春和道,“我去同他们说,报上咱们府名号,总要叫姑娘回去才是。”

    “休去。”

    许春和一滞,“又为何”

    那个阮无骞仗着后头有九千岁,连她一个大小姐都说捆就捆,你去不是纯丢人没的下了自家阿爷的脸面。丁灵道,“叫你休去就休去。”又同他道,“你出去便安生待着,我在这留几天不碍事。”

    许春和一肚子把人捞出去的心思被浇熄,默默回去。

    丁灵等于换个地方赋闲,每日里闲出屁来,除了一个小净军一天三回送饭,连阮继余也见不到。每每扒着门缝打量,总能见内院时时人来人往,连夜半都灯火通明。初时不知是谁住在那里,一日夜半看见阮继余毕恭毕敬退出来,才后知后觉一墙之隔住的竟是阮无骞。

    如此混过七八日,这日一早偏院门从外头打开,送饭的变作阮继余。丁灵道,“余都统稀客呀。”

    阮继余僵着脸把饭食放好。

    “今儿怎么是你来”

    “小袁病了。”小袁便是送饭的小净军。

    丁灵心中一动,“净军也开始染病了”幸灾乐祸道,“你们拘着我也无用,再多些染病的,村民也猜到了。”

    “你再嘴欠,留神在这住一辈子。”

    丁灵果然闭嘴。刚吃过一碗粥,府门外连天喧嚣。二人互相看一眼,阮继余便往外走。丁灵掷下馒头跟出去,“外头怎么了”

    阮继余摇头。

    丁灵一路走一路打量,来时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此时连门户都无人值守。“看样子你们净军染病的人不少呀。”

    阮继余翻她个白眼。

    府门外围着气势汹汹三四十名村民,有男有女,以壮丁居多,这边只伶仃两个净军同他们对峙。阮继余排开众人走到最前头,目光冷冰冰扫过一众村民,“尔等做甚”

    领头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精壮小伙,壮如牛的体格,举着榔头指住阮继余,“来得正好今日说清白,你们来雷公镇做什么”

    “公务。”

    “什么公务”

    阮继余语意倨傲,“我之公务需向尔等禀告”

    小伙愣一下,又鼓足气势,“什么公务要把家里的病人都拉出去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病人都在北祠堂,有大夫集中诊治。”

    “我不信”小伙梗着脖子叫,“我要见我媳妇,我要见我阿母。”

    事久生疑。果然雷公镇村民已经开始怀疑净军了。如今府中净军染病减员如生民变,就这几个人未必收得了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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